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健
有一天,鲤鱼奶奶给鲤鱼讲了一个故事:“世界上有一条龙门,站在大海和河流的交汇处。”
那龙门很高,要是鲤鱼能跳过它,就会变成一条龙,像云彩一样游到天上去……”这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虽是神话,却令人思之心动——做与不做只在一念之间,对与不对只有一步之遥。听林永健讲他的人生经历,就是如此。
缘起
“演员就是你演龙要象龙、演虎要像虎,绝对不能演自己。”
看过他作品的人都说,林永健会演戏。好演员总能超越各行各业、时间空间、甚至性别和年龄的局限,赋予角色以生命。林永健就是如此:好人坏人,男人女人,农民和白领,“呆萌”与“公知”,经他演起来,就像穿衣吃饭一般行云流水。因为演得真诚、接地气,观众就喜欢;在这微博时代,网上一搜就是好评如潮:演技好、实在、顺眼、“丑”帅、谦和、真实、正能量……难能可贵的是,对于这些褒奖,他总能以谦和之心随缘以对,作为一名“普通人、普通的演员”,他唯一执着的只是一件:演好“咱老百姓自己的事儿”。
作为观众,也作为“粉丝”,我看过林永健的很多作品,每一部都铭记于心,然而每看到他塑造的一个新形象,就会不自觉地把他之前的那些角色放在一边,《铁齿铜牙纪晓岚》里的卢焯让你看到就忘记了他在《喜耕田》里善良朴实的农民形象; 《敌后武工队》里的刘魁胜和《历史的天空》朱一刀都是反角,阴险可恨之处却大相径庭;而《当天真遇上现实》里小气又疼人的郑现实,又实在难以和《聂荣臻》里让人无比敬仰的聂帅重合起来……此外,他还是《吕梁英雄传》里的“王坏蛋”,《老马家的幸福往事》里的马一毛……单单把这些古今中外的角色摘出来,连起来,就是一部精彩的大戏。
演员最怕的就是被定格。如此丰富的角色定位,是每一位演员都向往的,却是至难的境界,唯出神入化的演技方能支撑。对于成功的密码,林永健的“解密”简单又直接——“生活能让你积累”。
林永健出生在山东青岛。上个世纪中期以来,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每年都迎来送往大大小小的剧组,也让林永健有了很多难忘的儿时经历:
“我小时候非常喜欢看电影,也喜欢看人拍。有一回电影《暗礁》剧组来了,拉着类似警戒线的绳子。8、9岁的我挤坐在绳子外面第一排的人群里,买个几分钱的火烧,就着免费的咸菜,一看就是一天。那时铺路的沥青没有现在的好,大夏天一晒都变软了,我看拍戏入迷了也没察觉,起来才发现裤子粘在地上了。回到家,裤子上的痕迹就成了逃学的证据,挨一顿揍。”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看电影不像现在这样方便,那会儿的娱乐生活贫乏,电影对于老百姓来说,是奢侈的精神享受。电影院场场爆满,一票难求。小林永健脑筯快,想了个招儿:从影院的后门偷偷溜进去,顺着人家出来的地方贴边儿溜进去,因了个头小,往往能顺利“得逞”。进去了也就只能站在银幕的后面看着,那里有个大喇叭,他就待在喇叭底下,忍着巨大的音量看电影。在这特殊的位置上,小林永健看到的景象和普通观众正好相反:人家看的电影里的人是在左边,他看的都是在右边,幕前幕后也倒了个个儿。但是机会难得,每次都是一场精神盛宴。
2005年,林永健华表奖最佳男配角的领奖台激动地说:“我要感谢我的母亲给我生了一张有特色的脸。”可是当初,他却没有沾到这“特殊”的光。林永健不是那种“俊朗帅气”的孩子。在那个对演员的要求仍然是“高大帅气”的时代背景下,林永健无法奢想他梦中的事业。高中毕业后的他选择了自来水专业,分配到青岛的崂山水库工作。
也许上天注定要给这个喜爱演戏的男孩一个机会:1986年的一天,姐姐忽然拿了一张《青岛电视报》给他,上面一则“青岛话剧团招收演员”的消息,点燃了他心中的希望。
结局是好的,过程却是波折重重。当时,剧团一共录取了13个人,只有林永健一个是试用,因为“外形有争议”。幸运的是,也有一些力主吸收他的老师认为,工、农、兵、学、商,什么人都得有人演,舞台要反映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再加上觉得林永健也挺会模仿、要求上进,团里几经考虑,还是决定先试用看看。
