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下雨纷纷,路上行人要断魂了。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的《清明》显然成了清明节诗词难以取代的经典。清明节是一个悲喜交集的日子。清明时节,缅怀先人,慎终追远,本就些许悲凉。“路上行人”也许是作者,也许是他人,在这乍暖还寒时候的冷雨中魂魄欲断。此情,此景,最需要的莫过一杯淡酒,酒家所处,乃是开满杏花的村落,自然给路人带来些许暖意。大唐的杜牧,出身名门世家,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相对于之前的李白杜甫,杜牧仕途得意,屡受重用,他的诗本应踌躇满志,气壮山河,《清明》一诗却略显落寞,原来,杜牧光鲜的背后却有着太多的无奈:他报国有路,却壮志难酬;他仕途显达,却难有作为;他阅历丰富,却不满朝政。最终,他选择了离开,请求外放,终老樊川。也许,官场平顺的杜牧只是逢场作戏,强作笑颜,违心应酬,把酒言欢,其内心却是忧国伤时,无尽悲凉。
生于沦陷之地,不堪忍辱偷生,立志光复中原,少年抗金归宋,“词中之龙”辛弃疾,与苏东坡齐名,和李清照并称,命途坎坷,壮志难酬。满腔热血却不能倾洒疆场,一心报国被冷落赋闲在家。他思慕先贤,“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他壮心不已,“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他无尽惆怅,“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清明时节,辛弃疾更是伤感,一首《行香子·三山作》尽抒胸臆:“好雨当春,要趁归耕。况而今、已是清明。小窗坐地,侧听檐声。恨夜来风,夜来月,夜来云。花絮飘零。莺燕丁宁。怕妨侬、湖上闲行。天心肯後,费甚心情。放霎时阴,霎时雨,霎时晴”。辛弃疾恨清明时节的天气多变,“恨夜来风,夜来月,夜来云”,不满朝廷的“天心”难测,“放霎时阴,霎时雨,霎时晴”。但面对丧权误国的魑魅魍魉,他势单力薄,无力回天,所剩的只有沉痛的悲叹一句“可怜白发生”。
元代乔吉,本是杂剧、散曲大家,精通音律,工于锤炼,杂剧曲词清丽,元曲奇巧俊丽。颇具才华的他,生于太原,流寓杭州,客居他乡,穷困潦倒,不满现实,一生落魄,直至啸傲山水,寄情声色。他有小令:“不占龙头选,不入名贤传,时时酒圣,处处诗禅,烟霞状元,江湖醉仙。笑谈便是编修院,留连,批风抹月四十年”。他的人生四十年,看似逍遥自在,胜似神仙,实则一把辛酸,无限凄凉。人到五十,时值清明,一首《客窗清明》化用李白“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之诗句,慨叹客居艰难,人生苦短,时光易逝,功业无成:“风风雨雨梨花,窄索帘栊,巧小窗纱。甚情绪灯前,客怀枕畔,心事天涯。三千丈清愁鬓发,五十年春梦繁华。蓦见人家,杨柳分烟,扶上檐牙”。
明代高启亦是才华横溢,久负盛名。“明初诗文三大家”“明初四杰”“北郭十友”与其同期文人的多项并称可见一斑,清人赵翼推崇他为明代“开国诗人第一”,毛泽东评价更高,尊之为“明朝最伟大的诗人”。就是这样一个人,仕途仅为三年,桀骜不驯,自命清高,明太祖朱元璋委以重任,却坚辞不受,被赐金放还。热脸贴了冷屁股,嗜杀成性的朱元璋很是不爽,又怀疑高启作诗讽刺自己,于是借高启《上梁文》有为张士诚歌功颂德之嫌,将其腰斩于市。可怜高启空有一腔才情,三十九岁便惨死刀下。高启在担任翰林院编修时,曾于清明节写过一首《清明呈馆中诸公》:“新烟着柳禁垣斜,杏酪分香俗共夸。白下有山皆绕郭,清明无客不思家。卞侯墓下迷芳草,卢女门前映落花。喜得故人同待诏,拟沽春酒醉京华”。虽然此时的作者踌躇满志,春风得意,欢喜于同故人共事,欢喜于沽酒共醉,但“清明无客不思家”之句,可以看出虽然作者身兼要职,客居京华之地,但清明时节本能的思乡之情,依然让其不胜唏嘘;再加上“卞侯墓下迷芳草,卢女门前映落花”之句,即使忠勇如晋朝的卞壶,美貌如传说中善歌的莫愁,如今的清明所剩的就只有坟头的一把青草和门前的几朵残花而已,字里行间显露着岁月无情的感慨。乐情,哀景,水乳交融,其辞官归隐之意已然产生。
