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故事app作者:刘兰芝|禁止转载
1
九万里高空的云彩和眼前的男人,谁更好看?
我轻轻地把手放在飞机的舷窗上,托着脸颊,左眼的余光哄旁边的男人睡觉,仔细思考着本世纪的难题。
还好墨镜遮住了我的大半张脸,否则我这副花痴的表情一定会被嘲笑死。不,与其说他是好看,不如说是温柔。
周一的客舱总是格外忙碌,前后左右都是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脸上尽显行色匆匆,只有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装,低着头静静地翻着一本书,手指修长,睫毛低垂,落拓明朗。他合上书的那一刻我恰好看见了书名,是讲国际投资的某本大学教材。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场旅行也算是有了一个完美的收场。
飞机上了平流层,开始平稳地飞行,我把头后仰,静静地靠在座椅上,或许是因为机舱封闭,周遭传来的压力让我觉得心安不少,鼻间也莫名传来了一阵薰衣草味的香气,就这么颠啊颠的,我的思绪开始渐渐纷飞、涣散,意识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沉,不一会儿,便整个人倒入了梦乡。
我并没有睡多久,可醒来的时候,却觉得很满足,整个精气神都为之一振。
只是……我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因为昨夜失眠,我早上差点睡过了头,可巧不巧要赶飞机,根本来不及吃饭,没想到又因为睡觉而耽误了飞机上的餐食,望着空姐来来回回地推着车收饭盒,我简直望眼欲穿。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旁边的男人还在看那本书,他的小托盘上摆着一份没有吃的午饭餐盒。
我摸摸自己的肚子,觊觎着他的饭,故意说道:“哎呀,睡过了,错过了午饭时间。”
果不其然,他的注意力被我吸引了过来,只见他合上书,侧过脸,微笑着说:“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他是要表演什么魔法吗?我可不是什么十岁的小女生,才不信这一套。
可心里想是这么想,我还是悻悻地听了他的话,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男人把头凑到了我的耳边,他的声音轻柔地传来:“3,2,1,好了,睁开吧。”
眼前亮相的,是他的那一份饭。
他吐吐舌头,“刚才看你睡得那么香甜,实在不忍心打扰,就让空姐特意给你留了一份。”
原来这份是特意留给我的……我的心里一瞬间涌过几百万颗粉色的温暖爱心。
看到我诧异的表情,他微笑着颔首示意,“你好,我叫许子墨。”
原来他叫许子墨,很好听的名字,儒雅文静,符合他的气质。
狼吞虎咽地吃完,他递过来一张餐巾纸,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张白色的卡片,“这是我的名片。”
许子墨,N大商学院讲师,毕业于N大。素色的名片印得很简洁。
他告诉我,他此行的目的是明天去本地的某所大学做一场国际投资的演讲。
“没想到,你竟然是大学老师?”
他点点头,挑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我将名片放进钱包的里层,脸低下去的同时,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弧度。
我由衷地赞美他,“你很好看。”
他笑了,低头时更显温柔。
下飞机的时候,许子墨见我的行李很重,还特地为我拎了一路,中途我去洗手间,还主动提出帮我看行李。女洗手间排队的人很多,他便在外面等了好久,得知我们住的酒店是同一家时,他见我穿着高跟鞋不好走路,还主动提出打车带我一同前去。
人总是在细节之处暴露自己,许子墨无疑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好感。
只不过,生活之中的小细节也不全是美好的,甚至,还会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小插曲。
酒店前台,我刚办理好入住,就听到许子墨说:“什么,酒店没有预订成功?好的,我问问我们的工作人员。”
很快,耳畔响起了他打电话的声音:“小吴,你好,我是许子墨……不知道,酒店前台这边说不行,可能是你最近太忙了……没关系,刚才我想重新订,却被告知没有房间了,你知道附近哪里还有酒店吗……不知道吗,好,那我自己查一查吧。”
他可真是好脾气,今晚都快要流浪街头了,还能说话这么温和。
挂了电话,他开始在手机上搜索剩下的可供选择的酒店。
但他很快失败了,因为附近可选的只有这一家酒店,荒郊野岭的,若是住在外面,明早再赶回来并不是一个明智之选。
见他一筹莫展,我忍不住地开始想入非非,然后攥紧了手中的房卡,拖着行李箱走到他的背后,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右背,“嘿,许老师,来我这里住吧。”
那一刻,我仿佛知道了点什么,原来,飞机上的对白都不过是为了此刻的相遇所埋下的重重伏笔和漫长前奏。
可我还是喜欢这样的邂逅。也许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缘分。
2
镜子里的这个女人好看吗?
