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了哈功,陈大春带队,但到了年龄,最后带队,这段时间全身无力,肝脏有点疼。
从前的媳妇慢慢地也成了老伴儿。老伴儿前几天就劝他说,大春啊,你这是修了半辈子河,也带了半辈子工,今年就别带工出去修河了,不是大狗子也报了名去吗,他去你就别去了。我看你这几年瘦得厉害,吃饭也不行,不行去医院看看,就是没有毛病,也该冬天晒晒太阳,歇歇身子了。咱家老二绍绍从小学习就好,高中毕业也两年了,叫他在家一边干活,一边复习功课,听说要恢复考试上大学了,等他考上大学,再把绵绵娶到家,你就算是功德圆满了,我也跟着你享享福。大春说,你净想好事哩,不出去修河,在家也闲不住,村里也要搞农田水利建设,搞“三成四结合”,咱们这一辈子,就是吃苦受累辛苦命,你没听人家莫老师说吗,要把咱这老泊子修理好得下几辈子人的功夫唻,不盼别的,就盼着儿子孙子他们能享上福咱就心满意足了。老伴儿一边拾掇行装,一边抹眼泪嘴上说,咱有盼头哩!自己心里也感到奇怪,年轻时每年都是冬春两季出河工,也是不舍得他走,从没掉过眼里泪。但今年这是怎么了?临走时,她专门嘱咐大狗子,到了工地好好看着你爹点,别让他累着。到了工地,照例是先安营扎寨,然后就开始干活。
“尖尖嘴”的儿子人称“小尖尖嘴”和柳水恩、大狗子三人同住一个窝棚。“小尖尖嘴”虽说是和他爹一个德行,但知道陈大春的厉害,也就不敢炸毛。柳水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只顾“吭哧吭哧”地干活。晚上,躺在窝棚里,柳水恩叹气,“小尖尖嘴”发愁,大狗子挂着他爹的身体,三人都睡不着,就聊天。“小尖尖嘴”说,要是不修河筑堤就好了,忒累,一辈一辈的,啥时候是个头啊。柳水恩瞪着俩大眼睛说,老子想发财想娶媳妇,啥法子都想尽了,最后想开了,没啥好办法,还是我家绵绵说得对,庄户人家只有踏踏实实地干活。大狗子说,哥,你终于开窍了,要是早这样想,媳妇早有了,连孩子都该打酱油了。说完,三个人都乐了。柳水恩突然想起,该给妹妹捎个信回家,免得她记挂。正好“小尖尖嘴”家里来信说是他爹病了,要请假回家,就托他给绵绵捎口信说,工地马上就完工了,一切都好。
大柳棍两口子听“小尖尖嘴”捎来的口信,高兴地不得了。绵绵要兑现诺言,去工地看看哥哥。害怕爹娘不放心,也没吱声,临走时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年天气反常,老是阴晴不定,天冷的也比往年早,就把早年哥哥穿的军大衣找出来用包裹裹好,偷偷地找大春婶婶借了辆自行车,趁着星期天的功夫顺着河大堤就出发了。
初冬的原野,蓝天深邃,麦田碧绿,大堤上杨柳相间,落叶纷纷。绵绵在弯曲不平的堤顶公路上骑得飞快,不大一会儿功夫就进入了治河工地。
她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治河工地。心里很震撼,人来车往,黑压压一片,望也望不到头。突然就想起了几年前,莫老师和他那个美国媳妇关于蚂蚁的争论。这浩大的场面真像是蚂蚁搬家啊,她想,要是有一架飞机就好了,可以从低空中俯瞰这些黑压压的蚂蚁族群。
哥哥的工地在哪里呢?她停下车子怯生生地打听。一大群人,都是清一色的小伙子,看到这么出挑的姑娘,赶忙停下手中的活,争先恐后地说,你再往前走三里路,看到一座桥就到了。绵绵说声谢谢就急忙走了过去,身后传来一片哗笑。终于找到了哥哥所在地工地。绵绵从远处一眼就认出了光着膀子弓腰推车的哥哥,把车子一扔就一溜小跑到了大堤下面。村里的民工们也认出了绵绵,都惊喜地“嚎嚎”道,柳水恩,快,你妹妹来了。民工们齐刷刷地看着绵绵,咂么着嘴“啧啧” 地说,柳水恩这小子真有福,摊上个这么好的妹妹,难怪这家伙今年干活这么卖力气!
