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微笑像白光一样耀眼。阜阳穆华被光线刺伤了眼睛,迅速关上了。“布比的葬礼后,他和搜狐聊天,说北辰的风景不会被富阳压垮。我想请世子妃住几天。
还说也不知翡渊和璠阳的战事如何,想起前些年北晋与翡渊还有些交情。”这分明是露骨的逼迫,这样的话能闲聊出口,也真是难为了莫子灏。“所以萧后就将这个难题抛给了你和太子。”
“真不知是你好命还是太子糊涂,他竟然那般护着你。”面对着楚清清的真人,濮阳慕华发现他做不到当着濮阳瑾面那样的残忍和不在乎。
楚清清温温的笑了,正如杯盏中茶水的轻柔,“皇叔与父皇的事情,清清听柳贵妃提起过。”濮阳慕华闻言,敛色偏过头去,听着楚清清继续说:“皇叔不必自责,你用这半生守护太子,便是对父皇有再大的愧疚也有弥补了。相信在皇叔的眼中,太子不仅是父皇的儿子,更是父皇的希望,而皇叔对他的期望亦不低过父皇。”
说得再动听再好又有什么用?太子的固执简直让他恨铁不成钢。“你昨日也听到太子的话了,他不会放弃你,本王抱着个希望有什么用?”
缓缓转过头来,复又盯着楚清清看。满以为她会因为这话难过或是皱眉,谁知她什么都没有,依旧浅笑如同透过窗棂看见庭院一角的那丛翠竹,怡人淡性,找不到任何破绽。
“皇叔对太子抱有期望没有错,清清又何偿不对太子抱有期望?”搁在桌台上的手缓缓落下,摸索着腰间所系的碧玦,那是种无法割舍的情愫,早已在心田滋生发芽,如今更是葱郁茂盛,“曾经太子这样问过我,问我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我说我想要一袭健康的身子,远离皇宫琐斗,终日与朝阳暮月为伴,还要策马扬鞭,去感受那种自由奔跑的感觉。”
“对目今的你来说,那绝对是痴人说梦。”就若被楚清清的话刺激到一般,濮阳慕华情不自禁的泼冷水,可才一闭口,又有些后悔。
楚清清轻嗤笑出了声,亦在清澈的眸仁中溢开了湿润,“皇叔定会笃定此乃笑谈,又何偿不是呢?可是太子在为清清努力不是吗?他记得清清说过的每一句话,在没达到那样的程度前,他怎么可能会放弃我。然于我而言,又如何会放弃太子?如果我们不曾相识,太子执着的皇权收复会如何进行我不知道;可我已经存在了,不能说他的一切跟我无关。皇叔会替父皇守护着太子,我也有我的方式守护他。”
“你什么意思?”濮阳慕华徒然有个预感,这个预感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反正就是压得他不得不放弃呼吸凝神紧听。
紧紧捏着手里的碧玦,泪珠儿终于冲过了睫羽的阻挡,如同一粒晶莹的宝石滚落腮旁,浅显的泪痕似一道无法愈合的伤。“还记得有一次我在大街上让濮阳洵带走,皇叔明明见到却不伸出援手。”
的确有那么一次。濮阳慕华记得,那是他得知太子可能对她动了真情,想着或许能借濮阳洵的手解决掉这个将来可预见的麻烦。
“当时我与濮阳洵在庭中喝酒,还打了一个赌,他赌太子一定会出现带我离开,而我去赌太子不会出来。”楚清清似沉浸在回忆里,回忆里的美好又让她唇角的弧度凭添,“结果太子出现了,我赢了。在出得云王府那一刻我就发誓,如果有幸活得更长更远,我会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帮忙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那怕不择手段,更或者是牺牲自己。”
轻竖一根手指,捋过颌下不愿坠落的泪滴,仍然笑道:“皇叔,我这颗棋子该发挥作用了罢。”
濮阳慕华觉得自己好无奈,居然会用这样一个女子的安危去换去璠阳或许只有片刻的安宁。胸口堵塞得厉害,搁在膝上的手已紧握成拳。“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很高兴,你没让我失望,可是太子不会答应的,你忘了么,他说过没有你的江山根本毫无意义。”
“莫子灏不会让我死的。”楚清清笃定着语气,“他的目的与萧后一样,他愿意被萧后牵着鼻子走这就是证明。太子的犹豫只在我这里,只要我一离开,你们便不会再有鸡肋了。我会在北晋,等着你们来救我。”
濮阳慕华沉默着,他问自己在犹豫什么?再这样下去,不是连他也变得跟太子一样优柔了么?“要想瞒过太子可不容易,特别是你的事情。”
“我知道皇叔一定有办法的。”杯盏中的茶叶已全部沉在了底部,初始翠绿色的清香已在不知不觉中淡去。
“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濮阳慕华沉声问。
“告诉太子,这是我的选择,还有,替我照顾好筱筱。”
濮阳慕华沉默了,楚清清亦没在开口,直到殿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楚清清忙拭干泪迹回眸,正见袖英端着做好的点心双色糕含笑迈过门槛。
“这么快就做好了,本王还真是有口福。”濮阳慕就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一见袖英上桌的点儿,立即伸手拿了一块,“哟,还有些烫呢。”
或许是被慕亲王爷夸奖,袖英有些不好意思,微红了脸站到楚清清身后。袖娟又端着一壶新茶走了进来,“茶凉了,奴婢换了一茶新的,这茶正好可配这点心。”
“嗯,不错,不错。”捧过袖英递来的新茶,濮阳慕华嗅着香气说。
过了一会儿,濮阳慕华手中的一味点心吃光,便起身告辞,待他走到门口时,楚清清突然叫住他,“皇叔等等。”
濮阳慕华皱眉,却不曾回头,听着楚清清说:“明日可否让太子早些回来。”
濮阳慕华仍旧不置一言,撩摆迈过了门槛。袖英与袖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太子妃问王爷的话,王爷连头也不回,话也不说的就走了呢?
