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作者:曹树忠
1969年的暴风雪给草原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雪掩埋了草场,压塌了棚圈,许多羊被活活冻死,就连硕壮的军马有的也没能逃过厄运。连队领导报告说,牧工家里炕上炕下全是羊,大衣被褥毛毯都给马披上了,尽管这样还是冻死一些。看着雪地上的尸体,让人心痛。有的牧工捶胸顿足,泣不成声。军马是牧工的无言战友,面对死去的战友,怎能不让人悲伤哀恸!场部领导和机关干部分去各连队,处理灾后事宜。宣传队没有任务,暂时休整。大家不再紧张,放松了生活节奏。有的压腿下腰劈叉,有的练声练乐器练动作,宿舍里看书写信洗衣服的,各行其是。
从排练节目去乌兰浩特演出,到返回马场休整,一晃儿20多天过去了。从家带来的钱和粮票,很快用光了。那时,家里吃的不是高粱米饭,就是苞米面大饼子,很难见到细粮。到了马场,基本上顿顿白面馒头。20来岁的年轻人,正是食欲大开能吃能喝之时。加上每天伸胳膊撂腿,蹦蹦跳跳,没到开饭时间就饿的不行了。进食堂猛吃猛喝,撑到打嗝儿为止。记得刚到马场时,第一顿饭就造了七个馒头,二两一个,一顿一斤四两,吃了一天的定量。没多长时间,钱粮就已告急。当时,家里条件不好,带的钱和粮票不多。场里没发工资,兜里空空如也,洗衣服连肥皂也没钱买,心中非常懊恼。
王指导员不知去哪儿了,好多天不见人影儿。机关的人咱不认识,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也不清楚应该找谁解决问题。烦闷焦躁的情绪充斥心头,真想找人干一仗,出口恶气。这时谷泽民队长走了进来,我没好气的问:
“钱和粮票都没了,也不开支,洗衣服连肥皂都没有,谁管哪?”
“这事我不管,找场部去!” 他冷冷的也没好气的回答。
“我们认识场部谁是谁呀,你是队长,你不管谁管?来这儿还没人管了?”我大声嚷嚷着。谷队长阴沉着脸说:
“谁请你来了?”我一听,火腾的一下窜上来,情绪激愤地喊道:
“谁请来的?指导员请来的!你们马场请来的!不愿让来,送我们回去!”我是个急性脾气,点火就着。
“怪不得张稼农不愿让来,真不是啥好地方,好像谁愿来咋地?”我一边嘟囔着,一边收拾行李,准备打道回府。不知什么时候,谷队长已离开宿舍。我靠在床头,独自生着闷气。
“谁请来的?王东胜请来的。”我自言自语着,想起来马场前的情景。
王东胜去大安县,搞张稼农和姜凯明的外调,说军马场宣传队还要召几个人,张稼农的父亲推荐了我。当时,我正在大安县工代会排练节目,准备国庆演出。我讲了此事,他们都赞成去军马场。还说,看过八一军马场演出,相当好,特别是乐器演奏很厉害。一个胖胖的女战士吹锁呐,一个独眼的男战士拉大提琴,都很有水平,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去军马场也是我的梦想,那里有我心中的偶像、日夜思念的好朋友、尊敬的大哥张稼农。我俩同在大安一中,他高二,我高一。他比我年长两岁,会作曲,笛子吹得好,有独奏水平。文革中,我们是大安县井冈山野战军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红卫兵,真正的拥军派。我们走遍全县,宣传演出受到群众热烈欢迎。我们去北京接受毛主席检阅,组织全县第一支红卫兵长征队,从大安走到天津。中央发出号令,一律停止串联,返校复课。第二次进京的愿望破灭了,我们心灰意冷,垂头丧气地坐上火车回家了。
1968年,张稼农随201部队段喜珍事迹报告团演出。探家时,一身绿色军装,红帽徽红领章,显得那么亮眼,那么高大英俊威武帅气,让人羡慕死了,眼馋的不行,争着找他照相,合影留念。我们天天跟着他,听他讲马场讲部队讲演出的趣事。那时,呼和军马场文艺宣传队的名字,在我们脑海里,已打下深深烙印,去军马场已成为我们奢侈的梦想。
有了去军马场的机会,太好了!好事不能独享,一定要带上好朋友陈久全。我和指导员说,还有一个人,是我们大队演出队的,也想去马场,他说带来看看。我带陈久全来,他大致介绍了马场和宣传队的情况,说进场有三个月试用期,能否留下党委决定,他说了不算。他让做几个动作,表演个节目。陈久全做了几个造型,又跳了段舞蹈《戴上毛主席像章》。他让我也表演个节目,这么近距离表演,有点儿难为情,不好意思。我说今晚有演出,请你去看,给他一张领导席的票,他高兴地答应了。
看完演出,指导员对我们说,该办的手续都办了,户口也可以办了。你俩是成手,党委肯定满意,我就可以决定了。指导员自信豪爽的劲儿感动了我,临行前请到家里吃顿饭。指导员是河南人,很实在,有酒量,和我父亲很能唠得来。
正想着往事,谷队长走进来,递给我两条肥皂。我问:
“多少钱?”
“不要钱,发的,用完再领。钱和粮票到办公室找陈助理要。”
他温和的态度和亲近的话语,让我很受感动。人家高姿态,没跟你吵,又去帮你办事,真是仗义之人!咱也是讲究人,人家仗义,咱得比人家更仗义!我赶忙向谷队长道歉,承认是自己不对,不该发火耍脾气,请队长不要和我一般见识。谷队长憨憨地笑了笑,没说什么走出宿舍。来马场干的第一仗,以我彻底失败而告终。为了表示真心忏悔,在全队学习会上,又做了深刻检讨。
2016.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