李渔,明末清初大戏剧家,被后世誉为“中国理论始祖”“世界喜剧大师”“东方莎士比亚”。满腹经纶,素有才子之称,可惜生不逢时,第一次参加乡试意外名落孙山。第二次乡试也是大明的最后一次乡试,赴考途中,适逢战乱,无奈放弃,再加上满清的铁蹄已将大明的江山践踏得支离破碎,李渔干脆放弃了仕途的梦想,大隐于市。清明前夕,心灰意冷的李渔写就《清明前一日》一诗:“正当离乱世,莫说艳阳天。地冷易寒食,烽多难禁烟。战场花是血,驿路柳为鞭。荒垄关山隔,凭谁寄纸钱?”把清明节前的情形写得凄冷悲怆,真有一种“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感觉。清明之前本是寒食节,传统上要寒食禁烟,但在战乱频仍的时代,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哪有条件生火做饭,也只有以寒食裹腹了;至于禁烟,到处烽火,狼烟四起,想禁都难;鲜花翠柳也没有了诗意浪漫,战场上红花似血,驿路边翠柳也成了抽打人的皮鞭。李渔的诗将战争的惨绝人寰揭露得淋漓尽致。清明节祭奠先慈,李渔更是长歌当哭,“三迁有教亲何愧,一命无荣子不才。人泪桃花都是血,纸钱心事共成灰”。
对于唐代大诗人崔护,清明节可谓大悲大喜。才高八斗、风流倜傥的崔护,清高孤傲,少与人往,寒窗苦读,自得其乐。这年清明佳日,久处陋室的崔护外出踏青。野外花红草绿,莺歌燕舞,风和日丽,水秀山清,好一派明丽春光。沉浸其中的崔护,不知不觉中来到都城南面一处桃花掩映的村庄,口渴脚累,于是叩开一家柴扉,讨口水喝,不成想却是敲开了一扇心扉,扣动了一汪春情。崔护与开门赠水的妙龄少女一见钟情,桃花人面,铭刻心中。第二年又到清明,难抑相思,崔护快马加鞭,故地重游。桃花盛开,蜂蝶飞舞,崔护心不在此,直奔去年柴扉。本想以口渴为名,再续前缘,然而柴扉主人父女出游,无缘相见。失望之余,心有不甘的崔护,提笔于柴扉之上书写心情:“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少女归来,读诗伤情,茶饭不思,竟然相思而死。数日之后,崔护再访城南庄,闻知此事,无尽悲痛,追悔莫及,亲往凭悼,一声“某在斯”,唤醒死去的佳人,大悲大喜,成就一段传奇姻缘,也成就了崔护不朽的诗名。
清明节之喜。不可否认,清明节是一个生机无限的日子。此时,万物复苏,草长莺飞,花繁柳青,阳光明媚,最能逗引文意诗情,古代流传下来的众多的清明诗词,对清明时节大好春光的书写也是不吝笔墨。
唐代的诗人风骚独具。刘长卿《春望寄王涔阳》有“湖畔春山烟点点,云中远树墨离离”,把个清明节的春景写成了诗意朦胧的水墨画;王濯《清明日赐百僚新火》有“转影连金屋,分辉丽锦茵。焰迎红蕊发,烟染柳条绿”,浓墨重彩,动态尽显;温庭筠《清明日》有“清娥画扇中,春树郁金红。出犯繁花露,归穿弱柳风”,柔美艳丽,春意浓浓;王表《清明日登城春望寄大夫使君》有“寒食花开千树雪,清明日出万家烟”,大气磅礴,生机盎然。
宋代文豪风流尽显。柳永《木兰花慢》有“拆桐花烂熳,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美景如画,处处繁华;方岳《次韵徐宰集珠溪》有“半醉半醒寒食酒,欲晴欲雨杏花天”,诗意田园,隐居生活;范成大《清明日狸渡道中》有“洒洒沾巾雨,披披侧帽风。花燃山色里,柳卧水声中”,风雨和谐,花盛柳青……尽管清明节有着凭吊先人的传统,多少有点哀伤的情绪,但面对如此美景,怎不让人赏心悦目,心情大好?!怎不让人产生踏青寻芳,享受春光的冲动?!
于是,清明节也就成了人们室外活动,尽情娱乐的极好节日。大量的诗词文赋,记录了历代清明节的人们游春的盛况。唐代王表《清明日登城春望寄大夫使君》“兴来促席唯同舍,醉后狂歌尽少年”,李峤《清明日龙门游泛》“群心行乐未,唯恐流芳歇”;宋代柳永《木兰花慢》“倾城,尽寻胜去,骤雕鞍绀幰出郊坰。风暖繁弦脆管,万家竞奏新声”,苏轼《和孔密州东栏梨花》“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吴惟信《苏堤清明即事》“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群体性的踏青活动,为清明佳节平添了许多欢乐气氛。人们的游春还有许多有趣的活动:有荡秋千,“紫陌乱嘶红叱拨,绿杨高映画秋千”;有斗草,“盈盈,斗草踏青”,“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有放风筝,“石马立当道,纸鸢鸣半空”……热闹之中,其乐无穷。当然也有喜欢安静独处的,白居易《清明夜》“独绕回廊行复歇,遥听弦管暗看花”,李建勋《清明日》“他皆携酒寻芳去,我独关门好静眠”。对于好静的诗人们,清明节独游也好,酣眠也好,各有各的快乐。
传统节日因诗词而具有了更为丰富的人文情感,诗词也让传统节日的文化内涵更加丰满。清明节作为中华民族自古传承的重要节日,它还承载着血脉传承、文化认同的重要责任,我们如今的清明节不能仅仅局限于放放假、扫扫墓、踏踏青,还应当利用各种渠道进行节日文化的宣传和教育,以文化传承的清明节,才有鲜活的生命力。(申世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