如水洗过一般的日色,清清净净的悬在当空,凝眸处是些许在空气中飞舞的尘土。午后,楚清清数着时间如沙粒,在她看不见却有感知的地方无声无息的流逝。
濮阳瑾在回梧惠宫的途中,蹙眉沉思皇叔刚才的话。他告诉自己他有办法解决莫子灏出的难题了,最迟明日晌午定会有结果。一些细节还有待处理,所以不方便告诉他进程。他怎能不担心呢?事关楚清清的安危,可皇叔既然说有办法,他还是稍稍的松懈了些紧张。在赶紧处理今日政事后,回来梧惠宫。
当太子的身影穿过月牙门时,袖英有些意外,今日太子回得好早。又想着定是因为太子妃身怀有孕,太子心疼她的身子,便早早回宫作陪。如此一想,便抿嘴不语,躬身退至一旁。
濮阳瑾撩摆迈过门槛,斜步径直朝寝殿内走去。轻掀湘帘,并未立即靠近那伫立在窗棂前的人儿,此刻她斜眸仰望,似井水般的玉眸且清且深,恍惚间有种无法驱散的忧郁在瞳眸里弥沉浮现,然那忧郁,又让她的整个身姿看上去楚楚怡人。
楚清清听到湘帘响了,紧着却没下文。回眸时,顿时隐去眸中阴郁,唇边的掀起一抹醉人心神的弧度。轻盈的回身迈开一步,仿佛这一刻她期待了很久,远不止半日,“你回来啦。”
“嗯。”濮阳瑾松下撩帘的手,这才从楚清清笑容里注意到,似乎他们很少在白昼如此相见,他总是以傀儡太子的身份,还有匆匆的处理政事。留给楚清清的时间,只有漆黑的夜,还有沉沉的睡眠。连好好陪她一日的时间都没有做到,怎么可以将她交到北晋去,不可以,不可以。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她分明知道原因,可还是想问问。
濮阳瑾靠近,倾身将她揽入胸怀,呼吸着她的味道,似沉醉一般言道:“今日事情不多,便早早回来了。今天你都做了什么?”
将脸埋入他怀里,不让人看到她眼中滑过的悲伤,沉沉几个呼吸,压抑下满腔酸涩味道的泪意,“我今日什么也没做,只是单单的等你回来。”
楚清清大方的承认着自己的思念,濮阳瑾听来却似撒娇,难得无所顾忌的露出些许宠溺之色。又想着她可能不止一次这样等着自己,不禁又痛恨自己无力,难过起来,“抱歉,以后我一定多抽时间陪你。”
他的‘以后’,明日午时前便是期限。楚清清突然抬起头来,纯净的笑道:“难得你今日无事,帮我一个忙如何?”
“你想做什么?”瞧着她兴致浓浓的模样,濮阳瑾内心的保护欲又厚了一重,他不会让拥有这样笑意的楚清清离开他,决不。就算明日皇叔的计划不能成功,他也决不会拿她去冒险,他失去不起这个人。
楚清清偏过头去,看向窗外,实际却是想着那假山后的转角处。“梧惠宫里的地方真是宽敝,那假山俊石旁边有块带土的空地,先前是花匠师傅们说用来栽新品种的花卉的。可是我觉得梧惠宫的景色已经很漂亮了,没必要再这样的形式工程。我想了想,不如我们来种菜罢。”
种菜?濮阳瑾讶异的眨眼。显然楚清清可爱的提议让他意外。他所认识的楚清清,可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且还是个体弱多病的。莫说知道菜在煮熟前是什么模样不容易,她哪里知道菜是如何种出来的?“你不是开玩笑罢。”握住她细若无骨的小手,语带质疑的言道:“你这手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若说侍弄一下花草尚可,种菜?清儿,这玩笑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他会奇怪楚清清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佯作生气的推开他,边朝外走边说:“别瞧不起人,我早就向袖英她们打探清楚了。”
濮阳瑾被楚清清扰得心头沉重的阴霾减了些许。又赶紧跟了出去,才一出门,就见她朝袖英和袖娟说:“把花锄和菜种子拿到空地那里去。”
这阵式还真不像开玩笑,她真的要弄吗?真是难以自信。濮阳瑾跟在楚清清后面,走到假山石后面的空地上,那里的确有一块不小的空地,且土质稀松,该是拿来种花的好地方。想不到她却要拿来种菜,实在是想不到楚清清还有如此任性的时刻。
袖英瞧着楚清清要伸手来拿花锄,赶忙将花锄藏到一旁,“娘娘,您有身……。”
“没事的,身份再高贵,也是吃五谷粮食长大的。”不着痕迹的劫断袖英的话,楚清清说:“这样好了,你来再将土松松,袖娟去让珠子提桶水来,一会儿用。”
两人领命后,纷纷忙活起来。楚清清拾起一包种子走到濮阳瑾跟前,指着这种子说:“我喜欢有藤有蔓的菜,这种是丝瓜种子,这种是苦瓜种子,这种是冬瓜种子。等它们长到可以牵藤的时候,就在这空地上搭个竹架子,到时候丝瓜呀,苦瓜呀,冬瓜呀,都会吊在架子上长大直到成熟。本来我还想再种葡萄的,不过地不够用了,只好放弃。”
“你这种子都是从那里来的?”拿起一粒冬瓜子儿,濮阳瑾左看右看。
“是向花匠师傅们要的。”楚清清说:“我说我想在这里种菜,他们就说可以出宫给我送来种子,然后我就说我想种些什么菜,他们就给我拿来了什么种子。现在我有个伟大的理想,干脆咱们把花园改成菜园子算了。”
这理想真是够伟大的。濮阳瑾温柔的看着楚清清一脸的憧憬模样,他要守护这样的楚清清,无忧无虑,偶尔生出个让人意外欣喜的任性淘气,这样的她就像此刻的阳光,温暖着他的整颗心。“你若是愿意,就改吧,菜园子我可以接收,菜市场就不行。”
楚清清闻言,摆出一副沮丧的表情,失望的言道:“我还想着以后能不能自给自足,让御膳房专程跑来我这里买菜呢。”
真是异想天开。他的视线一直跟着楚清清,袖英问她松到那里为止,她说可以了,然后就过去躬着身子,将种子种在花锄打的土窝里。珠子提来了一桶水,楚清清伸手就去拿瓢浇水,珠子忙拦了下来,且不说太子在此,就算不在,这种事情也不敢劳烦太子妃动手。
濮阳瑾走了过去,将楚清清从地里抱了出来,放到一旁的小径上,自己拿起水桶里的瓢,沿着楚清清的种子路线,一瓢一瓢的浇着水。
楚清清的容颜在阳光下有了一丝红晕,她端着手,衣袂在腰间随着微风浅掀。瑾,你知道吗?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此刻好高兴,你**我任性,一试理想的生活,此情此景,就若在未来的日子里会分开,我也再不会有遗憾。
洗了手,反身走到楚清清跟前,濮阳瑾问:“何时能吃上咱们亲手种的菜呢?”
