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打开尘封的网络，我下载了这张充满你艺术气质的照片。
这是你离开校园以后拍的吧，也许是在你实习的时候，在南国的某个地方拍的，是在博物馆？民宿旅社？我只能猜测，无法向你征询和求证。知道这张照片的具体拍摄时间和地点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一瞬的光和影，那一页的时和空，那一刻的气场和情绪都在我的经验之外。唯有这动人的一幕，此刻又在我的眼眸之中，就足够了。
看到你，我想起了我灰色的青春，灰色的天空，暗淡的站台。
我们站在月台上，二站台的月台，大概是在一个多风的，天空中萌动着春情的日子。那是多么好的年龄呀，十几岁，我们的肉体是多么年轻，对未来又都充满着怎样的憧憬。我们等待穿越秦岭重叠山峦从宝鸡开来的绿皮火车，载着我们一起顺着嘉陵江南下。经过两个车站后，我们在一个小站下车，然后沿着铁轨走一段路，到一个黑漆漆的隧道那里分手。你要从一个羊肠小道下到江边渡口，乘渡船到对岸，我要继续穿过隧道走半个小时铁轨到达通往村子的泥巴路。
我一次也没有看到你乘船渡江的样子，我也不知道那个渡口的确切位置，也许是在一个叫铜鼎石的地方，也许现在连遗迹也不复存在了。一切都在记忆中显得不够真切，但一切又是确定无疑的事实。
在嘉陵江蜿蜒流过的深深的峡谷里，在秦岭连绵的崇山峻岭间，在通往坐落在山顶家中的碎石小路上，有过我们求学远行和归来的足音，有过太多父母和爷爷奶奶瞭望期盼的眼神。大山太沉太厚，山岭阻隔得太深太远，父辈们劳作生存得太过艰辛，也许那个时候，聪慧的你一定感知到了生活的不易，觉察到了山民一生的劳苦和卑微，你便立下了上大学求知的理想和跳出农门，走出大山，走向城市，走向光明未来和舞台的志向。
我没有跟你商量，你也没有跟我商量，我们却默默地从小学一起走到初中，走到高中，再走到勉一中的复读班。我坐在你身后，你坐在我前面，我们在学习上无需互相鼓励，也不需要眼神的交流，偏执和羸弱的我把情感压抑在内心的最深处，压抑在睡梦的最深处。
02
曾经些许的瞬间和细节，还残留在我的记忆中。
高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监考的班主任突然走到你座位边，揭穿了你作弊的嫌疑，我惊愕地停下答题的笔，抬起头，不明所以，我不相信你会夹带作弊。你的自尊心一定受到了伤害，你好像是哭了，是在考场上，还是下了考场以后，我不清楚了。可能是我记错了，你并没有真的滚落下委屈的泪珠，也可能你滚落了，是在无人的角落，在我看不见、也不会主动出现的地方。青春的小说里，男孩会递给女孩一片拭泪的纸巾，会有款款安慰的话语。我失误在没有看过启蒙小说，不解这些柔软之处，所以从来没有那样温暖的举动。
高二时，你用两个礼拜在课间埋头阅读《平凡的世界》。那时我甚至还不知道路遥的名字，不知道这本几乎人人皆知的感动了几代人的小说里会有些怎样的情节。我无法知道当时那本书给了你怎样的体验，你也没有打算给我讲一讲。但我相信你读完了那一本书，一定是向成熟走近了一步。
我的同学兼舍友，课余在宿舍里读完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的一个小伙子，预言你的第一次会是我的。我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根据是什么，但是他说错了。一个思维和情感模式与常人不同、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一个如我这样的人，会迎来什么样的命运的变数呢？你的无论哪一次，都不会是我的。是我一步一步偏离了成长成熟的轨道，一步一步地离你远去。直到今天面对这张你十二年前略显青涩纯净的照片，我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
记得高中时，你抄写过一篇贴在学习园地的爱因斯坦小时候的故事。爱因斯坦小时候常跟一群顽皮的孩子疯玩，把大人的话当着耳旁风，直到他爸爸给他讲了一个清扫烟囱的事。
一天，他爸爸和邻居杰克大叔一前一后爬上烟囱，清扫完毕后又一前一后爬出来，走在前面的杰克大叔脸上蹭满黑色的烟灰，后面的人却干干净净。干净的人看到另一个人的脸，以为自己脸也很脏就去河边认真清洗，而脏脸的杰克大叔看到对方很干净，草草洗了洗就上街了，结果被人嘲笑是个疯子。爱因斯坦的爸爸说，总拿别人当镜子，白痴或许以为自己也是个天才，只有自己是自己的镜子，对镜自照才能发现真实的自己。
你选择这个故事也许是想委婉地提醒我，要看到自己的缺点，看到和别人的差距。我的缺点就是不懂得情感为何物，我的差距就是需要我弥补和努力的方向。如果我改变了，我也就拥有了一个干净的人生和一份明媚的幸福。
可惜，你一直没有看到我身上改变的发生。
03
回忆过去，我不觉得你喜欢过我，但是从一些细微之处，我又觉得你曾于无声之处启蒙过我、引导过我、理解过我、暗示过我。你是那个愿意和我感同身受，愿意进入我内心世界的，我最应该珍惜的人。
作为一个农村来的男生，我有着不善于收拾打扮、不够干净利索的缺点，比如头发乱蓬蓬，指甲缝里塞满污垢。有段时间，我把自己流放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从不主动靠近你，反而是你时常从教室前面的座位走到我身边，向我探讨一道题的解题方法。你的手指在本子上指画着，我赫然发现那少女芊芊素手前端的指甲缝里也塞满了乌黑的东西。我不觉得你邋遢，也不觉得你平时就是那样，我到现在都认为你是故意在指甲里扣了些脏东西让我看到，从而证明你不是那种超凡脱俗、高不可攀、出污泥而不染的完美女孩，你是那个和我站在一道，和我一样平凡、朴素、也有缺点的人。你是想从另一个角度，以不惜降低自己身份的方式，来给我一丝自信和鼓励，来提醒我，我们都是来自大山的孩子。
回到眼前，目光落到电脑上你的这张照片，我仔细观看，希望能找到我人生全部的灵感。
镜子，一定是女孩子喜欢的物件。照片里镜子居于突出的位置，实际上我通过镜子才看到你的笑靥如花，这样说不过分，也不会肉麻。恬静、淑美，还透露着一丝神秘。
这份神秘感来自古色古香的家具、你具有民国风味的衣裙、你的眼神、微笑、坐姿、手势和那未知的拍摄者。那丝微笑，勾人魂魄，像坠入了情网，看到了真理和未来；像看到了全新的自我，于是你欣赏起自己，也欢喜上了自己。
今天我看到这张蒙尘却依然鲜活的照片，才懂得了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拍摄者眼中铺捉到的那一瞬之美，是观赏者眼中不息的青春之光，是岁月可逝，镜中不老的命运之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