简介:根据苏东的中篇小说《妻妾成群》改编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豆瓣评分8.5,被文学界视为终极鼻祖。
这部由张艺谋导演的电影,于1991年9月10日在威尼斯电影节上映,获得第64届奥斯卡金像奖和第48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提名。骤然丧父,颂莲在继母给出的出路里选择了嫁入森严的陈家大院做妾,成为了老爷的四姨太。陈府有着众多的规矩:象征着“宠幸”的大红灯笼、侍寝次日可以点菜的特权……初入陈府,颂莲对这一切十分惶恐,却在生存的压力之下一步步沦为被“奴役”的工具,更是在假孕争宠真相败露、借酒消愁间接导致三姨太死亡的刺激之下,逐渐走向精神崩溃的悲剧结局。
- 现代学生的逆行之路
任何人类活动都存在心理学的动机,对颂莲而言,加入陈府为妾既是一种面对世事无常的无奈,也是一种贪图安逸的妥协。
父亲去世,继母将未来摊在了颂莲的面前。她在打工和嫁人之间选择了后者,在小门小户做妻和高门大户做妾之间,再次选择了后者。
任何人类活动都存在心理学的动机,对颂莲而言,这种选择既是一种面对世事无常的无奈,也是一种贪图安逸的妥协。从人性而言,两种选择都有一种追求安稳的意味:打工意味着辛劳,小门小户需要支撑门庭也是一种辛劳。于是颂莲选择了看起来最轻松的一种,也彻底将自己送进了一条与时代逆行的道路。
电影在拍摄的过程中,让颂莲舍弃了轿子而步行前往陈家大院,带着尚存心中的骄傲和反抗:她穿着新式学堂的服装,走回旧式家庭的囚笼。这一路上,形单影只的颂莲和吹拉弹唱嫁女儿的另一家花轿相遇,她在交叉路口的回望。现代的洋装和传统的花轿形成鲜明的反差,但逆行,已在不可逆转的路上。
- 深宅大院的步步沉沦
整部电影中,导演没有给作为一家之主的陈佐千哪怕是一个清晰的正面镜头,这种看似神秘的手法,恰恰让人物的权威被进一步强化,他与整个陈家大院的森严边界逐步融合。
整部剧通过“灯”的意象表现了陈府对于女性的控制,陈佐千就是整个陈家大院的皇帝---他给家里定了一系列的规矩:除了新人进府前三天的特权,每天傍晚姨太太要到院门口等待象征侍寝的大红灯笼,这就是陈府的绿头牌;侍寝之前,会有专业的下人来到院子里为妻妾锤脚,锤脚的器具形成的声音将响彻整个深宅大院,这就是陈府凤鸾春恩车的回响;侍寝的妻妾次日早晨拥有点菜的特权,这就是陈府的小厨房;而一旦得罪了陈左迁之后,整个小院将被封灯,这与紫禁城的冷宫有何区别?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仿佛是帝王三宫六院的手段。一开始对颂莲横看数不顺眼的三姨太梅珊,都会在看到了颂莲刚烈的本性之后,坦言“如果嫁进来一年不生个孩子,连下人都看不起你”的无奈;《康熙王朝》电视剧里不愿意被孝庄太后封为妃子的苏麻喇姑同样对魏东亭诉说过“皇上不喜欢你了,连太监都瞧不起你”的悲凉。
在这个庭院深深的大宅之中,颂莲被一步步同化: 从认人单纯到发现三姨太梅珊面冷心热;从天真地以为二姨太卓云心地善良到借着剪头发的机会一剪子剪了二姨太半个耳朵作为被巫蛊诅咒的报复;从一开始坐直了身体不适应锤脚而被下人安抚“过一阵你就习惯了”,到假孕争宠之后心满意足地享受锤脚带来的优越感还顺便对看自己不顺眼的丫头雁儿冷嘲热讽……这个曾经在洋学堂里吸收先进思想的学生在阴暗的大院里一步步沉沦。
- 面对命运的无望挣扎
从踏入陈家大院开始,颂莲的人生,就与过往完全割裂,开始了漫长而虚无的等待。在夫权的压制之下,她的挣扎无望而力不从心。
因为偶然间听见大公子飞浦的笛声,却在第二天发现父亲留给自己的笛子被陈佐千误会为男学生的礼物而被烧毁,悲愤的颂莲对陈佐千“安抚”的无视导致了她第一次被冷落。烧掉的不仅仅是遗物,更是她本就为数不多的青春过往和美好回忆。
从踏入陈家大院开始,颂莲的人生,就与过往完全割裂,开始了漫长而虚无的等待。夫权笼罩之下,她的生活好坏,只与陈左迁踏入院子的次数关联。
她开始了不可避免的挣扎。