“别着急呀,时间还早呢。”主动揽上他的脖子,早有人实趣的提着水桶离去,楚清清笑道:“大概得好长的时间呢?而且我没有经验,还不知道能不能成活呢。”
“那明日我下令让专人来打理,你该放心了罢。”
楚清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这样好了,若是我们养不好,再让专人来打理罢,否则咱们辛辛苦苦种一场,好歹也得尝个鲜呀。”
轻点她的小鼻头,随即吻上她的唇页。掺杂着空气里的泥土芬芳,特别的缱绻撩人。
“累了罢,回去歇息罢。”
楚清清略微垂下眼来,双颊染上些许羞涩,靠在濮阳瑾的怀里,轻轻的颌首。
不知不觉间,太阳开始西坠。又是在不知不觉间,晚霞隐去她光鲜的色彩,托出一弯新月,在银行里似小舟摇摆。
楚清清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可还是感觉到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和勉强。濮阳瑾又落坐在书案旁书写着什么,眉宇间尽是惹人烦愁的急焦。他以为楚清清躺在小榻上睡着了,这才恢复正色,预防着明日可能发生的意外。
片刻后,听着庭院中夏虫开始低鸣,濮阳瑾搁下笔,斜眸间脸上坚毅的轮线变得温柔。起身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走向床榻,刚躺在她身边,却见她含笑睁开了眼睛。“我以为你睡着了。”
楚清清真的很困很困了,可是她舍不得睡过去,往他怀里靠了靠,“瑾的怀里好温暖,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亲吻着她的额头,一边呢喃着,“这样说才奇怪,我不是在你身边么,你的感叹从哪里来的?”
“瑾……。”楚清清终是忍不住声颤轻唤。
濮阳瑾觉得异样,抬起她的下颌,疑惑的盯着那两行热泪,“清儿,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唔——。”楚清清笑着摇了摇头,“今天你这样陪我,我很高兴,以后你也这样陪我好不好?”
看来以前的确是陪得她太少了,报歉的向她保证:“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会日日如此相守,我会带给你那样的安定,一定会的。”下颌搁着她的额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坚定背后没有自信的懦弱。怀中之人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敢轻易承诺。
“我信哦。”楚清清迅速回应,“我想信你一定会做到,一定会为了我做到。”
濮阳瑾没在作声,只是紧紧将楚清清扣在怀里,彼此的温暖交替,缠绵着一幕即将拉开的悲剧。
翌日,濮阳瑾居然没去上朝。楚清清问他原因,他解释说想看看清儿的一日是如何开始的。她笑着**他任性,心头在滴血,因为仅此一次。
“筱筱也走了些日子了,用不用我派人去将她接回来?”
楚清清站在庭院里,晒着晌午温暖的太阳,她真的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只听到她的心脏在一胀一缩之间轰隆作响。倏然闻得濮阳瑾的声音,楚清清惊得浑身直颤,“不必了,她要和管家安全好了才回来,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清儿,你怎么了?”濮阳瑾明显注意到了楚清清的反应,她怎会被自己的声音吓成这样?
楚清清刚想说什么,却见袖英领着一人走了进来,说:“回禀太子、太子妃,慕亲王府的主管求见。”
慕亲王府来人做什么?濮阳瑾想到昨日皇叔的话,不禁起了分警惕。楚清清别过身子,朝那来人说:“你来找我有事么?”她的心在咯噔咯噔的跳着,表面上却要保持正常的平静,这样高难度的反差她再也不想挑战或体验。
那主管躬身朝太子、太子妃施了一礼,随即提上来一个食盒,道:“王爷吩咐奴才将三份点心送来给太子妃尝尝,说是感谢前日太子妃请王爷喝新茶与吃双色糕的谢礼,若是太子在的话,也请太子尝尝。”
“你何时见过皇叔?”濮阳瑾的声音有了起伏。
楚清清回眸笑道:“前日袖娟从晴妃那里拿了新茶过来,正好遇到皇叔,又知道袖英要做双色糕,就一起过来坐了坐,他还夸袖英手艺不错呢,还说要让府里的厨子来学艺,我可是笑话皇叔他脸皮厚,他家的厨子可不见得会买这个帐呢。你说是吧,袖英。”
“哎——。”太子妃怎么突然问她呢?“嗯,是这样的。”如此应着,却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原来如此,濮阳瑾松了口气。一挥手,慕亲王府的管家便将食盒递到袖英手里便告退了,楚清清说:“袖英,快去将新茶泡来,我要和太子在庭院里唱茶吃点心。”
“是,奴婢这就去沏茶。”
拉着濮阳瑾坐下,自己动手将食盒里的点心取出来,又叫来袖娟,吩咐她一样送一份拿去给柳贵妃。袖英很快就沏了新茶过来,楚清清献宝似的看着濮阳瑾说:“闻着没?很清香罢。”
空气中弥浮着茶叶的清香,还有点心丝丝甜意的香味,能如此静静地和楚清清品茶吃点心,这一刻的濮阳瑾,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很柔,很暖,宛如春风拂面。
“袖英还做了双色糕呢,还在蒸着,不过一会儿就好了。”见濮阳瑾颌首,楚清清赶紧拿起一块点心递到他唇边,“快咬一口尝尝,一会儿看看是皇叔送来的点心好吃,还是袖英的手艺更胜一筹。”
“太子妃……。”袖英被说得神色大窘,“奴婢去看双色糕蒸好了没?”说着,转身朝小厨房走去。
“瞧那小妮子还不好意思了。”楚清清噘噘嘴说,“快尝尝呀。”
濮阳瑾微微皱眉,怎么想怎么觉得楚清清的举动有种令人无法拒绝的无奈。张嘴咬了一口,入口即化,松软却不腻牙,怀疑的看了看小厨房方向,袖英能有超过这点心的本事?