大春特意给柳水恩放了半天假,让他陪着妹妹转转,到附近街面上吃顿饭。
兄妹俩从工地来到住的窝棚,看到哥哥脸上有汗水,就连忙拿出手绢给他擦脸,又把扔在地铺上的脏衣服泡在脸盆,洗完后就晾在窝棚顶上。看着妹妹忙得脚不沾地,柳水恩倒有些局促不安,一会儿搓搓双手,一会儿抓耳挠腮。绵绵说,哥,我把那件军大衣给你捎来了,早晚天气凉,你可放好了,到时候用得着。柳水恩倒像个小孩子似的说,没事,到天真冷的时候就完工了,你看人家大春叔,也是光带的秋衣秋裤。绵绵说,要是老天提前下雪呢?听话!哥哥笑着说,好好,哥听你的还不行吗。走,咱吃饭去,哥领你下馆子。
兄妹俩在集市上吃了一顿韭菜猪肉大包子,吃完后,他又买了十个,用纸包好,塞到绵绵包里,说,给咱娘捎回去吃。你赶快回去吧,天晚了娘挂念着哩。绵绵看着他说,光给咱娘,就不给爹吃?光咱娘挂念,爹就不挂念?哥哥偏心眼哩。柳水恩讪讪地说,瞧你这张厉害嘴,我这不是说习惯了吗。买的包子足够他俩吃一顿的了。
不行,再买两个,绵绵嘟噜着小嘴,非要哥再加两个。柳水恩有些奇怪,但还是又买了两个,一块儿包好放到车筐里。兄妹俩就登上大堤,并排走着。
绵绵说,哥,我想再让你给我吹个柳哨,可愿意听了。
柳水恩说,现在是冬天,柳条不脱皮,拧不成哨子,等到来年春天,我给你多拧几支,每天给你吹柳哨。
沉了一会儿,柳水恩低声说,他们都说我今年干活就像变了一个人呢,公社秦鸣晨书记说,咱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今冬明春就叫我顶替他去看闸,弄不好还能有工资唻。
绵绵用手攥成拳头捶打着哥哥说,怎么样,我说的对吧,我就知道你不是孬种,是好样的。当了闸管员,再给我娶个嫂子,咱爹娘不知多高兴哩。
柳水恩想说,多亏了你哩,但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想换一个话题,就问绵绵,我听你在学校和咱村陈家的二小子绍绍挺好,是真的吗?绵绵“腾”地一下子红了脸,小声说,别听他们瞎嚷嚷。柳水恩抚摸着妹妹的头发说,要是真的你俩好了也倒是不错,那孩子好,家庭日子也好。绵绵柔声柔气地说,等哥哥有了媳妇我再考虑别的事吧。说完,蹬上车子就走远了。
夕阳西下,大堤是遮天蔽日的树木,光线就有些暗,起风了,树叶子飞舞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动静。到家的路还有七八里,绵绵就有点发憷,猛然间又发现前面有个黑黢黢的影子,心里更发慌了,她放慢速度,眼睛也不敢眨,朝四周求救似的打量。正在紧张之际,前面那个影子冲他跑过来,定眼一看原来是绍绍。绵绵松了一口气,红红的脸蛋上略带娇嗔的表情说道,你在这里干啥啊,吓我一大跳。绍绍说,从吃完中午饭就在村头接你,不放心,就顺着大堤来迎迎你。绵绵从车筐的纸包里掏出两个包子,递给他,奖励你的。绍绍说,我不吃,给我叔和婶留着吧。绵绵故作生气状:你不吃就散,我这是让我哥专门给你买的,不识好人心。绍绍急忙接过包子,大口吃了起来:这包子真香啊!
俩人边说边走,朝村里行去。
节选自《长河落日》
壹点号朱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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