腰不够细,臀不够翘,胸不够挺,因为不注重护肤,脸色过于苍白,头发也显得干枯无光。从前可以很妥帖穿在身上的小礼服裙如今却紧绷着,松弛的皮肤简直令我害怕。莫非,我已经提前开始了所谓的中年危机?
我的心理医生刘怡丽说:“辛文,你得学会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人无完人,你不要逼迫自己。”
好,深呼吸,眼前的我是最不完美的我,从今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变得越来越好。
“不要怕。”我大声喘气,然后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这是一间套房,门旁摆着红酒,我端起透明的高脚杯,盛了三分之一的酒在里面。我捏着杯壁,轻轻地晃动着,不知不觉走了神。
“睡前喝一杯红酒,可以助眠。”
许子墨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响起。真该死,一定是我又开始想入非非。
望着手中的酒杯,我忍不住自嘲,“辛文,你真是病得不轻,妄想症越来越重了。”
“请问辛小姐,什么是‘妄想症’?”
我猛一回头,看到许子墨正好好地站在我的身后,他脱掉了自己的外套,穿着一件紧贴着皮肤的黑色T恤。他的身材可真好,近乎完美的倒三角,胸部的肌肉随着呼吸而起伏,腹部则是六块结实紧致的腹肌。
“妄想症……”
我愣住了,因为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解释。
还真是尴尬。
手中的红酒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不过,在杯子和地面接吻之前,酒杯被许子墨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地面上洒了几滴,很快在褐色的地毯上晕染开来。
我接过红酒,仰头喝完,“原来真的是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你已经在洗手间待了两个小时了,我怕你出了什么事,过来看看。”他把酒杯放回我的手里,“辛小姐,喝完了早点睡觉。”
我又倒了一杯,举杯问他:“你要来一杯吗?”
他拒绝了我,“不,我的睡眠很好,更何况,酒喝多了,容易出事。”
我不置可否。
他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这里的风景很漂亮。”
可不是吗,窗外是一片湖,湖周围是一圈路灯,星星点点,朦胧之中有种别样的温情。
这间套房布置得很浪漫,从门前到床上,都洒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床头还摆放着香薰灯,迷迭香的气味在空气中氤氲蔓延。
“这家酒店的套房真的很贵,要是平时我可舍不得住。”我捏起床上的几片玫瑰花瓣,“本来,今天是我和我先生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哦?”他回过身来看着我,眉毛挑起,似乎在等待着我把故事说下去。
“不过,我们在一年前离婚了,这间房是早就预定好的,我们每年都会来这里庆祝。”
“看来是个悲伤的故事。”他说。
喝完酒,我的脸有点红。眼前的男人在我的眼里越来越模糊,渐渐地,他竟然和我脑海里另一个男人的样子重叠起来,逐渐成了同一个人。真该死。快一年了,我还是忘不了他。
我凑上去,许子墨的身高和那个人也差不多,至少有一米八五,我要勉强踮脚才能够到他的脖子。
他的身体没有动,却点到了我的命门,“你这个动作很危险,辛小姐。”
我对着他笑,将双手勾上了他的脖子,灯光下他的眼睛显得很柔和,我说:“美的事物值得人为之冒险。”
果然,他低下了头,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但他最终还是喘着气,将我推开,“对不起,我不能。”
我斜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心理学上说这是一个欠缺安全感的姿势。
我问他:“难道……你不是单身?”