“怎么样,好吃吗?”楚清清笑弯了双眼问。
濮阳瑾咽下后吃了口茶,“嗯,味道还可以。”
“那就把这块都吃光。”楚清清不由分说直往濮阳瑾口里塞,濮阳瑾被迫全吞了下去。
虽然味道不错,可他还是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赶紧又喝了口茶,冲淡口听甜味,“够了,别在让我吃了,吃太多了就感觉不出袖英的手艺了,你若喜欢自己多吃点儿。”
楚清清先前灿烂的笑容不知在何时减轻,她眸中缓缓盈满的泪水,压过睫羽在脸上灼烫出两道深深的泪痕,深深的凝望着濮阳瑾,似乎要将这个人印入灵魂深处,永远永远的封印。
这样的楚清清,骤然间让濮阳瑾感受到一阵悚寒,心中徒然一紧,眼前忽然恍惚起来。瞬间抓住楚清清的手,紧紧的拽着,视线却愈来愈模糊,甚至连力气似乎都在缓缓间消失,“清儿,这是怎么回事?”
楚清清只望着他,泪水如断雨直落,颤动的嘴唇哽咽的语声,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濮阳慕华从月牙门后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在濮阳瑾倾身倒地的瞬间,将他扶住。移眼看向楚清清,她早已泪雨滂沱,仿佛要以泪落的方式宣泄着她对濮阳瑾的不舍与留恋。然而她又是坚决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急。”濮阳慕华讶然,想不到自己竟会说出这样心软的话。
抬眸看着濮阳慕华,发现了他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动摇。“皇叔忘了先前与清清说过的话了么?我并不后悔。”她笑,一缕缕伤感随着浅掀的衣袂飘摇。
是啊,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没人强迫她。望着那随行而来的人,说:“带她走。”
那人躬身一礼。楚清清看了那随从一眼,又将目光锁定濮阳瑾,站起身来走近,捧起他的脸,垂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濮阳瑾,还好我不爱你。”笑着而落的泪水,婉如烟花般灿烂凄美,又如烟花般瞬逝尽然,毅然转身,她知道自己身后那一道深遂的目光,正在嗜心的痛苦中煎熬,彼是,如是。
朦胧虚缈之间,他听见楚清清语声,如同一条泪湿的帕绸,若风丝滑,似水轻柔。他紧紧的盯着楚清清,就若视线模糊也不愿眨眼,紧拽着她衣袖的手力道愈加渺小。心痛得难以自持,就要迸裂开来宛如沙般随风化去。“不……不要……。”
抽身转身,留给濮阳慕华一袭坚决毅然。
离别是什么?谁也不能用语言诠释,因为谁也无法诠释别离之人的心情。然泪水可以,它如冷雨般将整个温暖的人身浇个透,冰冷的感觉直教人连麻木都查觉不到。
出了东宫的大门,她这一生怅惘或许即将落幕。捂着还不曾隆起的小腹,楚清清感到前所未有的恸心与绝望。若是就此一去不返,那么她祈求轮回的命运亦为此终点,太累,不论是她还是濮阳瑾,谁都不负荷不起这份肝肠寸段的痛苦。
上了辇车,便合上眼,辇车一动,载着的是一具只剩下的躯壳。
下了辇车,方一抬眼,不远之处,是莫子灏一脸得意恶劣的笑。
……
袖英端着双色糕含笑从小厨房里走出来,她奇怪怎么太子靠着慕亲王爷却不见太子妃的踪影。靠近时才发现太子的视线有些不妥,“王爷……,王爷,太子是怎么了?”
“他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濮阳慕华神色俱无,似幽幽的腔调飘出喉咙。
濮阳瑾无力,却似在大力抓着濮阳慕华,几乎用吼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去北晋犯险,皇叔,你在要她的……命你知道吗?”
“太子,那是她的决定。”濮阳慕华合上眼,“谁也不能阻止。”
‘哐——’一声,袖英手里的点心和盘子砸在地上碎了,似自言自语,“是真的,原来那件事情是真的。”
“你听说了什么?”濮阳慕华眸光倏然一凌向袖英看去。
袖英吓得立即跪在地上,垂着头说:“奴婢听宫里人在传言,说北晋三皇子要太子妃去北晋做客,奴婢想到太子曾经在北晋待过,断不会同意让太子妃过去的,而且,太子妃如今身怀有孕,太子怎么……。”
“你说……你说什么,袖英,你说什么……。”濮阳瑾挣扎着要起来,盯着袖英的目光似要将她生吞。
袖英状着胆子抬起头来,“怎么……?太子不知道太子妃怀孕了么?那一日太子妃让梁御医查出身怀有孕,高兴得立即前去德泽宫向太子报喜,太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哪一天?”濮阳瑾喘息着,红着眼问。
袖英飞速的想了想,低声应着:“大前天。”
濮阳慕华此刻也惊愕得不知所措,他怎么也没料到楚清清竟有如此大的觉悟。“那日我们在殿中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濮阳慕华一句话,砸得濮阳瑾心碎成粉尘。所以她昨天才会那么反常,她的任性她的撒娇,都是离别前的无声倾诉,他为何要那么蠢,为何感受不到?清儿,你骗得我好苦。“皇叔,现在去将她找回来,皇叔,我求你,我求你,我求求你。”
濮阳瑾哀求着,声声带泣。濮阳慕华将心一横,摇着如此脆弱狼狈的濮阳瑾,他恨他这样的样子,“别忘了我们肩上的责任,我不能,你更不能。”
濮阳瑾闻言,心一宿,顿时一口鲜血喷出,妖冶的溅红了濮阳慕华胸前的衣襟,眼帘越来越重,逃避般将自己交给黑暗。
“太子……。”
“袖英,快去传御医。”
“是……。”
静寂的夜空恍若不会再有任何光亮,那代表着一切希望的亮点星光,黯然失色的在晦暗的黑银河中畅洋。