于是,带着一份对表演的热爱和不服输的劲头,林永健在15岁这一年开始了他的演艺人生。年轻的男孩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全身心地投入在每天老师布置的作业上。火车站,汽车站,长途汽车站、农贸市场,都是他经常去观察生活、丰富内心的“小剧场”。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历练,他独立创作表演的四部小品《候车》《春雨》《不拘小节的人》《父与子》都被中央电视台的《人与人》栏目看中,邀请他参加录制。这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在林永健18岁这一年,团里给他转了正。
机会永远属于感恩的人。“直到今天,我仍然非常珍惜每一次机会,不管大机会还是小机会,直到现在我都像是接的第一部戏那样珍惜,认真对待这项工作。”
演员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风光体面,名利双收。除了珍惜机缘,那一份热爱,是他坚持至今的支柱。翻阅采访记录,他的这一段话总是令我微笑,以至于流泪:
“因为你热爱它,你就想去投入它,并且拥抱它。我特别珍惜人家能招收我,能把我这么一个有争议的人留下来,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业,所以我没有理由不给人家干好。我得对得起要我的人,也对得起我自己。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优秀演员的演员不是好演员,都是一样的。”
军旅·广州
“人生是塞翁失马,非祸非福。”
表演艺术之外,穿军装是少年林永健另一件梦寐以求的事。幸运的是,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给了他这个机会。
这一回,他的伯乐是演员剧团的队长洪道成。1989年,在一次未竟的电影拍摄经历后,林永健在回程的火车上遇到了军人演员洪道成。“当时他就在火车上来回转悠,一边转一边老是看我,后来他就问我,你是干什么的,那时的我年轻气盛,觉得做了演员是一个特别不得了的事情,就自豪的说,“演员”!他说:“我看你的气质就是”。
两人就这样攀谈起来。洪道成了解了这个青年“想当兵”的急切之心,以及他曾经想报考南京前线话剧团的失败经历。多年的演艺生涯让他一眼就发现,面前这个形象独特的青年和其他的演员“不太一样”,是个可塑之材。
进了部队的林永健被分到了野战军,从此跟过去差距很大:从教导大队毕业后,他陆续干过很多兵种,侦查、防化、通讯、工程兵,业务上更是“指哪打哪”,跑了无数部门,可是每一个都跟表演事业完全“不搭嘎”。过去,他一个月两百多的工资,还在外面拍着戏,那么多姿多彩,眼前却是各个兵种的业务训练,未免有些后悔。
后来,在部队经历得多了,林永健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没有演出机会,演员的梦渐渐地淡了,部队的锻炼却激出了他性格里的执拗和坚韧,“就踏踏实实当兵,既然当兵就当好兵,把这岗站好,干什么就得干好,这是我的性格。”
这性格第三次给了他机会:团里要参加全军汇演了,终于想起还有那么一批当时招进来的演员,在野战部队当兵锻炼呢,就把大家都召回了大本营。
回团之后,仍然是体力活:拉大幕,追光,喷烟雾,装台,吊灯,现在一切都机械操作,那时都是人工手动,用手往上摇,调侧幕条,边幕条,顶幕条,后幕,音响,按喇叭,按调音台……总之,一切幕后杂务,林永健都干了一圈。那时,这个年轻人的心态已经调适得很流畅了:干活挺好,还能锻炼身体。可唯一的疙瘩是:你得眼巴巴看人家在台上演戏。
“憋的呀,你是真不知道,连群众演员都跑不上......只要是大幕一拉开,所有演员的所有台词我能从头到尾给你背一遍,就熟到这个程度。但是上不台,上不了台呀。”
可林永健还是林永健。只要不断跳跃,就有出龙门的一天。
就这么下意识地,看着人家演的戏,记着人家说的台词,工歇了就搬着把凳子,在那里看,慢慢慢慢地,开始有了机会了。有的时候,说“需要一个小战士”“需要一个路人甲”,他就跑去了,有时候,说“需要一个匪兵乙,端着一把枪,从这里过去,啪的一声倒地死了”。这就开始所谓的“跑群众”了,只是露个脸,晃一下,没有词儿。