“不,我是单身,这和我是不是单身没有关系,是我尊重你。”他后退两步,取下了衣架上的大衣,披在了我的肩上,“直觉告诉我,你不是这样随便的人。”
我踮起脚尖,慢慢地再次将脸凑近他,我们之间的距离,让我可以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一点一点地,在风中摇曳,温柔又浪漫。
我突然意兴阑珊,之后我们之间再无发生其他。
那夜,我睡在床上,而他则睡在一旁的太妃榻上。许子墨太高,双腿蜷缩,光是看着就令我心疼不已。凌晨五点,再一次地,我准时从梦里醒来,许子墨均匀的呼吸从一旁传来,我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将他的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我轻轻勾起他的下巴,嘴角扬起弧度,在他的脸颊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再见,许老师。”
我无声地说,然后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离开了这个房间。
于他,这或许不过是一座陌生的城市,我不过是他的一场露水的情缘,甚至还是有点失败的露水情缘。
但只有我知道,这是我要开始一段新生的地方。
3
我已经流浪了将近一年,不管是心还是身体,都一直在路上。
幸福的婚姻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婚姻各有各自的不幸。
将近一年前,我结束了一场失败的婚姻,说来讽刺,我的前夫名字还叫袁满,可我们的婚姻离“袁满”这个词,却有着太长太长的距离。
我们高中时偷偷摸摸地在一起,那时早恋并不光彩,我们逃过了老师的围追堵截,逃过了家长的教诲责骂,却没有逃过高考对命运的无情分离——高中毕业之后我去了广州,他去了沈阳,我们开始了天南海北的异地恋生活。
异地恋有多苦呢?我只记得自己曾连续一周每天只吃一个手撕包,饿到半夜醒来,却还是在一个劲儿地给自己催眠,说“我不饿”;我只记得从广州到沈阳的夜航飞机上看到的风景很美;我只记得冬天时穿着单衣去沈阳,在大街上被冻得鼻涕眼泪一把流的时候,是袁满当场脱下了羽绒服披在了我的身上。
后来,漫长的异地恋终于修成正果,我们选择了在同一座城市发展,毕业还没到半年,我们就去领了证,从校服到婚纱,朋友圈里给我们点赞的人不要太多。
可是我忘了,朋友之间经得起平淡经不起风雨,恋人之间却正好相反——经得起风雨,经不起平淡。
青涩时代的暧昧渐渐褪色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和袁满的三观并不合,他看待事物的观念保守,而我相对开放先进。
原来,我喜欢的,一直是我想象之中的袁满,而不是真实的袁满。更糟糕的是,这一点在他的身上表现得更加明显。
结婚半年之后,我和袁满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剑拔弩张,他开始频频挑剔我的不是。
他说我长得丑,我就开始学化妆,他转而说我身材不够好,我开始去健身房,一边大声哭泣,一边在跑步机上坚持跑步。他说我工作太忙不顾家,我便索性跳槽到另外一家业务空闲的公司,因为时间机动灵活,我每天晚上在家洗手做羹汤,准备好晚饭等他回来,可是没多久,他却开始了频繁的夜不归宿。
都说出轨、婚外情是婚姻最大的敌人,可是比这些更令人绝望的,是当你发现丈夫宁愿在办公室里吃泡面、看电视剧也要撒谎在加班。只是因为他想要逃避你。
我在袁满的办公室外面陪他看了整整一周的美剧《绝望主妇》,看到最后,我比他率先绝望,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袁满说,不愿意见我,是因为我们的生活没有丝毫激情,结婚以后,他每天见我,就像是做例行任务。
那一刻我几乎要疯了。
现实总是破碎而令人失望的,我不知道婚姻为什么让我们最终变成了这样。也许是因为婚前我们没有做好足够的沟通,也许是我们之间根本没有过真正的爱情。
在袁满的坚持下,我和他达成了《分居协议》,他主动选择搬了出去,把房子留给了我。刚开始分居的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我意志沉沦,无法工作,索性辞了职。
不知是不是袁满让我对自己丧失了信心,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天晚上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酒吧买醉,然后去征服不同的男性猎物,却忘记了往往男性都是猎手,女性才是那个被捕的猎物……
那段日子真的很糟糕,糟糕到我失去了全部的自己,直到半年之后,我鼓起勇气,去看了心理医生,才逐渐开始直面问题的本质,慢慢好转起来。
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我站在这座房子里,我的回忆可以结束了。
离婚以后,袁满把我们住的房子留给了我,我不敢一个人住,就把房子一直留在那里,如今终于释怀了,这才把房子卖了出去。
把房子卖掉后,我又去看了一次我的心理医生刘怡丽。
刘怡丽是个长相气质如同林志玲的宝贝,每次我来做治疗,她对我说话的声音都是软绵绵的娃娃音,听得我心酥不已。
我告诉她,我遇见了许子墨,不知道是动了肾,还是动了心,但我最终克制住了自己。
这一次,刘怡丽反复打量着我,见我面色红润、态度平静,她终于放下心来,“虽然现在各项测试都显示正常,不过以后还要保持联系,定期向我汇报你的状况。对了,下一步,你准备做什么?”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这是实话,因为我过去的生活实在太折腾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告别心理医生之后,我耐不住母亲的唠叨和催促,决心回家一趟。可还没等我到家,火车站已经有人高高举着我的牌子来接火车了。
是一个秃顶大叔,他穿着格子衬衫,外面则套着一件发皱的蓝色西服,衬衫的衣领一边露了出来,一边还被扯在里面。
一见到我,他就巴巴地上来自我介绍:“辛文你好,伯母派我来接你,我是你今天的相亲对象,我今年三十八,本科毕业,目前在事业单位工作,家里有一套房一辆车,离异,有一个十岁的小孩,这就是我的基本情况,跟您介绍一下,不知道你对我感兴趣不?”