在濮阳洵离开后的第三个月,传来了小捷翡渊的消息。然北晋那边则毫无消息传来,仿佛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北晋那个朝代。时至初秋,频频传来捷后搪报至璠阳朝廷,十月,又传出大将军萧林与云王濮阳洵不合的传闻。然这种传闻并未持续多久,便在楚清清耳边销声匿迹了。因为莫子灏突然在某一天不再对她诉说任何与璠阳有关的事情,那怕是带着讽刺嘲的表情,他都在无形中告诉着楚清清他的不屑与轻视。
那一年,北晋在朝局上出现了变化,北晋帝突然病逝。留下遗命让三皇子莫子灏登基为新帝,可莫子灏却将帝位移传给了他年仅八岁的侄子,朝中虽有反对之声,可终是以莫子灏的坚持为定局。新帝封了他个亲王,他也应百官请求当起了摄政王爷。
无人知道他不直接登基为帝的原因,只有他知道。
竹影悠悠西窗斜,云深落暮追弧月。柳絮迎风舞曳处,清波逐痕咏清诀。
楚清清神情木然的躺在的榻上,望着帐顶的眼睛空洞无神,她又被莫子灏刺激得昏倒了。强行被大夫弄醒,除非莫子灏愿意,否则决不会给她半点透气的时间。莫子灏悠闲坐在离床榻不前处的梨红椅凳上,随即眼眸斜下,唇边勾勒的弧度透着清清晰晰的冷霜。他这样看了她四年,她的表情仍然宛如第一次的认命,神色平静似水,亦无求人的悲怜。她的习以为常,她的淡淡平和都让他窝在心里的恼逐渐凝聚成一团不可消散的愤恨。
每折磨让她心神受创,他得到消除仇恨快感的时间也不过几个呼吸间,随即便会被她无声无色的沉默击溃。他厌恶这样感受,他曾抱着心爱女人的尸体发过誓,要将发生在她身上的残忍与伤害百倍的奉还回去。现在他正照着自己的报仇方式惩罚着濮阳瑾心爱的女人,可他自觉不似濮阳瑾那般无耻,因为他对楚清清的身体没兴趣,毕竟在她的身边有个比她身体更好的消遣东西,那就是楚清清带给她的另一惊喜,一个如受正饱受欺凌,却还让楚清清教育得要坚强活下去的孩子。
然又毫无疑问,楚清清的承受能力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她就像在风雪中伫立的翡色青竹,飘摇且坚定的活着。当然,他也懂得让楚清清屹立不倒的原因是什么,而这正是他乐于见到的原因。
夜未深遂,不过那溶溶的月色已将冰凉的光芒把整个尘世铺天盖地。室中的风灯映亮了摆设布局,和着随风缱绻的梨白月光若纤薄的云纱一样浮在她的脸上。
“听说静妃让你打理王府里西苑的花草,你可得记清楚,那花草可是珍贵无比,其中三株紫薇罗更是价值连城,静妃向来宝贝得紧,你最好仔细了,否则出了意外,可别说本王没提醒过你。”
缓缓将目光收拢,移到莫子灏嘲意浓然的脸上,真真切切的冷漠早已让她习以为常。她沉默着,直到莫子灏轻蔑的身影离开消失。她就没打算要反抗,几年前从踏出梧惠宫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与苡妃相差无几。有时间问自己,恨莫子灏么?答案是不恨,他再如何的对付自己,也不过是更彰显他的可怜罢了。
披上绣工精美的外衣,她是北晋三皇子府中尊贵的异国客人,衣食住行毫不失礼国体。可私下,她的尊严与骄傲根本不值分毫,甚至连个最低级的下人都不如。也许莫子灏认为践踏她的尊严可以得到报复的快感,可对楚清清而言,这样毫无意义的报复根本不能击溃她的任何韧毅。她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迈出门槛,徒然见到一抹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躲躲闪闪。楚清清眉宇一皱,也只有这个时候,她的心会有知觉。踏下台阶,整个人沐浴着夏夜冰凉的月光,夜风拂过,一缕拂面青丝略作飞扬。勾唇一唤,“恒儿,别躲了,娘看到你了。”
小身影从月光中走了出来,快四岁的孩子露出稚气后生的小脸。他的眼睛像极了濮阳瑾,如子夜般的深沉与遂幽。此时他嘟着嘴走到楚清清跟前,显然是因为什么事情不高兴。掩下满心的难过,蹲下身子去,“恒儿,你怎么了?娘不是让你去睡觉么?”
那个坏人又来欺负娘了,他一听到动静就跑出来守在这里。府里有几个与他同等大小的小孩,娘说那个坏人是他们的爹爹,他们也时常欺负他,可那个坏人就坐在一旁笑,看着他哭得失声。他想有爹真好,他想有爹这样宠着他,保护他。有次他问娘亲,为什么他不是自己的爹?娘亲说他的爹爹在很远的地方。
“恒儿睡不着。”濮阳恒瞎着漂亮的小眼睛,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说:“娘,今天有人告诉恒儿说要让恒儿知道黄泉路有多长,娘,黄泉路在什么地方?那条路很长么?”
他又让人欺负了,小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淤每次都让楚清清升起浓冽的罪恶与自责。她怪自己不该将他带来这个世上遭罪,又抑制不住自己想要联系着与濮阳瑾仅余的那丝羁绊。在她彷徨之间,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流走,她的身边多了这么个小人儿,多了一份责任,多了一份危险。
带着他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将他小小骨瘦的身子抱在怀里。就若当初濮阳瑾将她扣在怀里一样,不让怀中之人看到他的任何伤感,其实她知道的,可她能做的只能是装着不知道,陪他一起体会心痛罢了。
轻抚着他柔顺的头发,楚清清淡淡的笑着,语声如月色般柔和,“黄泉路啊,在一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记得府里通往花园的那条小径么?黄泉路就是像那样曲折弯延的。”
濮阳恒仰起头,小小的眼睛里充满的疑惑。楚清清懂得那无声的寻问,唇边的笑意添了些许,点着他的小鼻头说:“你是娘最宝贵的孩子,娘怎会骗你呢?”
