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洛阳》总是引起我的情感矛盾。
另一方面,我不认为漂泊像很多人批评的那样在烂剧的范畴内。
反倒觉得差强人意。
但另一方面,它又实在有些迷惑之处。
比如营销。
每日轰炸的热搜或强行碰瓷,或爹味熏人,看得我满头黑线。
但要论最下头的,不得不提到一个人——
嗯,王一博。
在一个节奏剧情都如此紧凑的剧里,他那犹如灵魂出窍的表演方式,时不时就送我出戏。
诚然,他这回演的是一个设定“木石之心”的冷面男主。
但别把高冷演成呆滞啊。
再看到各路吹捧。
粉丝说这是内敛深沉的“高级演法”。
导演说这是极有分寸感的“钝感力演绎”。
顿时觉得,木石之心、钝感的莫非是我自己。
为啥这些东西我一点没品出来?
国产剧的高冷人设由来已久,雕像式演绎也不是头一回把观众当傻子。
但这铺天盖地的彩虹屁却不得不叫人警觉——
再不给“高冷男主”正一下名,面瘫都要被洗成“表现派”了。
高冷男主格外吃香,源自内娱趋利避害的惯性。
而另一画风的灵动系男主,看似轻巧,实际是内娱男星天敌。
这一挂的人物,难在把握神态,又往往有成长线,讲求演出层次感。
稍差点意思,就是满屏油花四溅。
而高冷系角色,往往在人设上就漂亮些——
战神魔尊云中仙,军阀霸总文曲星。
能脱了七情六欲的,必有些异于常人的本事,总不能是个常规普男。
最大的好处,还是“稳妥”——
演不了复杂感,索性表情少做,颜值多给,还能挣个“内敛高级演技”的营销点。
岂不美哉?
于是,内娱中各色生性凉薄却技能叠满的男主,倾巢而出。
首先,设定要够猎奇。
或天生异相,六识残缺;或遭遇横祸,五感尽失。
仿佛没点情感障碍,就衬不出艺术感。
这很像是用上帝给他关了一道门,去论证某扇超脱凡俗的窗必定开着。
可高冷真那么好演?
我不同意。
一来,如果说“冷脸”专供观众赏颜,那首先就得够赏才行。
这一人设对脸蛋的要求不低。
冷感,是从外在就散发出的凌厉、距离感。
皮相润一点便太亲和,骨相钝一点就太呆板。
在内娱,此类脸万里挑一,我们也无法期望青年演员们贡献出什么易容式演技。
像杨洋这样能以贴脸弥补几成角色完成度的,已属稀缺。
更多的,是各种行走的商城塑料模特。
王一博在《风起洛阳》中不够出彩,也有这方面问题。
其实他平日也是偏冷的“酷盖”风。
脸上最重要的特征:长中庭、三白眼和微下撇的嘴角,都是去幼态、添距离感的。
乍一看,貌似和高冷男主先天适配。
然而。
在苛刻的镜头里,配合把短板尽数掀开的头套。
原本冷感的五官径直变成了显苦相,显无神,显木讷。
加之令棱角出走的发面痕迹,整体的观感便是“呆”大于“冷”。
这里有一个许多爱豆转演员都会碰上的悖论——
爱豆“演”的成分,其实比演员更多。
服装造型、舞台灯光、表情管理,都能帮助塑造一种状态、气氛。
但之于演员,你不像那个角色,那你便很难是。
另一方面,则在演技。
我们再复习下百里二郎的人设:
智力爆表的青年才俊,外加一副不通人情的木石心肠。
但不通人情,总不等于没有感情吧。
大婚典礼上父亲遇害。
他的反应是毫无波澜地上前检查,单只皱了皱眉。
镇定程度好比是在叫他起床。
随后,上前逼问嫌疑人高秉烛,却走得不紧不慢,肢体动作也十足柔和。
高秉烛随手一拽,他便软绵绵地卧进了怀里。
随意程度不亚于我拎起猫主子,丝毫不见情绪。
父子关系不好?