人果然是要有比较。我想起遇见的许子墨,与眼前这个,简直是云泥之别。
我吓得赶紧打车回家,还没进家门,我就开始抱怨,“妈妈,下次给我介绍的时候,能不能介绍一个靠谱的?”
我妈一边择豆角,一边看电视,她白我一眼,看着电视剧里播放的《我的前半生》,“你以为你还是黄花大闺女啊?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还想怎么样?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你还有几年呀,找个人随便凑合过日子不就行了。”
你听听,又是这种老掉牙的陈旧思想,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多害人。
我瞥她一眼,打开电脑开始刷最新的日剧,“我就不,人只能活一辈子,我干吗要委屈自己。”
B站还没打开,电脑上先弹出来了N大商学院MBA的招生信息。哦,许子墨任教的学校。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许子墨的那张脸。
枯木逢春,这个成语听说过吗?
我掏出手机,四十五度仰头,拍了一张美美的自拍。瞎说,我哪里是枯木,分明是朵俊俏的红玫瑰!
4
“国际投资分为国际直接投资和国际间接投资,区分两者的判断依据是投资经营权的有无……”
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
除此之外,只有许子墨的声音在讲台上回响,他很随意地坐在讲桌上,右边腿悬空,手里拿着遥控,时不时地在投影的PPT上做标记。
偶尔,我们的目光会有所交汇,但他没有在我的身上停留超过五秒。
谁会想到,努力了半年,我竟然真的通过了N大商学院的考试,再次获得了与许子墨直面相对的机会?也许我再次疯了,可是这次的疯,与以前不同,是好的疯,是向上的疯。
经历了两个小时的疯狂灌输之后,许子墨关掉了电脑,“好了,今天这节课就到这里,我建立了一个微信群,以后会在里面上传一些资料,同学们选择‘面对面建群’,输入1017加入进来吧。”
这个数字有点熟悉,但我没有多想,回到住处之后就加入了群聊。
很快,许子墨主动加了我的微信,我选择了“接受”。
很快,微信上多了一笔几百块钱的转账,同样来自许子墨。
“半年前那间房的房费,让女士付钱可不礼貌。”
呵,他还记得。
我猛然想起,那间房的房号是1017。呵,司马昭之心,他倒是先亮明了。
“不用了,那间房我也住了。”我没有选择“确认收款”,而是回了这么一句,想了一会,我又灵机一动,“还不如请我吃顿饭呢,上许老师的课,我可是死了不少脑细胞呢,得好好补补。”
末了,我还发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过半天,他回:“好啊,餐厅你选。”
那天晚上,我像个从大人那里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把一切弄得哐当作响。
那个周六,我和许子墨约了吃饭的地方,在一家富丽堂皇的西餐厅门口。
他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到了十分钟。
就在他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我微笑着拉住他的衣角,“不是这家。”
他皱起眉头,不明所以,“那是哪里?”
