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
如果《夏至未至》情节按照原著自然发展,就可以象征抄袭者反击舆论监督。
如果此剧大热,甚至可能撼动原先“你照骂我照抄”动态平衡,挪向对“反抄袭者”的道德指责。小说文本像极了在影射作者自身经历
现在看到郭敬明三个字,你一般会联想到什么?大概少不了几个耳熟能详的关键词:“小时代”、“幻城”、“梦里花落知多少”,然后是“青春作家”、“富豪榜”、“粉丝电影”和“大IP”,当然还有不容忽视的“抄袭”阴影。
然而,刚刚播出的由郭敬明小说《夏至未至》改编的同名电视剧,混在一茬又一茬令人目不暇接的IP改编影视剧中,似乎也引不起很大的话题——无非是鲜肉小花们经过排列重组,成为这一场时新IP流水宴中包装鲜美的又一道菜。
早在小说刚火的时候,就有不少人看出,《夏至未至》像是郭敬明控诉“抄袭者无罪”的自辨之作。如果说别的涉嫌抄袭的IP剧只是在生产的环节中关联抄袭,那么《夏至未至》就是在文本的层面直接指涉抄袭——它是一则抄袭的“元文本”。书中的男主角傅小司,刚出场时就被女主立夏误读为“小四”(郭敬明的昵称)。往后的人生轨迹,更是基本沿袭郭敬明的成功之道,或者准确地说,是美化版的郭敬明成功之道。从一个典型的郭敬明式高富帅学霸主角,顺风顺水地考上重点大学,再顺利地成为万众瞩目的文艺商业一体化明星。而他人生最大的挫折,同时也是本书最大的高潮转折点,不再是郭敬明其他作品中的小资特色的矫情的天降灾难——车祸、堕胎等,第一次有了鲜明的现实维度,即傅小司被“诬陷”为抄袭另一位不知名画家的画作,被舆论大肆鞭挞。
这段戏剧冲突显然是直接回应着写作时郭敬明身陷的最大一次抄袭门危机——自2002年起的《幻城》起,郭敬明作品就一直有抄袭嫌疑,到2003年,作家庄羽指郭敬明的《梦里花落知多少》抄袭了自己的作品《圈里圈外》,将郭敬明一纸诉状告上法庭。案件审理历经三年,最终在2006年终审判定抄袭成立。而《夏至未至》就是在2004年起连载于《岛》系列图书,并在2005年连载完毕出版。正如郭敬明在后记中所说,“这本小说装满了我多少的情绪,装满了我多少闪耀光芒的日子,装满了多少我黄昏时的悲伤……”
可以说,《夏至未至》正是郭敬明面对舆论风暴的自我治愈之作,一个堪称“玛丽苏”的完美男主角,不仅女一女二都爱他,连男二号都自述“我的一生,就像是为了你才到这世界上来一趟”;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问世事,书中反复强调他“失去焦点的大雾弥漫的眼睛”;小司只要明媚忧伤,让助手负责经营,就成了“中国斯诺雅名人财富排行榜最年轻入选者”——郭敬明笔下所有艺术家的唯一成功标示就是成为富豪。
在抄袭事件中,傅小司清白无辜得像一只羔羊,迫害他的是整个世界:无良记者将他的话断章取义剪裁构陷他抄袭;不知名画家冯晓翼借着被小司抄袭的名气成功出名甚至故意在小司新作发布时搭签售场打擂台;无知群氓在发布会上对小司谩骂甚至“泼脏水”,甚至XX市中级人民法院也判决傅小司构成抄袭,以至于“立夏觉得世界黑暗无边”。只有小司的好兄弟、好闺蜜为自己张目,好兄弟甚至一怒之下为小司杀害了前来“碰瓷”的冯晓翼——也许郭敬明借此发泄了对“构陷者”的最大恨意。
舆论监督挡不住抄袭者财路是行业悲哀
今年各类IP剧你方唱罢我登场,《夏至未至》若泯然于众也有好处。悄悄跟在上半年已经趟过抄袭舆论火锅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楚乔传》之类IP剧的靶子背后,往年郭敬明一向被舆论拉出来激烈抵制的抄袭者身份,此时倒无暇过问了。也许我们上半年所经历的围绕着《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抄袭门的争议,已经是民间舆情监督抄袭现象的最高点——围绕着《三生》的事实证明,舆情监督撼动不了多少收视率,也阻挡不了抄袭者的财路。
最高点触到了天花板,再往后就只能是落潮。因此到了《楚乔传》、《夏至未至》上映时,人们似乎是倦怠于那种蚍蜉撼树的战斗,连原先监督的动力也渐渐消退了。“抄袭剧”和“热IP”坚持“任尔东南西北风”,“你照骂,我照抄”的原则,和观众“边骂边看”的互动,构成了现阶段这个新媒体商业时代特有的奇异的动态平衡。
然而在这幅动态平衡的画卷中,《夏至未至》和其他涉嫌抄袭的热门IP剧相比依然有其特殊之处。甚至可以大胆地预见,如果该剧剧情纯然按照郭敬明原著剧情发展,《夏至未至》可能标志着抄袭者向舆情监督者的一次反扑。如果此剧大热,甚至可能撼动原先“你照骂我照抄”动态平衡,挪向对“反抄袭者”的道德指责。
我们无从知道郭敬明写作时是否真的认为自己如同傅小司一般清清白白遭人构陷。无从知道郭敬明是否真的相信他笔下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没来由的仇恨,很多没来由的嫉妒,没来由的怀疑,没来由的愤怒。”单从文本的逻辑看,傅小司的清白同样值得怀疑,无论是从法理层面,还是“构陷者”的论据层面,书中都回避了抄袭者和被抄袭者的雷同对比。又一次,按照青春小说特有的偏执迫害妄想,不需要进行理性分析,“反正错的不是我,是世界”,只不过这一次的迫害“我”的世界有了比郭敬明其他小说更清晰的指向——反抄袭者,他们的动机只是受“无来由的嫉妒和愤怒”驱使;而抄袭者,睁着“大雾弥漫的眼睛”清白无辜。
在采访中,郭敬明曾反复声明“没有一个人单靠抄袭就可以红十年”,并强调自己的成功是自己的辛苦换来的——这一点也在《夏至未至》中通过对傅小司辛勤工作的描写血泪控诉出来。然而,作者是否考虑过,他要求读者不要只看到偷窃不看到劳动的时候,读者也可以反过来要求他不要只看到劳动不看到偷窃呢?一个人做错事本不可怕,可怕的是继续陷在二元对立的被害妄想中拒绝直面自身的责任。《夏至未至》作为一个抄袭者自辨的元文本,像是一则寓言,显示出了当前IP生态中不断加深的危机。
□罗往烟(北大中文系博士)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