并不是。
按照设定,反倒是百里二郎拼死要查明真凶,才引出后续故事。
但这一场承前启后的关键戏,瞧不出悲愤,看不出父子情深,实在难以顺畅承接下文。
又如妻子七娘离家出走,老丈人来问话的片段。
按说,人是他弄丢的,总得有几分羞愧,最起码略带心虚吧。
王一博叹口气,盯着人家双眼平静地宣布——
你女儿跑了。
要说这是设定不通人情,即便去看那些,不大用“人情”的片段——
百里二郎背着神都第一饕客的设定,人生独好一“吃”字。
可真品起美食,脸上却无任何享受的神态。
再如,为了保护妻子,刻意拒绝亲近。
他的演法是翻了一个疑似白眼。
当然。
若剧集最后爆冷宣布,百里二郎就是幕后大Boss,一切都是他掌握中的阴谋。
那这些谜之反应还勉强能解释。
但更大几率看,只能说人物理解差点意思,脸上肌肉又不够听话。
虽然未必是因为怠惰。
效果,却和面瘫派一脉相承。
飘曾写过一篇文章,批这类面瘫表演是“AI演技”。
直到前几日看见一则科技新闻——
行吧,辱AI了。
机器人常让人瘆得慌,因为它们没有灵魂,却能靠程序如此生动地传达情绪。
而面瘫小生们,莫说有无灵魂,你都很难确定他们是不是活物。
螺丝齿轮能做的表情,人脸做不出,莫不是逆向进化了?
内娱恐怖演技决战现场
而把演技稀烂的锅尽赖给人设,我也是不认的。
角色大可以生性凉薄、不谙世故、冷血无情。
但你好歹得演出这种“冷”,而不能处理成呆傻。
好比《天下第一》中的归海一刀。
同样的冷面男主,霍建华至少把得准人物特质。
他于绝情山庄习武,在128名弟子的养蛊战中杀到最后,只剩一人一刀。
终领悟到,无敌便是无情。
这人设如今看来也带了些中二。
但,当归海一刀屠尽师门,最后准备拿师父试手时。
他眼神里的阴鸷狠辣,能让人一哆嗦。
又如《秘密森林》中的检察官黄时木(曹承佑 饰)。
按照设定,他是一位因手术失去一切情感的冷血办案机器。
因为嫌影响进度,能把崩溃的死者家属扔在一旁,置之不理。
脸上闪过的,是不知如何应对的无措,和一丝厌恶。
为了破案,不惜牺牲小头目的性命去钓出幕后黑手。
说这话时,他语气轻松地犹如闲话家常,眼神却定到不带任何温度。
而当上司引诱他同流合污。
他微微眯眼,那种审讯般的凌厉直盯得人心里发毛。
所以说。
“面瘫”也能有内容,无表情亦是一种表情。
好的表演,即便幅度再小,一样是能传达情绪,描写心理活动的,而不能只是单纯的走神放空。
具体区别是——
看曹承佑的面瘫,人会忍不住猜想,这寒气之下藏着怎样的灵魂。
换作别人,只会怀疑他的灵魂有没有去到片场。
面瘫小生们演得尴尬,在于他们抓不住关窍——
演戏演的是人,而人是讲动机的。
若无情等于无思考,无动念,只余一个榆木脑袋。
那这个角色便没有行动的理由,没有立体的形象,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故,面瘫不意味着“僵”,反倒更讲求细腻的“变”。
高冷,也能冷得鲜活生动。
如《宸汐缘》中喜怒不形于色的战神九宸。
张震用一招皱眉,就把这个角色演出了千重变化。
天界大战后九宸昏睡五万年,醒来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见到昔日战友已成了牌位,忆起痛苦的往事。
他的反应是眼眶泛起一圈红,扭过头逃避。
即便当背景板时,也没忘了带戏。
苏醒后回到神殿,他在属下面前看似镇定自若,眼睛却不自觉滴溜一转。
重获生命后的人会是什么状态?