所以她需要一个孩子,已经不仅仅是为了争宠,更是为了抚平自己的寂寞。而当她天真地以为假孕可以将陈左迁更多地争取进自己的院子,可以弄假成真的时候,这一切被心思细密的二姨太卓云与始终对颂莲心怀不满的贴身丫头雁儿发现,恼羞成怒的陈佐千下令封灯,留给颂莲的是一个再也看不到灯火通明的院子和死一样的冷寂。
对于颂莲而言,是在深宅大院中一步步沉沦,而对三姨太梅珊,是向外挣扎的败露。不甘寂寞的戏子与高医生大胆的私情被颂莲无意发现和醉后道破,这一切成为了二姨太卓云打压异己的绝好时机。捉奸在床,梅珊被处死于死人屋、酒醒之后备受刺激和煎熬想到自己酒后无意害死一条性命的颂莲精神崩溃。这两个出身、性格都迥然不同的女子,在各自的挣扎之后,都在陈家大院走向了绝路。
玉减香消。
- 宿命轮回与历史叩问
手段凌厉地解决掉了三太太梅珊和四太太颂莲,二太太卓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陈佐千就毫不犹豫地迎娶了五姨太。这一场后院的战争,没有赢家。
连消带打,梅珊和颂莲从争宠的名单上消失。
陈佐千几乎马不停蹄地就迎娶了五姨太文竹。
男权压迫,夫权当道,二姨太卓云,根本就不是赢家。陈家大院里的女性,都不会是赢家。
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中,白嘉轩的母亲就曾经说过:女人就是糊窗户的纸,破了烂了揭掉一层再换。作家让这话出自一个女性之口,更为讽刺地表现了儒家伦理道德发展到巅峰时期对于女性心理的欺压。张承志的《黑骏马》中,奶奶面对琪琪格被侵犯而未婚先孕的事实,并没有去找罪犯的麻烦,却带着“至少说明琪琪格能生养”的自我安慰,这诚然是草原民族在艰难的生存面前面对生命的敬畏和坚韧,但同样是弓箭之邦里妇孺地位低下造成的令人费解的观念。
最刻骨铭心的伤害,是受害者本身对伤害的习以为常。
曾经的洋学生颂莲在三姨太的房里打牌的时候,都只能对赵医生说出“读书又怎么样,还不是老爷的一件衣裳,说穿就穿,说脱就脱”的无奈。她已经在不经意间将自己代入和传统伦理道德所塑造的环境之中,不经意间完成了从学生到姨太太的身心转变,再也没有了初入陈家大院爽快地挽起袖子洗手的青春活力与酣畅淋漓。
这是宿命的轮回,更是对历史的叩问。
煌煌千年历史,华夏文明对于女性的态度在社会的发展之中几度起伏:殷商时期妇好领兵出征;西汉初年吕雉带领着羸弱的惠帝指点河山;大唐风云际,那位先后服侍了两代帝王的武则天,更是让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帝国的男人全部匍匐在她的脚下,顶礼膜拜。
宋朝国势不再,与西夏等国的纷争不断,本该在商业时期开放的风气却因为程朱理学的兴起而愈发收紧。说来可笑,若是真如朱熹所言存天理灭人欲,那么这个世界将如何繁衍子嗣?到了明清,资本主义的萌芽被重农抑商的政策持续压抑,李贽王阳明和顾炎武的人本主义思想被视作异端,华夏大地失去了又一次与世界一同进步的机会,也将这个民族女性命运的解放延迟了数百年。
当一切通过和平的手段无法解决的时候,闭锁的国门和思想,最终被坚船利炮打破。
那个疯了以后穿着学生制服行走在陈家大院中的颂莲,是对于曾经那个充满了希望的自己的一种潜意识回归。
结语:从洋学生到姨太太,颂莲的人生在嫁入陈府的那一刻发生了根本的转折。在对于时代变革的赞歌之中,作者大胆地将目光投向了与时代逆行者的命运之上,揭开历史转型期不同人的不同命运。目光理智、犀利、甚至有些残忍。若非无奈,这个接受过西式教育的少女如何会去选择这样一条道路,这是个体对自我命运的妥协,是封建势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腐朽和顽固。作者的冷峻,令人清醒。一如黑暗中闪耀的明灯,尖刻苍翠。
浮云齐:从事风险评估的文学经济双学位毕业生,爱好历史、舞蹈和旅行。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散漫与疏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