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冰枫月的愤怒
梁实武下的天山派(天山派)论。
然而,梁老不知不觉间建立起的一座广厦,也使自己深陷其中,成为了束缚想象与思考的枷锁,以至于他在《云海》中借厉胜男之手,给予这样一个体系毁灭性的打击,但厉胜男在个人升华的同时,却仍然未能带走渐趋体制化的天山派,之后的梁公,又再次回归到了《风雷》《侠骨》的沉闷场面中,天山派戏份是减弱了不少,但天山派的传人们仍在辉煌着,同时也把这个坑继续挖大。或许,梁老需要一次彻底的停顿与反思,需要一个独丆立丆的架构,以使他的创作灵感不再受着体制的束缚,让笔下的文字从一滩死水再次化为一泓清泉。于是便有了《游剑江湖》。《游剑》创作于1969年至1972年。这三年是怎样的三年?正是文丆革丆最盛的时候。而同时创作的两部小说,《鸣镝风云录》与《风云雷电》,无疑都被打上了文丆革丆的印记,革丆命丆与反抗继续成为主流旋律,繁琐的说教让人多少有些觉得乏味。而实际上,《游剑》的时代烙印却更为深刻,它所带来的,不止有那个时代的特征与风貌,更有着迷惘与反思,苦闷与释放,而这种对人生的探索和思考以及对那个时代的反映与升华,是只有在天山派这个框架之外才能实现的。于是梁老毫不犹豫地将陈年的窠臼击碎,也在不惑之年再次收获了一次心灵的伟大回归。
《游剑》这部书,时常会让我想起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以及电视剧《血色浪漫》。这三者都可以说是文丆革丆的产物,却都在文丆革丆苦闷的现实之中挖掘出了一些新鲜的东西,那个时代独特的爱情,及关于人性的思索,这些都是时代的产物,只不过却在混乱与教条的作用下最终湮没在茫茫文海之中。
偶尔能在父母的絮絮叨叨之中了解到那个时代的点滴,这段时间无疑是中国发展史上的一段噩梦。下乡、插队、公社、批斗,这些简单的名词或多或少都在暗示着一个字,那就是“乱”。而《游剑》中同样是一个混乱的格局,不但清廷鹰爪和反清志士的争斗愈演愈烈,战争规模一再升级,而且还有海外扶桑岛的牟宗涛和扶桑七子各怀鬼胎,在中原搅风搅雨,这样严峻的形势,可以说是清系列前面任何一部作品都未有过的。文丆革丆乱,战争也乱,这样的乱殊途同归,只造就了流离失所,造就了人隔天涯,望穿枯眼的思念与等待。
脑海里时常浮现出一方天空,那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那晴朗的天空,虽然晴朗,却仍显得有些灰蒙蒙的,似乎还能嗅到几分萎靡的气味。然而这仍是骄阳似火的晴空,《游剑》中的晴朗,是只会出现在回忆里的,出现在梦境中的,和《阳光灿烂》以及《血色浪漫》的从青涩冲动到成熟的叙述方式不一样,梁老采取的是一种倒叙的方式,少年时期的片段是只在零碎的回忆里才会出现的,他不愿过多地去触碰少年时的青春与美好,只是用一种沧桑而凝重的笔调将这本书染成了彻头彻尾的灰色。但这部书里的人物,同样经历着这样一个成长过程,经历着动荡漂泊,死别生离,也造就了一些现代社会中很难发生的一些“奇观”,而这些独特的经历,都是那个时代人的专利,《游剑》中那些活生生的人物形象正是这些专利的拥有者。
所以,我称他们为一代人,他们便是我们的父辈。他们的身上,有着那个时代所特有的迷惘与困惑,有少年时期的懵懂与冲动,也有渐渐长大中所表现出来的沉稳与坚强,他们比我们更明白责任的意义,也比我们更强烈地追求着某些慰藉,追求着在这样一个苦闷的环境中能够相伴一生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叫做“爱情”。爱是不会因为动丆乱丆与颠簸,以及混乱的人生价值取向而发霉变质的。正如书中云紫萝与缪长风以及孟元超的爱情一样,虽然最终无法再结出果实,却仍是绚烂地绽放,当生命在命运的打击之下行将枯萎之时,展示出生命的极致,这样的爱不需要长相厮守,却赋予了这样的时代里那些迷茫的人物以生机与活力,让他们见证了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刻。