他开始“两条腿走路”:白天跑群众,晚上回宿舍自己写小品,不睡觉,吭哧吭哧写,也是一种发泄。写得差不多了,就组织同期的或更年轻的演员排练,练成熟了,主动向团里提出下部队演出。“不自己找事,谁给事给你干呢?团里有老同志,还有正规艺术学院、戏剧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中戏的,上戏的,军艺的,分到这里,一来就有角色。团里大戏的舞台,我们基层上来的没机会,那我们就回基层去,给我们的战士演,为兵服务。”
部队演出,他如鱼得水,很快有了个外号,叫“林半台”----一台晚会比如演8个小品,他就能参演4个。当时他们组了个“一团火”演出队,在当年的广州军区,很是“火”了一阵子。开着大巴车改装的演出车给基层的战士演出,后头拉着道具音响,前头拉着人,搭台装台,一切自己动手。高山哨所、海岛边防,天南海北,只要有广州军区部队的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吃饭一张桌,行走一台车,演出一台戏,有名气有朝气。
从三年兵满,到提干,到“两条腿走路”,到下部队演出积累大量的经验,一年又一年过去,团里开始觉得,这孩子成熟了,不一样了。
1997年,林永健参加拍摄了《和平年代》,那时他28岁,已是团里的中坚力量,囊括了国内戏剧类的大部分奖项。到了1999年12月31日------20世纪的最后一天晚上,已过而立之年的他,一个人静静坐在宿舍里,考虑今后该何去何从。
如果继续在团里干下去,顶天是一个一级演员,一套四居室的房子,娶媳妇成了家,,有了点小名气,站在舞台的中央,再演个几十年……
似乎很不错了-----很不错的井底之蛙。然而要出去闯一番,又是一切从零开始,原地守成就容易得多。
这是人生的又一个岔路口,一个必须自己完成的选择,而答案已经昭然。林永健始终是这样的人:人在什么年龄,就要做什么年龄的事。
2000年1月3号,元旦假后一上班,他就向团里提出来,去北京中央戏剧学院进修。可录取通知书一来,团里就不想放他走了。他很坚决:不学成不回去,一定让我回,那就转业吧。3月7号接到转业通知后,林永健还是把自己宿舍的钥匙,连同里面的一切都交还给了组织。不留退路,只拎着两个行李箱北上------就像1989年他南下广州时一样,两个箱子,从零开始。只不过如今,箱子里大部分是获奖证书:多年来他的道路,他的心血,“我的箱子也证实了我”。
军旅·北京、北京!
“我感谢部队感谢军营。如果说是广州军区给了我机会,让我从一个群众演员站在了舞台中间,那么空军是我事业腾飞展翅高飞的一个平台,所以说来来回回,回回来来,我是离不开部队的。”
初来乍到的林永健住遍了北四环北三环所有的招待所,四处找人递资料。可以在30岁拿到高职的他,将全军的话剧类奖都囊括在手的他,又回到了最“原始”的“跑群众”的生活,从画面左边进去,右边出来,台词也捞不到一句。而这一回,没有了当兵的集体宿舍,还同时要为衣食住奔波。老朋友吴军在车道沟的军乐团附近帮他租了间房,早上六点钟要赶到北影厂门口,“我一般5点20从家门口打辆车,到了双安商场,趁着还没跳表就下车,因为九块六以后就不能再打了,超出了十元钱的范畴,这个月就要紧裤带过日子。然后再坐四站公共汽车到北影厂门口,跟别的群众演员一起,人手一杯豆浆一个馒头一个花卷一个茶叶蛋,豆浆因为在冰天雪地已经冻成了冰碴了,要迅速吃完坐上大巴车再到南五环的影视基地去跑群众……”
然而林永健看得通达: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由不得后退,由不得后悔。
机会再一次落到这个总是“从零开始”的人手里。回忆到这里,林永健激动起来:“我这一辈子,最感激的就是空政话剧团。在我以为永远告别了军队的时候,我是没有想到,他们找到了我……”
凭着之前出色的表现,林永健竟然得到了军队的明星剧团-----空政伸出的橄榄枝。原来,早在多年前,年轻的他还坐着大车下部队巡回演出的时候,何旭京就看过他的表演,对他生动扎实的演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厚积薄发,金子总会发光,这个总是从零开始的执拗的演员,靠他的努力又一次“跳过了龙门”。
团领导一次又一次给的空间,让林永健闯出了自己的天地。开始,他一直坚守着话剧舞台,只在电视剧《炊事班的故事》和《武林外传》里演一些边缘角色。然而他像过去一样,珍惜着这些“小角儿“小戏儿”,演得红红火火,认认真真。后来,他开始有了真正的“作品”。那是团里在拍《吕梁英雄传》《敌后武工队》的时候,他跟团长讲,很想演那两个反面角色。这种角色不仅出戏出彩,还是主角,他没抱太大希望。然而团长只说了句:你去吧。
