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界,“文艺犯”常被称为票房毒药。很多贯穿文艺的作品都投入了市场,不是呛着,也不是淹死,大部分结局都很凄惨。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票房毒药的魔咒对有些人就不那么灵光,比如严歌苓。
在 业内,严歌苓的文艺气质是公认的,无论是主题立意,人文情怀,人物塑造,还是台词对白,都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文艺范儿”,只是她的文艺范并不影响作品热 卖。以电视剧为例,《小姨多鹤》、《娘要嫁人》、《幸福来敲门》、《铁梨花》,这些作品在保有文艺品质的同时,都博得了市场认可,不能不让人称奇。
前不久,看了她的新作----《剧场》,感觉除了一以贯之的文艺坚持之外,在市场的把握上,严歌苓也依然保有着自己独到的算计。
这部34集的作品中有两个核心人物,一个是郁珠(陈数饰演),另一个是杜晓红(种丹妮饰演)。在南方一个中小城市中,前者是家喻户晓的话剧明星,后者是崭露头角的演艺新秀。可是,两个人的关系是不和谐的,明里争斗,暗中角逐,几乎剧中所有矛盾冲突都围绕着两个人展开。
剖 析这两个女人,不能不提王帆扬,这个报社专栏记者,跟两个女人都有很深的渊源和纠葛。还在中学时期,情窦初开的他就无比崇拜郁珠,并将这个大他十几岁的话 剧明星当成了梦中情人。为了她,跟踪,调查,窥探,几乎穷尽所能。他的爱,来的彻底,赤裸,甚至有些变态和恐怖。在文革前后这个历史时期,他们的情感,看 好的少,看衰的多。于是,原本正常的姐弟恋,在特定历史背景下变得有点儿像偷情。
正 当人们为他们的姐弟恋纠结时,一个更大的悬念笼罩在剧场之上。花季女生杜晓红,从中学时期就仰慕学习优秀的王帆扬,当王帆扬大学毕业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时,积压多年的情感喷涌而出。她对王的爱有多深,对情敌郁珠的恨就有多厚,她为自己设计了一个行动路线图,从一个工厂女工,走向王帆扬瞩目的话剧团,再从 一个群众演员,当上王帆扬崇拜的话剧女王。计划实施的过程是隐秘的,同时也是残酷的,她将击败郁珠,吸引王帆扬的注意,当成了自己的人生。为此,她不择手 段,甚至不计后果。在这里,用一个原本很励志的人物,讲一个蓄意报复的故事,这种叙事是奔着人性去的,也是奔着观众的好奇心去的,这种演绎,“媚俗”中裹 挟着文艺,增加了作品的粘合力,非常巧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两大悬念的营造,为《剧场》几乎所有的矛盾冲突预设了合理的动因,也足以吊起大家的胃口。严歌苓深谙观众心理,也熟稔起承转合,只是这些技巧的运用,都是为了承载和传递批判精神和人文情怀。像 是对话剧团群众的群像式描写,这些人“忽而眼睛雪亮,忽而不明真相”,每个人都以公道为借口,行龌龊之动机。道貌岸然下,藏着的是阴暗的人性。他们挺身 “围殴”郁珠,竟然会是因为郁珠瞧不起别人,活的太过高傲,理由简陋直白到让人诧异。在严氏作品里,这种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也一直是重要的创作主题之 一。
在当下急功近利的环境驱使下,电视剧中的人物已经是千人一面,脸谱化,雷同化现象严重。而严歌苓作品中的人物,却难得的透射出鲜明的个性。在本剧中,郁珠这个人物从不媚俗,也不遮掩,来的直白简单。她的生命中有两个坚持,一是尊重专业,戏比天大;二是渴望情感,爱情至上。十 年动乱,错过了人生最宝贵的年华,她荒芜的内心一直渴望耕耘和沐浴,她不愿意错过哪怕是瞬间的绚烂,要不然,也不会留存一段农场改造时期的不堪情史。当她 与热恋的王帆扬漫步公园时,伸手欲摸路边的美艳花朵,王帆扬严肃的制止了她:“知道这是什么花吗?”郁珠懵懂的摇摇头。王:“它叫曼陀罗,是世界十大有毒 植物之一。它又叫天使的号角,当你听到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声音时,你就已经在去天堂的路上了。”在经历了片刻惊讶之后,郁珠回到:“管它呢,反正是去天 堂!”这段文艺范儿的对话,既凸显了王帆扬高材生的博学和对郁珠的关爱,也展示了郁珠为了求得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不惜性命的果敢与决绝。
