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派新闻记者黄刚
小说《推拿》中的一个细节,王星志在一位年轻的按摩师失恋后独自面对面地唱了一遍他记得的所有流行歌曲,大喊一声,他的所有人才都被释放了。
“从《小芳》到《伤心太平洋》,世间的爱恨情仇都能报之以歌”,作为音痴的王圣志才会冒出做这样一个纪录片的念头,“因为,音乐和生活总是息息相关的。”
《中国这么美》海报
纪录片《中国这么美》是由百集纪录片《早餐中国》的王圣志导演及其团队制作出品,和美食直白的烟火气略有不同,《中国这么美》是总导演王圣志半虚构的“烟火气”。
如果你还不是很明确王圣志的意图,在第二集中,诗人于坚的吐槽似乎更加直给。
“像我们这一代,热爱生活的人太少了,对于一个美妙的歌声传过来,无动于衷。”
于坚的吐槽
《早餐中国》里,每个早餐店主在中午不忙的时候,都会打开手机,设置免提,大声播放歌曲,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有时候,王圣志会为他们挑一首像是“不属于”他们的歌。
但王圣志坚信,就像李修文《诗来见我》里所说,中国人不管在什么样的境遇底下,顺境也好,逆境也罢,总是会和一句古诗词相遇相认,有时候甚至会破镜重圆。
于是他找来了痛仰乐队、五条人乐队、九连真人乐队、康姆士乐队、低苦艾乐队、张尕怂、陆晨&小河、钟立风&莫西子诗、蛙池乐队等9支乐队,来了一场下乡音乐之旅。
王圣志音痴嘛,来之前并不熟悉乐队,像痛仰乐队也不知道来乡下干嘛,至于老乡们只知道有客人要来会盛情款待,于是,一切都是新鲜的,瞬时发生的,毫无准备的。
就像张尕怂和伙伴们在火车上即兴演唱,周围都是举着手机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来到乡下,痛仰乐队的高虎,坐着老乡老宋做的小木玩具车,玩得那叫一个开心。他们还吃了蜂蜜、采了草药、做了茶叶、下水捕鱼,在老宋夫妻家里,吃农家菜,喝酒唱歌,然后在天地之间把《再见杰克》唱给老宋夫妻,《为你唱首歌》送给木金夫妇,《愿爱无忧》唱给毕业返乡支教的年轻女老师叶相美……
“我在给每首歌找主角,找歌唱的情绪,原本其实是属于乐队的歌,这首歌能不能走向大众,走到个人生活里去?这对我来说太关键了。”
痛仰乐队演唱《再见杰克》
可是,喜欢《粉红色回忆》的老宋老婆,可能会更喜欢凤凰传奇的《荷塘月色》,她不太可能喜欢痛仰的《再见杰克》。不从乐队出发,从“最美的中国人”的角度,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梦幻连接?
王圣志的解释很文学,他说,他可以请来凤凰传奇,普通人听偶像的歌,会很开心,但跟普通人的生活是完全脱节的,是扁平的。
“我要虚构一个平行世界,痛仰乐队和老宋夫妻完全不搭,但两组事件能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好玩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确是可以相通的,乐队在别人的故事里面发现自己的歌,歌没有停留在一个小圈子里面,没有停留在始终的自我审美里面。”
王圣志强调说,“同时,我希望我的人物们,不仅有现实,还有远方……可能他们和乐队之间还有突兀还有别扭,但我认为那就是美。”
所以这半虚构的“烟火世界”,通过纪录片穿越一切的“手”,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融合到了一起,产生了共鸣共振。
《中国这么美》海报
在第三集里,张尕怂带乐队回到老家,看四叔煮“香死了”的羊肉,和亲戚们一起大口吃羊肉,听叔叔辈念叨早年前的苦,然后站在村口路上支话筒唱《爷爷》,干爷爷抱着重孙子坐着小板凳看,张尕怂唱着唱着把自己的草帽给爷爷戴上,回忆儿时,和现实世界的交流,这样的探寻和演唱,忽然就有了电影质感,明明没什么特别精彩的画面,却一下子把人拽了进去。
在一年一度花儿歌会上,张尕怂显得没有什么特别,四处在山坡上落座的人,都能扯开嗓子来几句。甚至他一扫琴弦,大妈就拎着袋子一路小跑,欢天喜地来对歌。
“我从小就跟着我的父辈唱,但我那时候不喜欢,喜欢摇滚乐,最后我出去了,我开始外面搞音乐,搞摇滚音乐的时候,但我总觉得不对,总觉得缺什么,再当我回到从前,偶然听到我小时候唱的东西时,我觉得对了!”必须承认,相比在音乐节的舞台灯光照射下,张尕怂此时的脸显得更加真实、有吸引力,他也变成了乡村里动人的一部分。
这并非一档游山玩水的旅游纪录片,也不是什么音乐人的真人秀,不要妄想里面有令人心仪的网红打卡地,顶多有些地方美食的香味儿,不主动放置戏剧矛盾冲突,节奏相对拖沓,名字还被很多人质疑,《中国这么美》跟音乐有啥关系?