这声“你去吧”,不知给了林永健多大的鼓励:拍《金婚》的时候,也是“你去吧”,拍《王贵与安娜》、《马文的战争》的时候也一样,只要他和团里面一讲,说想演,讲怎么演,就能得到这句“你去吧”。
讲到这里,林永健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演员其实要什么,要得就是机会。你说你成了明星成了腕,那另当别论,成长的过程中,机会实在是太重要了。没有机会,你就没有一点辙,很快就时过境迁,“人老珠黄”了。没有团里的政策和领导的开明,就没有今天的林永健。
空政的另一个好传统,是下部队。林永健喜欢下部队,坐着大巴改装车为战士巡回演出,是他年少时最宝贵的经历之一。
那天,有人统计了一下,林永健跟战士们一起,照了800多张照片,和全团每个战士都照遍了。对一个演员来说,一生中最多的可能就是照片,而对于一个普通的战士来讲,一生也许和所谓的明星们照过一两张合影就复原了退伍了,这一两张照片,他可能留一辈子。
亲情——梦想的后勤
“我是山东人,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孝敬父母。人到了中年以后,上有老下有小,担子很重,压力也很大,但那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林永健是一个家庭观念很强的人,在他眼里,家是最小的国,国是最大的家。林父十年前去世,那一年也是他跟爱人周冬齐结婚的一年,林父没来得及抱上孙子。
父亲的去世,让林永健深感为人父母的不易。多年来,小两口一直和他的岳父岳母住在一起。林永健特别喜欢大家庭的氛围:早上起来,孩子满地跑,媳妇到处追着孩子喂饭,晚上拍完戏回来,孩子睡了,老人的呼噜声响起来了,媳妇把灯给你留着。
林永健的婚姻,戏剧又甜蜜。他和妻子是先结婚后恋爱,两个人都毫无恋爱经历,从恋爱到结婚,只用了三天的时间。这样的“闪婚”,还是缘于林父的心愿。
林父在弥留之际,希望能亲眼看到儿子结婚。这可把刚到空政还没站稳脚跟,33岁“要啥没啥”的林永健愁坏了。东想西想,他鼓起勇气给同团的女演员周冬齐打了电话,约她去大排档吃宵夜。俩人之前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一起下过部队,演过小品,仅此而已。之所以想起约她,一是觉得女孩看着人不错,二是她宿舍的电话号码好记。结果还真把小周约出来了。两个在团门口大排档吃了一餐饭,两杯酒下肚,林永健“酒壮怂人胆”,求了婚。没想到周冬齐竟答应了,接着给她母亲打了个电话,说要结婚了,跟广州军区刚来单位的小伙子。未来的岳母又问了次女儿“决定了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过了十多分钟,老人定了个吉日-----两天后,1月8日。于是,2003年1月6号这一晚,林永健一步跨越了“三道关口”,敲定了终身大事。
这场电影情节一样的婚姻惊动了团领导。团长和政委分头找小两口谈话,刚来不到半年,认识不过几天,怎么想怎么不踏实。团长秉着对冬齐父母负责的态度,问她“看上永健哪儿了”,周冬齐的回应是:他与众不同,每次大伙吃饭唱歌都是他买单。
团长啼笑皆非。冬齐却认真地说,的确,买单的男人到处都是,但是咱们团演员大多是明星,有钱,但是林永健很穷。而且他业务上专,全心投入。她认为,这样的男人,对待家庭也同样会认真负责。
另一厢,政委也问林永健:你了解周冬齐么?了解她的家庭情况么?什么都不了解怎么结婚?林永健回答,自己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想到她,选中她,可能就是命,就是缘分。
政委也同意了。
结婚的当天,两人在东四十条街道办事处领了证,拍了一张结婚照。一个中年妇女给主持,说你叫林永健你叫周冬齐,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夫妻了。林永健听着,眼泪下来了。身边没有父母亲戚朋友,没有兄弟姐妹。他和妻子说,“咱两个都是北飘,我平头百姓一个,身无分文,你来这个团比我早,是老同志,我就把我的存折上交给你,总共3万块,2万2千块是转业安置费,剩下的8千是我的全部个人财产。全交给你。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知道的是,我挣的每一分一毫,仍会是你的”。