我伸出右手,指指餐厅对面的小巷,那里可是本城最有名的一条小吃街,里面鳞次栉比,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的烟火气息更是早已经溢到了外面。
吃西餐有什么意思?太拘谨,不适合我等女侠风格。
果然,他哈哈大笑,“辛小姐是戏精本尊无疑。”
我便也笑,说来奇怪,若是旁人这样“骂我”,我可能已经大发雷霆,但这个人是许子墨,我便明白,里面便多是开玩笑的成分。
拿捏适度,是对一个人情商的考验。
那天,我们一起吃了臭豆腐、炸鱿鱼、烤面筋,尽是些油腻的黑暗料理,但许子墨却吃得很优雅,像是在品尝米其林的星级餐厅。我还尝试了时近在年轻人群体中著名的“脏脏包”,上面的巧克力酱涂满我一脸,许子墨这个处女座虽然不吃,但还是好心地为我擦拭掉了嘴角沾上的面包屑。
那天他走在我的前面,人群熙攘,摩肩接踵间,我有些站不稳脚跟,他见到了,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我的手掌心传来他的温暖,轻轻地将我包裹。
夕阳照在桥面,顺着落在他的脸上,一半明媚,一半阴影,那一瞬间我有点感动于这微末的寻常。
那天晚上,我们还去看了烟火,火树银花映衬着我们的脸,五彩斑斓。
恍惚之间,我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一颗心很容易就快乐,也很容易就满足。
后来他一直将我送到了楼下,才同我告别。
“等一下。”
我还没走两步,听到了这句。
我转身,身体还未站定,他就将我揽入怀中,四目相对之时,他问我:“半年前你偷了我的一个吻,现在我想偷回来,可以吗?”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哦,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5
我同许子墨之间的进展虽然缓慢,但是也很顺利,就像是寻常男女,你对我有好感,我对你的感觉也不差。我们慢慢地相处着,不逾矩,但也没有进一步。就像是……温水煮青蛙。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不过我还是快乐的,按照刘怡丽的说法,辛文是个傻丫头,只要一谈恋爱,就会找不着北。
他现在还是我的老师,我们并没有公开关系,是我要求的,他上课的时候,我们偶尔会四目相对,他的嘴角会勾起一抹微笑,然后我就会在多巴胺的作用下,像个花痴一样,心中小鹿乱撞。我知道我沉沦了。
又是一个夜晚,当我鼓起勇气,踮起脚尖亲吻许子墨,却被他拒绝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过来,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从未对我有过亲密的动作,他从未亲我,从未碰我,我们之间最近的时候不过是握着彼此的手,不过是一个个离别时浅浅的拥抱。
这样下去三个月之后,我开始怀疑自己作为女性的诱惑力。我真的很差吗?
我向许子墨坦诚,可他却哈哈大笑地勾着我的鼻尖,“小傻瓜,你很好,只是我要对你负责。”
我愣住。
他进一步解释道:“如果我选择这一刻亲吻你,那么下一步就很快了。”
“下一步,你是说……”
我笑了,都是成年人,我自然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我想知道,你真的准备接受我了吗?”他勾着我的鼻尖,几乎要把我整个人给看穿,“我是说,认真地接受我,而不是玩玩。”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许子墨的眼眸太清澈,清澈到我不敢去触碰。那天晚上,他照旧牵着我的手,可是我的心结并没有打开。
我慢慢开始了解许子墨的过去。他和我一样,也在高中时就情窦初开了,不过他那时候没有谈恋爱,只是默默地喜欢。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许子墨终于鼓起勇气,向那个女生表白了,女生也接受了。女生高考考砸了,去了英国念书,许子墨不愿接受异国恋,索性退学准备留学考试,也去了英国。他们在那里度过了很愉快的几年。许子墨念完博士后打算先回国,已经在伦敦工作的女孩也答应了他,找到机会就会回国来发展。许子墨信了。
这个故事悲伤的地方在于,许子墨回到国内没多久,那个女生爱上了别人,他们分手了。
许子墨伤心欲绝,这几年再也没谈过恋爱。
我能体会那种感情,因为奋不顾身地爱过一场,所以会受一些伤,再爱的时候,会小心翼翼。那个女生,会成为他心里永远的痛。
我们何其相似。可是太相似的两个人,适合在一起吗?我不知道。
我再次拨打了刘怡丽的电话,向她征询意见。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她这样说。
“那我该选择他吗?”
“我只能帮你判断,不能帮你选择。”她说。
你听听,这哪里是我的心理医生,一点都不能解决我的心理问题。
“我只知道,这一刻,我很害怕,我怕到头来一场空,我怕所有的付出都灰飞烟灭。”
“可是你不试试,连灰飞烟灭的机会都没有。”
“我还是怕。”
刘怡丽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我帮你看看他?”