“可是看完片子之后,大家又觉得不奇怪了,我没有着重拍什么山水风景,我要讲的还是人,中国人这么美。”王圣志梗着脖子说,他并不愿意为了点击率去改动节奏。
而那些乐队所拜访的人物们,其实是乡野间的记录者,乡野里的歌唱家,乡野里的设计师,更是生活的主宰者……
用王圣志的话来说,他们是一批在苦水里泡过却还能放声歌唱的。他们甚至不能叫很普通的人,有时候他们是所谓“失败”的代名词。
“失败”却自得其乐,他们是“自得其乐”的中国人。
电影《上帝也疯狂》中,“上帝”丢下了一个可乐瓶子,是喜剧也是荒诞;王圣志和音乐人们的空降,则更像是去寻找树蛙冬眠之后的苏醒,你可以清晰看到血液从凝固到流动,慢慢找回活着的记忆,心脏跳动,脸色绯红,之后就是真正睁开眼后,面对春回大地有了打了鸡血的疯,也是孩童般的疯。
诗人于坚甚至说,“我从来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吃早餐,太做作了,这个早餐吃的……”然后镜头扫了一圈围绕着他们的工作人员。王圣志也心大,音乐人玩这个玩那个不相干的,他也不管,就一直拍啊拍。
于坚对于从吃早餐跟拍的吐槽。
在第二集,莫西子诗和钟立风去云南建水时,钟立风拿着一本中老年歌曲歌谱翻着,唱着《金梭银梭》,然后和当地人翩翩起舞,一切如梦似幻。
直到于坚念了《陋室铭》,念完了,导演抗议了一句,“往来无白丁,你为啥看着我说呢”。这种镜头内外的小可爱,夜市摆摊一样,最自然的吆喝,哪怕吆喝里带着痰音。
《中国这么美》或许从纪录片角度是孱弱的,没有野心的,“就像是一种陪伴,你随时打开看,都能跟着看一看。”这显然是王圣志无奈的说法,在五分钟不好看就退出的短视频时代,做这种选题纯属是找虐。
然而王圣志再次强调说,这个片子一半是虚构,虚构一种情绪,虚构一种歌声里边的世界。
他们上午吃喝玩乐,下午拜访各种人,之后再找个地方唱歌。王圣志发现,一天下来,在大自然的气息里唱歌,乐队显现出了和在舞台上截然不同的状态;每个人开口第一句全部把眼睛闭上,像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好像是在做着白日梦!
“可能因为上午的这些普通人的故事,为歌曲里面重新注入了这种血肉魂魄啊!”他说。
总结下来,王圣志觉得,《中国这么美》是一首很长的散文诗。各个篇章之间可能相互独立,但是你在任何时候点进去,它都有一段情绪在里面,不需要悬念,也不需要动力,因为从痛仰乐队出发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悬念了。
《中国这么美》剧照
正如王圣志所言,这是一部能够抚平焦躁和不安的纪录片,暂时放弃功利心和影视剧视听刺激的观感,穿越回外婆用香皂洗白床单的下午,眯着眼儿,看着晒在阳光下的白床单飘啊飘,体会那种幸福感。
在第四集上线前,王圣志发了一条朋友圈:“最后检查,看完,依旧热泪。越来越同质化的生活,越来越乏味的日常轨迹,越来越相同的陈述与告白,一切都太过雷同,一切都在迅速地丧失热度。于是,蛙池乐队那些关于命运,关于道路,滚烫歌词就出现我眼前,那么鲜活!那么扑面而来。”
《中国这么美》海报
责任编辑:程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