回到家,林永健炒了三个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土豆丝,一条鱼,一瓶30多块钱的红酒,这就是婚宴。两人在哪边的老家都没有“大办”,仅回了一趟山东林家,在林父的病房里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
林永健对妻子,对岳父岳母都充满了感恩。“在我最危难和最困难的时候,她毅然决然地嫁给我,嫁给一个穷光蛋。而她父亲母亲都是部队的干部,也不问我有钱没钱,有车没车有房没房,就把女儿嫁给了我。现在有人老问我,你现在这么火名气这么大,你会不会抛妻舍子,我说我名气越大我和周冬齐的感情越深,对岳父母的感恩越深。”
两口子经常吵架,林永健却认为是好事。“不吵架就毁了,就没有意思了。在乎才吵架呢,两个人如果相敬如‘冰’,也就别过了。”冬齐是东北媳妇,直来直去,最爱给丈夫泼冷水。在林永健看来,这是一个好媳妇的标准:丈夫失落的时候,不嫌弃,平步青云了,得势了,美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侉嚓”给他浇盆冷水,“你这玩意儿啥也不是!”这才是最亲的人,对你最好的人。
正是因为有这样浓重的家庭观念,林永健才愈加喜欢他年少时就选中的这个职业:演绎人间万种情。演员比谁都能体会到,一样米养百样人。以前对农村的生活不了解,他演了喜耕田,就知道了农民心里的东西;对高级干部不了解,正好演了聂荣臻,明白了高级领导心里装的是什么;对古人不了解,演了年代戏如《毕有财》《孟来才》;对坏蛋不了解,《敌后武工队》《吕梁英雄传》里的反派让他感到,那样的人也有他们生存的逻辑和理由。演戏中极致绚烂,生活中回归平淡。
表演——梦想的核心
“感谢我的生活和我的选择。感谢我在青岛话剧团扶摇直上的时候来到了部队,在广州从零开始。感谢我赢得了荣誉后又来到北京,再次从零开始。演戏就是演社会中的人,没有体会这些人的挣扎、喜悦、痛苦,演出来的人就是苍白的,没有力量的。”
从前跑群众,是给自己“没戏找戏”,现在当了主演,所有的男二号女二号都围着他转,林永健却还在找戏。比如《喜耕田》,一千多场戏,除了空镜头太阳月亮猪牛羊狗,从头到尾画面里都是他,他还在给自己加戏。你说是出风头,找别扭?真不是。他只是习惯了这种创作方式。就像穷人富了之后,吃饭还是很香,开始演不上戏的演员,如今戏多得排不开,还是习惯“往死了演”。
但是,他加戏的方式,跟有些明星演员不同。因为始终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他不会对着原著和剧本挑三拣四,而是从导演的立场出发,把看似不合理的演成合理的。他演得最多的就是“人物剧”,剧名就是人物名,像《马一毛》、《喜耕田》、《孟来才》、《毕有财》等等,老百姓记得住,印象深。作为演员,他最在乎的不是走红地毯,而是希望观众若干年后仍能记住他演的人物,茶余饭后,会想起当年有个王贵,有个马文,有个王土地,有个谭忠树.......演员,要拿作品说话,拿人物说话,拿角色说话,一样是一样,一个是一个。
聂荣臻是林永健自己最难忘的角色,是他所有角色中形象最高大,也是最与众不同的人物。别忘了,林永健的出道,是从反派开始的。《吕梁英雄传》《敌后武工队》都是如此。然后他开始演有争议的角色,比如朱一刀,再后来就是王贵、喜耕田这一系列的农民形象,然后是那些能展现他多面性的角色,老谋深算的如谭忠树,挑战外形的如林师傅,所谓的青春偶像一点的如郑现实。但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能演聂帅。
林永健说,演聂帅有三难。先是形象上差别太大,其次角色年龄跨度也大,从20岁到80岁,再次历史跨度大:这60年是国家巨大变化的一甲子。怎么能把伟人波澜壮阔的一生展现出来,对得起聂帅,让全国老百姓认可,演小人物演惯了的林永健,脑子里真要大动干戈了。
接拍这部戏时,很多朋友劝他放弃:这种主旋律的伟人戏,对于成名的演员来说,其实是“吃力不讨好”的。演砸了,观众不认可,对伟人形象、对自己都是很大的损害。聂帅的女儿聂力将军也认为林永健在形像上与聂帅差异太大,着实替他捏一把汗。还有朋友说,永健,军事题材到目前为止,写的最棒的是美国的巴顿将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能超过他,你能干过巴顿吗?