混乱的时代所造就的不止是痛苦的别离,还有对人性的压抑。文丆革丆中的人们价值取向是混乱的,步步如履薄冰,只能按着那条路摇旗呐喊,真正的性情被埋没了。而《游剑》中,主角们是有着自己的人生价值的,这种价值便是推丆翻丆清廷的统治,然而这种统治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动摇的,也不是这种茫然的造丆反丆所能真正改变的,他们只能将大部分心血交给不知何处是尽头的反清斗争,从本质上来说无论对前景还是爱情与生活都是迷茫的,而对于云紫萝来说,这样的迷茫更甚,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不是柳清瑶,也不是于承珠,她不会农村包围城市的伟大构想,也不会革丆命丆论的长篇说教,柔弱与坚强两个对立的名词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只是在告诉人们,她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女人,她有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与对孩子的母爱与温情。但不幸的是,她还是分得清“大是大非”的,所以仍是跟随在一些男人背后坚定不移的履行着革丆命丆的历史使命,所以她献出了爱情,献出了青春,献出了贞节,最后,也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然而,人性终究是压抑不住的,过度的压抑只会使人对于某些方面的渴望愈发强烈。我们可以注意到,云紫萝和缪长风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聊的并不是革丆命丆大业,他们聊红楼,聊纳兰,也聊曾经那些美好或痛苦的回忆,而这,都是环境所压抑不住的。而对于人性的压抑,尤其使得人对于性的渴望愈发强烈。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以及《血色浪漫》中,对于性的懵懂与冲动,都使主角干出了所无法弥补的蠢事。而《游剑》中的云紫萝与孟元超也在懵懂的少年代早早地共赴云雨,为后来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埋下了伏笔。缪长风同样在爱与性中懵懂和困惑着,尽管他早已年逾不惑,但这方面的理解甚至弱于现在的许多少年。少年时期对于师姐朦胧的爱慕在他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梁老也不断给出他对此苦苦思索的镜头,以至于当他遇到云紫萝时,很快就对这个性格方面和师姐很相似的女子产生了感情。好在中年人的沉稳仍使他与云紫萝的爱情从“性”中剥离出来,最终上升到爱情与友情的高度。
云紫萝这个人物,实则可看作是梁老那个时期内心的真实写照。云紫萝在爱情上迷惘,而他却在对自己的一生反思中迷惘,这种迷惘,在他的《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中有所提到,不止属于他的师友,也属于他,属于那个时代的每一个人。而这种迷惘也不知不觉地流露在他的笔下,他无法通过《鸣镝》与《风云雷电》这两部近乎应付的小说中表现出来,只能诉诸于这部让他倾注了不少心血的《游剑》。他在书中一反传统地塑造出了一批独特的人物,也不厌其烦地在每一回前面附上一首精心挑选的引用或原创的诗词,只是为了尽量使这种感情显得更为深刻,更能反映自己真实的内心世界。