我忙不迭地答应了,治疗了这么久,对我来说,刘怡丽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心理医生那么简单,她更像是我的一个朋友,可以倾心相待的朋友。
这一回的三人行,我可不敢再约在小吃街,而是在学校旁边的咖啡馆里,环境清幽,很适合谈事情。只不过天公不作美,我刚走到楼下,天空突然下起了淅沥小雨。
我只好折返回去拿伞,如此一来便耽误了一些时间,等我奔到咖啡馆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了里面,店门口的玄关处有一块隔板,刚好挡住了我,他们正在寒暄。
我的左脚刚跨出一半,就听见许子墨说:“好久不见。”
刘怡丽笑,“好久不见,自从英国一别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许子墨也笑,“是,我还以为你在英国不回来了。”
刘怡丽的声音有些微弱,但我还是听见了,“其实不是,那时我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我怕把你牵连进来,只好骗你说,我爱上了别人。”
许子墨问她:“那现在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
过了一会,许子墨问:“你回国的这几年过得好吗?你怎么不来找我?”
“因为我还记着你,忘不了你,又因为有愧于你,不敢找你。”
呵,这个世界如此小。
外面的淅沥小雨已经开始转成了滂沱,我的伞刚刚丢给服务生,我转身走了出去,雨水顺着我的刘海从头顶流到了脚跟,可凉透的却是我的心。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我只想好好地勇敢地爱一场而已,为什么偏偏要这样捉弄我?这样狗血的剧情为什么要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越走越急,像是一个傻瓜。
直到我的头顶被一把黑色的大伞遮住,我抬起眼,看见眉眼依旧清澈的许子墨。
我推开他,“许子墨,你走,我不喜欢你。”
大雨滂沱,我违心地说了这句,语气狠绝。
说完,我转身,继续走。他也跟着我。
我抬起手,指着他的鼻尖,“不准跟着我。”
那时候我知道我很作,但我停不下来。
在漫天的大雨之中我继续颓丧地走,就像是行尸走肉。
走过下一个路口的那一瞬间我失了聪,不然我不会不知道一辆车从我的身边擦过,不然我不会没发现许子墨扑过来将我按在地上,挡过了那一辆车,不然我不会看见他的右手因为护着我而受伤了,他脸上的扭曲告诉我他很痛苦。
我扑在他身上,大声叫骂:“你疯了!”
“是,我疯了,为你而疯!你是傻瓜,我是疯子,我们都有病,刚好凑一对!”
我又哭又笑又闹。
6
许子墨的右手脱臼了,需要留院观察一晚。我选择了守候在他的身旁。
那天晚上,刘怡丽带着打包好的晚饭来看许子墨,她进来的时候,我准备退让出去,却被她拉住了,她抱抱我,“傻瓜,你误会了。”
那晚,许子墨因为吃了药,早早地入睡了。
在飘着排骨山药汤香味的病房里,刘怡丽把她和许子墨的故事跟我讲完整了。
许子墨回国后不久,当初刘怡丽的父亲在国内犯了“渎职罪”,他们家所有的财产都被没收了,彼时许子墨刚在大学谋得教职,刘怡丽的经济来源断绝,不得不辍学回国。她怕这件事会影响许子墨的前途,为了保护许子墨,她选择了放弃这段感情,欺骗了许子墨。
刘怡丽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没有经受过什么挫折,这个变故将她击垮了,一下得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她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自愈。
说这些往事的时候,刘怡丽很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些事不关己的无端小事。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大概不会想到,这个满嘴娃娃音、面如林志玲的女孩,曾经有着那样的过去。
刘怡丽说,咖啡馆里,我只把话听到了一半。
时过境迁,她还爱着许子墨,但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们不会再重新来过。
“因为我的出现吗?”我问她。
刘怡丽摇头,“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时光飞逝,许子墨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许子墨,刘怡丽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刘怡丽,我们的生活在某一处断裂了,从此走向了完全陌生的方向。但是此时的你——辛文,你却出现在了许子墨的人生线上,就像你说的,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刘怡丽走后,我走到了许子墨的旁边,轻轻地给他掖好了被角,望着他酣睡的容颜,我突然觉得很心疼。许子墨,你一定也受过很重的伤吧。
这么想着,我忍不住低下了头,像是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弯下腰,轻轻地在他的脸颊上留了一个吻。然而,就在我起身的时候,却被一只强有力的右手轻轻地拉了过去,整个人倒在了他的怀里。
许子墨将我揽在怀里,低下头,深深地吻了过来,我能感受到他嘴中潮湿清冽的青草香味。
“疯子。”我说。
“傻瓜。”他说。
出院后,我们终于正式在一起了。
7
商学院毕业典礼那天,是许子墨为我拨的穗。
他的眉眼弯弯,“辛文,恭喜你毕业了。”
拨完穗,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举动:在红色的舞台上,单膝跪地,向我求婚。
那一瞬间,尖叫声四起。
许子墨望着我,话语简单却真诚,“辛文,你愿意嫁给我吗?”