......
难处,坏处,他都知道。然而他“偏向虎山行”,跟从未共事过的导演和编剧合作,把酬劳降得再低也要演。
戏到底是拍了。聂力将军看了说:“太像了”,形虽不似神却似,这是演员的最高境界。导演也数次对林永健说,真的不知道比他们的原剧本要强出多少倍。美国有巴顿将军,中国有聂帅,国情不同体制不同,但是林永健认为,聂帅的人格魅力超过了巴顿,因为他对党对军队,对科研工作,对家庭,对战士对身边的工作人员有一种大爱。
有一场戏让林永健印象很深:晚年聂荣臻和邓小平在大树底下谈论未来中国的发展,邓小平忽然问聂帅,你还记不记得年轻的时候,我们在法国巴黎公社的宣誓?镜头一闪,那么年轻那么有朝气的两个人,一转镜头就到了暮年,很感人。
演过聂帅,有更多的剧本来找他。但是林永健的心境不一样了。再看之前的许多“活得现实”的角色,他甚至有种看不下去的感受。“现在的年轻人总说想走成功的捷径,想成为人上人,但这成功里包不包含信仰呢?聂帅从一个有志青年到元帅,就个人来说,与其说是成功,莫如说是信仰和热爱。”
演员被角色的人格魅力所感动,并改变对人生的态度,从角色里汲取正能量,并不是常见的事情。一个演员一生能遇到聂帅这样的角色呢?感恩师长、领导、朋友和命运之后,林永健感恩聂帅:一个真实存在的历史伟人。
中年林永健,演戏演了多年,仍然在不断地从新出发。私生活补照了一组婚纱照,多了一个儿子,“戏如人生”的追求中,又多了一个京剧。
林永健不是戏迷,44岁才看了他人生中第一出京剧《春草闯堂》,看了之后呆住了:前半生白活了:京剧演员不多,布景不豪华,灯光不绚丽-----没有任何的辅助,完全凭着唱念做打,却能够让观众看得渧笑交织。“原来京剧演员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于是,一边看《四郎探母》,“跑群众”出身的林永健又动了心思:什么时候能站在梅兰芳大剧院,在京剧舞台上也跑个群众,我就满足了。
成为京剧演员或许是不可实现的梦想,然而京剧的意态,却完全可以融尽他自己的角色中。他已经开始琢磨:接以后的角色,可以注入点京剧元素,比如两口子要睡觉了,丈夫打一盆洗脚水,嘴里唱,“啊夫人——请洗——”。“有病吧——没病”,说着就唱起来了.......一种不一样的效果,人物的另一个侧面,就出来了。所谓艺无止境就是如此:不断地涉猎,体会,感受,拥抱不同的生活......
采访的尾声,林永健说,“我始终没把自己当成一个明星或者老百姓眼中的大腕儿,我就是一个咱们部队培养的文艺工作者,因为这是我的工作、职业,我就是演戏儿的。”我突然想到,在整个采访过程中,林永健一直管戏叫“戏儿”。开始我以为是青岛方言,现在我才明白,就像我们喜欢在自己喜欢的人名字后面加上一个儿话音一样:那是下意识的爱。(隗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