如果说云紫萝代表着梁老的迷惘与坚强,那么缪长风,更像是一种感情的释放,他带给云紫萝以这个时代所难得的真情以及对爱与美的执着追求,他潇洒地吟游,狂放地长啸,那啸声掠空穿林,拨云散雾,一扫笼罩在人们头顶的重重阴霾,也一扫作者心中所郁积的苦闷,这样的人物是只会出现在这时的梁公笔下的。然而这种释放终究显得过于理想,也更像是梁老内心的一种寄托与渴望,而缪长风浓厚如醇酒般的中年心事也使他无法真正放得开。所以,书的最后,这种感情释放的重任重又交回了曾经迷惘的云紫萝身上,她用灿烂的死亡将爱情与生命发挥到了极致,终于打破了萦绕在书中人物与作者心灵之上的重重桎梏,以一种近乎暴力的美感将读者从残酷的现实中解脱出来,。然而这种死亡并不像《广陵剑》一样显得那么突兀,从一开始,梁老就赋予了这本书以强烈的命运感,那浸纸悲凉使全书中充斥着沧桑凝重的气氛,矛盾的不断深化使得死亡成了唯一的解脱与升华,成为了终结这一切矛盾的最好方式,于是枯燥和沉闷最终终结为强烈的悲剧感与命运感,达到了形而上泛宇宙的审美的高度。一个人,静静地专注于一个生命的升华与沉淀,内心不会不产生几丝微弱的悸动与震颤。在生命的极致面前,人的内心将不会有丝毫的私心杂念,他只会轻轻地,敞开他透明的胸怀,拥抱一个人世间最真实的美的诞生与完结。也只有在这种高度,人才会暂时性的忘记生命中的迷惘,在一瞬间达到精神最大限度的释放。当然,巨大的痛苦同时也宣告着一个时代的戛然终止,将那些曾经的沧桑岁月变成了只属于过往的一段回忆。
沧桑的岁月中所流逝的,不止有那些机械的革丆命丆大业,不止有迷惘的挣扎,也有着爱情的伊甸园。这些总是会不经意间在书中人的脑海里浮现出来,西子湖边,姑苏台畔,孤山探梅,灵隐参禅,时而萦绕眼前,代表着人们对于爱情的美好憧憬,这种憧憬,是任何环境与现实都无法左右的。云紫萝在战场上遇到沉睡的孟元超时,唱给他的,仍是那昔日游西湖时的小曲,仿佛将人带回年少的时光,带回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梦境,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也令人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营造出似梦非梦的境界,云紫萝从梦中走来,还来了一段情,也为这段情划上了一个残忍却又美妙的句号。而梁老也常常把场景安排在草长莺飞的江南,碧波荡漾的太湖,以及云卷云舒的泰山,或许也正是想在这样苦闷的环境中,赋予着书中人物以最大程度的浪漫。书中的这样一代人在梁老的笔下,也逼真而深刻地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将沧桑与苦闷,深沉与悲凉,热忱与浪漫都抒写到了极致。
这是怎样的沧桑,又是怎样的一种浪漫呵!
而实际上,若将书中的这一代人看做五六十年代这一代,拥有他们所拥有的勤劳坚强等品质,那么续作中的孟华则似是七八十年代的人,独丆立丆沉稳,壮志凌云,杨炎更像是八丆九丆十年代的人,张扬的外表下隐藏是一颗嫉恶如仇,至情至性的心。而他们的境遇,比起父母来说也要好太多了,父母面临的是一个最为混乱和黑暗的时代,而且要白手起家,而留给他们的,还有义父、兄弟、姐姐、师父,他们所得到的关爱要比父辈多得多,从这点来说,他们要比上一代幸福许多。
有人可能会说,梁老写作时间是六七十年代,你能扯出这些,不纯属胡说八道?实际上,任何历史的发展,都是有着其轨迹可循的,小到当时一家之中的兄弟两人,未尝不能窥见些藩篱,而这从沉闷走向张扬的过程,都是一场动丆乱丆与压抑之后的必然产物。因而从《游剑江湖》到《绝塞传烽录》,见证着一个时代的沉淀与终结,也见证着一个崭新时代的破茧而出。而这些,在梁老的作品中,都是有着其独特的意义的,见证着一段不可磨灭的历史,以及这段痛苦的历史所带来的独特美感。
于是,时光定格在那动人的一刻,那属于三十多年前的峥嵘岁月,属于一代人的沧桑与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