张震的答案是:沉稳之下的陌生、迷茫。
优秀的“面瘫演法”,哪怕神态再克制,你还是能觉察到起心动念。
由此,才能理解人物的行为,乃至共情。
《宸汐缘》从万人嘲逆袭成仙侠剧标杆,恰恰在于——
张震没有把超凡脱俗处理成虚浮,反倒演绎成了历经岁月的沧桑。
未必够“仙侠”,却十足生动真实。
人物魅力到位,年龄和造型的槽点也便能原谅了。
可见,把高冷演成尸僵,只能是演技的锅。
人设的红利要吃,又要拿表演高深、观众肤浅说事儿。
那才真是好赖都要占,人心不足蛇吞象。
诚然,以张震的水准去要求偶像剧男主,是过分了些。
毕竟如今市场对演技的标准已经简化到只剩两点:不尬、嗑得动。
做到不伤眼不恶心人,已算功德一件。
但说句实在话。
小生们但凡沾了“面瘫”二字,跨入及格线的希望都是渺茫的。
他们往往会忽略一个问题:
高冷男主的核心魅力,本不在人格的扭曲和情商的匮乏。
而在于冷面之下的欲望和热烈。
是一种反差的、自我对抗式的审美性。
这便要求,角色须得演得活,而不能照死了演。
《遇龙》中男女主经历了三世的别离,终在烟花里再度相依。
王鹤棣演出了一种过年被迫相亲的僵硬别扭。
而《风起洛阳》中被营销成“强扭的瓜爆甜”的场面。
是这样一段索然无味的贴心戏码。
再细看王一博的表情,外卖吃出虫都未必有这么嫌弃。
他们的问题,全在于缺乏张力。
演得本就死气沉沉,再撞上女主的热忱,倒成了“痴心女狂恋塑胶模特”的猎奇效果。
我也不是说男主就该跳出人设去给予同等的回应。
在“男冷女热”的框架内,若女性的张力是外化的主动出击,男性的张力则应是内在的自我拉扯。
好比《来自星星的你》中的都敏俊(金秀贤 饰)。
他向来只愿当爱情的旁观者、研究者,慷慨而谈的永远是繁衍、荷尔蒙、自然规律,拒绝任何形而上的幻想。
可冷静和理性,唯在千颂伊面前崩盘。
有一场演得尤其好——
都敏俊斟酌许久的告白短信不小心手滑发送,吓得他手足无措。
于是想到停止时间,趁机删掉千颂伊收到的信息。
却因手机密码犯了难。
而在紧急关头,他一眼瞥见身边人。
满脸的尴尬、慌张、紧绷瞬间松弛下来,眼神也化为了柔情。
金秀贤的好,不仅在演出了细腻的情绪起伏。
更在于,他的表演呈现了理智与情感的不断斗争——
上一秒还在拼命保全姿态,下一秒又由着风吹皱明镜似的湖面。
当巍然不动的脸,首次流露狼狈,角色便也有了无穷的生机。
区别于面瘫小生的“死”,都敏俊的“活”,体现在他是有渴望的。
再看《天下第一》里归海一刀的转变。
为了心上人,人型杀伤武器可以化身收藏周边的私生饭。
练就绝情绝义,却绝不了嫉妒心。
被人识破,脸上浮现出极罕见的羞涩。
再到之后,练刀入魔无法自控。
怕伤了意中人怎么办?
直接为爱断臂。
性子冷僻到极点的人,常常也会被催出最顽固的偏执。
这些细微的悸动展示的,是一个活人如何卸下冰封任心火窜动。
说到底,无论是冷是热,是执是痴。
它们共同构成的都是令任何人设得以点石成金的要诀——
生命力。
人性的复杂和矛盾,则是其最好的证明。
那,我们能期待在百里二郎身上看到这种反差魅力吗?
显然不能。
他被演得如同朽木,瞧不出半点生物体的欲望。
事实上,无论再包装宣传,空洞也变不成饱满。
平庸演技拔高成“高级感”,也不过是平添笑料。
一个演员赋予不了角色灵气,反倒被设定石化,岂不滑稽?
人设是死物,人却必须活。
表演里的“面瘫”不一定成问题。
但演出的角色心若瘫了,便是扁鹊在世也医不了的真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