“可是他们说过了黄泉路就是阎王殿,那里住着很多很多的鬼,他们会扯我的头发,拉我的衣裳,还会狠狠的拿鞭子打我,娘,好可怕啊。”濮阳恒露着孩子气的小脸,语色由慢至快,将小孩子害怕鬼怪的紧张显得一览无疑。
楚清清冰冷的心滴着血,复将孩子扣在怀里,不满那些小孩子怎么可以这样恐吓濮阳恒?他还是个孩子呀!如此,她又自责不已,毕竟导致事情至此的正是她本人。每当此时,她的懊悔与沮丧犹如澎湃的波涛汹涌而至,可她抱着怀里的真实,却做不了任何挽回的事。
莫子灏曾带着骄傲的神色告诉她,说他曾经和皇亲国戚一起如何如何的羞辱濮阳瑾,有时为了泄愤,甚至把石头丢他,直丢到濮阳瑾身上找不出一块没有带伤的肌肤。那时的濮阳瑾痛得泪流满面,却总是咬紧牙关不吭一声,而他就像来了劲似的,一定要让他求饶方放过他。可濮阳瑾能忍,有骨气,小小年纪却不认输过一回。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讨厌这个别国质子,明明是寄人离下,偏偏要生出一副倔性子。
今时今日,虽然实质相同,然楚清清却想在本质上有所差别。不论濮阳恒在这里受到怎样不公的待遇,她都要在他的心灵上烙下美好事物的影子。虽然愿意他在自己的希望中成长,可现实与憧憬往往有着山高水远的距离。而她能做的,只有尽力。
“那是他们胡说的,娘告诉你哦,黄泉路的两边开着非常非常漂亮的花朵,一片连着一片,那里的斜阳永不落山,黄昏的颜着映着漂亮的花海,美得让人不舍移眼呢。”
“有那么好看的花么?那花叫什么名字?”小孩子来了兴趣,他完全相信娘亲不会骗他。
白玉般的月色隐入花丛里,夏虫的低鸣志奏着一首似佛永不停歇的乐曲。略微俯眸看着孩子期待的眼神,楚清清带着满腹的恸色微笑着说:“彼岸。”
“彼岸?彼岸花。娘,为何那么好看的花要开着黄泉路边呢,过了黄泉路就是阎王殿呀,那是个有鬼的地方。”
那充满稚气的问题,直惹得楚清清欲哭还笑,静谧中,飞过一只萤火虫。
“傻孩子,只要你不害怕,鬼怪就不恐怖,如果你先害怕了,鬼怪就会来吓你,所以你要勇敢知道吗?只有这样,鬼怪才不会靠近你。”
濮阳恒微微的垂了头,薄薄的月色在他小小的脸颊上斜出一层柔和的晕彩,接着抬起头来,瞳仁里透着不符合年纪的认真,“娘,恒儿不怕了,恒儿会勇敢。”
楚清清含笑不语,紧紧的抱着孩子,抬眸望着夜空悬挂的那轮明月,幽幽的情感总会在此时溢满心怀,难以遏制。颜容上倔强的表情再也勉强不下去,所有的对孩子的温和都随之软了下来,如同光滑的丝带,再也难以掩饰内心层出不穷的分离悲哀。
“恒儿想爹么?”问出这话,楚清清便开始后悔。她不是没见过莫子灏的孩子依偎在他怀里撒娇的样子,同样的,恒儿也见过。当时他的目光中有妒忌与羡慕,更有不该有的期待。
“娘,爹在哪儿?”
孩子平静的声音让楚清清心颤,她从不曾问过他这个问题,她觉得他太小,根本不会懂得。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又能拖到什么时候呢?然而如今的她却只能顾着现在,未来,那是她不敢期待的。四年了,她没有问过璠阳的任何消息,甚至不知濮阳瑾是生是死?没人告诉过她,而她亦没有主动去问。因为不论是希望与失望,都会让她在煎熬中生不如死。
如今,孩子是她唯一坚持下去的勇气。
“抬头看看天上的月,爹爹现在一定和我们一样看着它呢。”这样,会不会让他觉得离濮阳瑾近些呢?
窸窸清风拂暮晓,剪烛西窗影独摇;不识魂缕归何处,只闻冷露湿花脚。
红彤彤的阳光如同一匹艳丽的绸布,在半空中和着热风磷磷而过。突闻得一阵阵雀鸣之声,抬眼时,却只见那枝头颤抖,小鸟儿的身影早已无踪无荡。
“你在发什么呆?小心你手里的剪子,这可是三殿下赏给静妃娘娘的,让你侍弄那是你的福气,若是有个闪失,就若让你们娘俩儿丢了性命都赔不起。”一侍婢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庭院中目色空茫的女子朗喝。她的身边,正坐着一美艳女子,她的高贵宛如一朵绽放的牡丹。
楚清清回过神来,指腹却在不经意间划破了,一条不起的伤口也因为血丝涌现而变得让人内心忐忑。收拾起内心的不踏实感受,停顿不久的手又开始了动作。
她的沉默却让人不高兴了。静妃赫然将手中的半盏茶丢了出去,场地中立即如炸裂般响起破碎之声。“你这是什么态度,说你几句你还甩起脸来了,银珠说得对,若是这花花草草有个什么闪失,就算三殿下会因为你的身子放过你,本妃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四年前,本以为三皇子带回来的女子又会作为府里的添置,她与其余妃妾可是吃了半坛子的醋。一次她轻生未遂,竟被御医诊出怀了身孕。至此三皇子发话,让人紧紧的‘保护’着她,不让她受任何的伤害,更不准她再次轻生。十月分勉,孩子落世。本以为她会母凭子贵占上高枝,可殿下却在这时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了。
直到孩子两岁,遭到府里其他孩子的排拆与侮蔑。三皇子得知后不但不曾怪责,还意味不明的说了句:这孩子又不是本殿的种,他们母子吃我的住我的,只要让他活着,不出人命,给本殿的皇儿们当玩意儿使也是应该的。
这句话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她们这些妃妾们徒然间感到像是被人戏耍了一般。既是三皇子发了话,她们抑忍了两年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出口。只要让她活着,她就像个木偶一样被人呼来喝去,从未有任何怨言与反抗。可她就是不懂,那苡荆阁对三皇子来说何种重要,怎么会让一个他厌恶的女子住进去?且这个女子只知是从璠阳带回来的,其余的身份底细一概不知。
静妃的话如刺样响在耳边,楚清清捏着剪子的手力道凭添,层层悲哀与不堪在胸口堆积如山,如果可以消失,她多么希望此刻能化作沙粒风化去。