在 西方的世界里,郁珠的不迎合,不为五斗米折腰,坚持自我的个性也许不会有生存之虞,但在中国,他一定是艰难的,痛苦的,遍体鳞伤的。在中国评价一个人,时 常会说到“成熟”二字,我们都知道其中意味着什么。余秋雨曾说: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郁珠的悲剧在于,她有光辉,但是刺眼,让周边的人严重不 适。因此,她的人生注定坎坷。
杜晓红的人物性格同样丰满,她野心勃勃,不择手段,可是又工于心计,很会来事。在剧中,她冒充高干亲属,操纵编剧改戏,煽动剧团演员,围攻自己的敌人。她炮制了不少阴谋,也设计了很多机关,但最终却让自己遍体鳞伤。按 照商业片的模式,人物塑造大多黑白分明,好人,就好的无以复加,坏人,就坏的无可救药,这种模式让观众的情感很容易找到寄托和落点,市场风险很小。但让人 称道的是,严歌苓并没有将这个人物“写死”,按商业片的套路推向极致。而是对其复杂的人性,进行了文艺式的探索,塑造了一个多面性的杜晓红。比如,她极有 悟性,而且不乏同情心,也正是这种留存的正能量,让她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演员,同时也帮助她完成了心灵的自我救赎。在生活中,这种草根人 物寻常可见,他们心气很高,肯于吃苦,富有韧性。头破血流之后,从不矫情,舔舐一下伤口,就能重新站立起来。可以说,这个人物的存在,让整部戏风生水起, 充满波折。杜晓红这个人物,有着鲜明的“严氏人物”特点,身上既有提升普通观众兴趣的戏剧性,又有满足高端观众心理期待的文艺性。值得一提的是,新人种丹 妮出色的完成了这个角色的塑造,让杜晓红和郁珠的“角逐”具有了伯仲之间的力量感。
对郁珠的人生际遇,严歌苓是充满同情的。这种对人物,特别是女主人公的人文关怀,在其作品中能经常见到,像《娘要嫁人》中的齐之芳;《小姨多鹤》中的多鹤;《第九个寡妇》中的王葡萄;《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的小菲等等。严歌苓的作品中,有着女人对世界独到的观察和感悟,这之中,既有小女生对生活的情愫和期盼,也有大女人对世界的解析与批判。前者让她的作品铺满了浓浓的人情味儿,后者则延展了作品的厚度。
活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分别置身在物质和精神两个不同的剧场,在精神的剧场中,充满畅想,书写快意人生。在物质的剧场,体味现实,品尝甜酸苦辣。严歌苓作品 中的人物,恰好就是最精彩的写照。和笔下的人物一样,严歌苓也有股子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劲儿,只是她的清高,具有独特性和新鲜感,因此也具有了吸引眼球 的魅力。
文艺情怀是小众的,原本有着大众不能承受之重。但是,复杂的男女情感纠葛,鲜明的人物个性,巧妙的悬念营造,跌宕的戏剧冲突,又给《剧场》承载文艺情怀提供了足够的动力。如果在业界讨论技巧,我觉得严歌苓的技巧不输走钢丝的杂技演员。因为她在市场和艺术之间,收视和品质之间,世俗和文艺之间,总是能求得一个良好的平衡。
从严歌苓的编剧实践来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一个结论,“文艺范”可以是大众的。
【文/ 郭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