良久,我闭上眼,决定听从心的声音,“今后人生漫长,还请多多指教。”
两年,七百个日夜的朝夕相对,在这细水长流的陪伴之中,我们之间竟也渐渐地酝酿出了细碎的温情。
就这样,我们订了婚。也许是年纪渐渐大了,经不起折腾,也许是因为各自的工作忙了,我和许子墨的生活实在太简单,我们住在了一起,每天早上我为他做好早饭,摆在饭桌上,然后早早地离家去公司工作,忙的时候我们一天也聊不到两三句,不忙的时候偶尔还会约个午饭。
许子墨没有晚上的课,所以晚上回家我总是能吃到他准备好的晚饭。
爱情于我,成了一蔬一饭,成了琐碎寻常。
我问许子墨,这样的寻常生活是否太单调。
他说:“不单调,你下班路上从花店带回来的桔梗不单调,你每天早上为我做的百变早餐不单调,你周末拉我出去爬山看湖锻炼身体的时候不单调。辛文,因为有你,我的生活才有了色彩。”
早说过,细节暴露一个人,许子墨在用心观察生活。
哦,还有一点,那就是袁满的突然出现,令我始料不及。
那天,我加班到很晚才出公司。在等电梯的时候,看到了袁满。
他看起来很落魄,穿着一件皱不拉几的白色衬衫,啤酒肚凸起,头发也没有洗,乱糟糟的像是鸡窝一样堆在头上。他再不似最初的精英模样。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断定,他这几年过得很不好。
袁满越走越近,最后几乎将我逼到了墙角。
他一开口,迎面而来的是漫天的醉酒气息,“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好好珍惜你。”
我扬眉,“是吗?”
他点点头,“是我曾经不懂你的好。”
我想起刘怡丽,“已经迟了,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吃,袁满,我们回不去了。你必须要学会自己振作。”
鸡汤还没说完,我就看见了许子墨。楼道里,他的半张脸被笼罩在阴影里,多像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天。
他抬起手上的塑料袋,“你不是微信说加班饿了么?我正好路过,就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汤包,然后来接你。”
我小跑过去,从他的塑料袋里掏出装汤包的纸盒,不管不顾,直接用手拿起一个就往嘴巴里面塞。
但我哪里知道会那么烫!
我上蹿下跳,前半条舌头都被烫得通红!
许子墨见状,从包里拿出一个粉色的小水杯,里面是半凉的开水。他递给我,让我喝。
我笑嘻嘻地让他喂我喝。
就在我们卿卿我我的时候,我看见了袁满离开时的黯淡背影。
许子墨说:“辛文,你大可不必这样。”
我摇摇头,“那是我的前夫,我们之间曾经闹得很不愉快,刚才我演得那么拙劣,是因为我想保护我们的关系,如果你想知道我的过去,我可以说给你听。”
许子墨没有说话。
我的身体靠在墙壁上,望着手中纸盒里的汤包,心中氤氲着一股无言的感动,“活到这么大,我做过一些错事,甚至可以说劣迹斑斑,但我选择坦诚以待,也不后悔,因为生命中每一个出现的人,都是为了帮我更好地渡我自己。”
终于,他走上前来,轻轻地将我揽在怀里,“辛文,若说遗憾,我只遗憾一件事,那就是没有早点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勇敢地保护你。”
那一刻,我终于学会了与过去握手言和,也学会了重新充满希望地活着。
结婚后,我又向许子墨坦诚过很多事,坦诚了我的许多琐碎过去。
唯一不曾坦诚的,那就是在飞机上遇到他的那一天,我趁着去洗手间的空档,悄悄地打了一个电话,和开酒店的一个朋友串通,把许子墨预订好的房间取消了。
那时我对许子墨自然是说不上爱的,但爱的起始却往往是那一瞬间涌入心田的感觉,或者说冲动,不是吗?
没想到,难得大胆地为爱勇敢一次,鲁莽一次,就能够收获到许子墨。
我觉得开心,也觉得幸运。
如今我只想同他携手,过好余生的每一天。
人生短暂,这其实就够了。(原题:《露水情深》,作者:刘蓝之。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号: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