“谁又惹静妃娘娘生气了?”一道男声带着半玩笑半认真的语气响在庭院里,随即一抹身影从曲廊旁的角门走了进来,他瞥了一眼中庭侍弄花草的女子,瞬间又将视线移开,“原来是她呀,看来受了那么多次教训还是不长记性。”
静妃站起身来,场中收拾茶盏碎片的侍婢也一众离开。她笑意盈盈的踏前一步,“今公子,您又来啦?”边说边神色不清不楚的朝场中之人瞥去,那眸色透着几分轻蔑,透着几分讽讥。
“怎么?今某来看静妃娘娘,娘娘不欢迎么?”今凤宇嬉笑着拱手一礼,眼神也跟着她飘移。
静妃掩唇一笑,说:“本妃岂会不欢迎呢?只怕今公子来看本妃的心不诚呢。”
今凤宇闻言,毫无顾虑的大笑起来,“静妃娘娘可真是善解人意,如此,那在下就要将人带走了。”且说且走向那人。
楚清清手里的剪子被夺走,人也被拉起来,就在静妃面前,任由今凤宇将她横抱入怀。听着静妃说:“你可得好生侍候今公子呀。”
紧紧的阖上眼帘,拽着今凤宇胸前的衣襟。今凤宇说:“娘娘放心,她每次都将本公子侍候得很好。”
今凤宇抱着楚清清走了。静妃的贴身侍婢银珠靠近主子身边,冷蔑的言道:“娘娘,奴婢如今觉得那苡荆阁倒像是城里的花馆子,不过这个从璠阳来的女人也真有手段,竟能将北晋有名的花花公子收伏得伏伏贴贴的,隔三差五就往府里跑。”
何止这些,更难得的是三皇子竟不置一词,任由今凤宇乱来。静妃默笑不语,转身重新落坐下去,端起一杯新上的茶,轻抿起来。
记不得这是第多少次让今凤宇理所当然般抱在怀里在府中曲廊上招摇而过。那些投来的异样目光仍会让她麻木不堪的心下掀起些许刺痛。
今凤宇略微俯眸,看着楚清清半阖的静目中呈现出汪洋般的悲伤,犹若零晨时分,缭绕在花草树木间永吹不散的云雾,凝重浓厚。
回到苡荆阁,将楚清清放在软凳上坐下。每回来这里,都会让今凤宇觉得莫子灏的折磨十分到位,不止是楚清清,连带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濮阳瑾。楚清清不知道,每隔一个月,莫子灏都会亲自书信一封,告诉着濮阳瑾楚清清的点点滴滴,那怕是她让下人支使着去洗衣打杂,如此的事无巨细的汇报了四年。
捡起楚清清受伤的手,那手上的伤口早已数不清了。方才又添了新伤。他知道她不会反抗,因为那是毫无意义的,莫子灏很清楚她的弱点,更懂得如何控制她,如何控制远在璠阳的濮阳瑾。
“你不必每次都这样替我解围。”楚清清声色平静的说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哼——。”今凤宇松了手,假似一声嘲笑,“你可别告诉我说你现在才想着要远离我,咱们之间的关系在这府里早就暧昧不清了。”
略微抬眸,她依旧平静的看着今凤宇,可眼中的湿意却出卖她内心微荡的波动。“你是个君子,知道我不会如此轻看你,我只是……。”不想欠你更多罢了。
她将半句话截在口中,今凤宇有些后悔话说得重了,他分明知道楚清清不会这样想他。站在她的身边,将她拉入怀里,他——只想在这个时候做她的依靠。“我的臭名早已在外,你眼中的君子别人是看不到的。”回想几年前他初见她,那时的她拥有着一个寻常女子不该有的自尊与骄傲。如今,她的骄傲已被人践踏至尽,自尊亦被羞辱得荡然无存。可她还活着,坚强的守着她与濮阳瑾仅剩的羁绊。
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那怕她失去一切也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眼泪。她的忍耐与坚持,如今经不得一丝温暖的关怀,那会让她泪雨决堤,伤恸难耐。“你不该这样待我,今大哥,我是个知命之人,根本不知自己的坚持能维系多久,你的好,我还不起,真的还不起。”
她很久没说过这样令人沮颓的话了,那声色让人听来心碎不已。还记得孩子刚出生不久,她因受不了莫子灏的折磨与羞辱欲自尽,当时气若游丝,命悬一线,是他将孩子弄哭,让哭声震痛她的耳膜,方让她醒回过来。有时想想,那时是不是他错了,不该让楚清清醒过来经历本可避免的一切。
“告诉我,你真的不想知道濮阳瑾的消息么?”她从来没问过,如果她问,他会说。之所以这些年不言不语,只是不想看到她露出那些抑忍的伤痛表情。
离开今凤宇的身边,楚清清起身走向窗前,那窗棂边有她数不清仰望明月延伸思念的身影,“还记得当年在冬莹宫中的苡妃,初识她,觉得她与太子濮阳瑾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太子的冷情与决然配上苡妃的洽静与淡雅,他们之间似乎无懈可击。可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对彼此的了解深入,我明白了那两个看似珠联璧合的人不过是一场相互配合的游戏。苡妃曾说过,自从莫子灏提出的要求她点头开始,他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她的结局,也在离开北晋那一刻有了注定。而我呢,亦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再也回不去了,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呀,可这是定局,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不是不想知道濮阳瑾的消息,而是不敢知道!这么些年我沉默不言,只是不想让自己埋在心里的悸恸死灰复燃。知道了又如何呢?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如今我最担心的,是恒儿该怎么办?我在懊悔将他带来这个世上中后悔自己不该摒弃与濮阳瑾仅有的羁绊。我并非圣人,根本看不破任何事情,我能做的只是忍,可凡事有头有尾,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抑忍到几时?四年了,我已经筋疲力尽,所以请你不要再动摇我的心绪,我不想知道任何事情,那怕关于濮阳瑾。”
原来她是如此的害怕,她能坚持到现在,的确是一场耐力与坚强的战争。所以,他佩服她,自然而然的就想为她做些什么?他改变不了莫子灏对她的任何看法,能为她做的也很少。因为那份佩服,所以他待她宛若执友。从有那个念头开始,便有过那样不可思议的感叹,也许楚清清是他人生的一大奇遇,能认识她,他感到幸运至极。
“北晋与璠阳开战了,战事已持续了三个月。濮阳瑾亲自领兵出征,虽然气势不错,可如果没有特殊的本事,还是无法撼动这北晋王朝。”
他还是说了,还是让她想继续平静的心如跳动的水花渐渐泛起涟漪。斜眸有些不悦的看着今凤宇,她并不言语,她懂一但开口,她想知道的事情便会没完没了。‘还好我不爱你’,离别前她让濮阳瑾听得真切的决离之语,徒然缭绕在耳边如何也挥之不去。
“你不该跟我说这些。”楚清清顺着窗棂边软软的顺滑下去,久违的泪水断断续续如雨珠,漫延至整个脸颊与细腮,“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不要说,不要说……”
今凤宇踱前一步,伸出去的手又沉沉的放下。他真的不该说么?他只是想让这个可怜的女人一个坚持下去的盼头。“对不起,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你可以跟我说,我先走了。”初到北晋首次见他,他便郑重的警告过她留在这里的严重后果,他说他要带她走,立即走,她拒绝了。她说她要留在这里,开始不懂,当楚清清告诉他原由他便明了,她于濮阳瑾的情,深到无法自拔,深到可放弃自己的一切,那怕是生命。
他为什么要道歉?他没有任何必要跟她道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她呀。默默的看着今凤宇消息在门槛处,由浅至深的纠结一丝一缕的在周围起伏荡开。如山脉般延绵不断的思念,随风一起涌向天边。
是夜,无眠。怀中抱着恒儿,静静地听着月光下白花绽放,小草细微温馨的滋长,稀稀啐啐,如天空洒落的毛毛弱雨。
从今凤宇那里得到不全面的消息伊始,她的心便无时无刻不拎起忐忑。濮阳瑾三个字,将她的害怕不安情绪全然的调动了起来。
恒儿觉得娘亲抱得太紧,他忍得有些难过,细声的唤道:“娘,娘。”
楚清清迷茫的眼神骤聚,孩子的不适呼声惊回她飞散的神智,忙垂眸,“恒儿,怎么了?”淡淡的灯光浮掠了她一层黯影。
“疼。”
顿时松了力道,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将他抱得太紧,“对不起,恒儿,娘不是故意的。”
恒儿伸出小手拉着娘亲的袖口,似乎想到什么,低声闷闷的问:“恒儿下午见到今叔叔从这里离开,他是来欺负娘的么?”在他眼中,今凤宇与那个坏人一样,都是让他厌恶的坏人,可是不懂为何娘和私下让他不得对今凤宇无礼,还得称呼他作今叔叔。他问其原因,娘说这是礼貌。
有云遮月,透过半掩的窗棂望出去,庭院的一角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漆黑,浓烈得如她内心的惆怅,厚实极了。
心头一阵颤粟,幽幽的目光中透着伤感的微笑,“恒儿想见爹么?如果你见到爹,会跟他说些什么呢?”
恒儿没有立即应话,略微转动的清澈如星辰的眸子,似乎想了很久方道:“爹是长什么样子的?”
对啊,濮阳瑾长什么样子呢?楚清清浅笑不语,脑海中却在拼凑一张她不敢擅自记起的脸,一点儿一点儿拼凑着,一点儿一点儿的清晰起来,她的脸色也跟着一点儿一点儿的飘浮上一层苍白,如同夜风吹走遮月浮云,再重新落入凡尘的霜色。
今日,她让她的孩子头一回见到她的眼泪。淡浅却温柔的语声仿佛源自远古般空灵,“恒儿的眼睛最像爹爹,你爹有一头漆黑如墨的青丝,他的眼眸仿佛两口深遂不见底的枯井,轮廓与目光一样温柔,专注且深情。还有一个坚毅的胸膛,那是娘想要永远依偎的依靠。”
“娘,恒儿想爹。”恒儿依着娘亲的叙述在内心描摹起爹爹的模样,一想到自己被人欺负没有爹爹宠爱,委屈的眼泪顿时如珠倒落,“他为什么要让那些坏人欺负娘欺负恒儿?”
“恒儿听娘说,你不可以怪爹爹,是娘错了,一切都是娘的错,才会让恒儿受人欺负。”楚清清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盯着儿子说:“恒儿,你还小,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会懂了,知道么?答应娘,决不可以怪你爹爹知道么?”
恒儿眨着汪汪泪眼,片刻后方点头,“嗯,恒儿记得了。”
楚清清仿佛松了口气一般,紧张的心绪顿时飘散,复将儿子抱入怀里,“那恒儿告诉娘亲,如果你见到爹爹,会跟他说些什么呢?”
“恒儿不知道。”
是啊,他不过是个四岁大的孩子,从未见过父亲,于他而言,此时莫过于一个陌生人,能说些什么呢?如此想着,将系在腰间的碧玦扯下搁到恒儿手里,“这是娘亲最重要的东西,如今娘亲将它交给恒儿保管,如果有一日恒儿见到爹爹不知说什么话,就将这碧玦交给他。”
恒儿拿在手里左右细看。楚清清又为他系在腰间,交待,“记住了,切不可将这碧玦弄丢了,这是爹与娘,目今还有和恒儿的羁绊,丢不得的,知道么?恒儿要好好的保护它。”
恒儿点点头,靠在娘的怀里,他方才哭过了,有些累,没有哪里有娘怀里如此令他感以安全。楚清清心头默默的说着:睡吧,我最亲爱的孩。
就在恒儿半梦半醒间,门外响起了令楚清清悚然的脚步声。他又来了,在这深荡荡深夜。
怀中的小人儿因为感到异样而睁开眼睛,当随着娘亲的目光一道寻去时,顿时惊得往娘亲的怀里缩退。楚清清安慰着他,“恒儿不怕,听话,自己去房里睡觉。”
“不,恒儿要守着娘。”孩子的底气不足,明白自己与那个坏人的力量悬殊,可他还是想为娘亲做什么,等到爹爹来救他和娘,他们就再也不会被这个坏人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