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李春光
GOMIA戏剧大多以四合院、胡同为空间,以九北平时商人、新时期市井小民为主角,通过邻里、邻里关系洞察“老北京”世态的人情,展现出古老的北京式生活和城市精神气质。
今年10月,由北京市文联出品的话剧《喜相逢》则聚焦新城市空间、关注“新北京人”,讨论的是社区建设、群体融合等新话题,是京味儿话剧的一次创新与突破。从老城区到新社区
传统京味儿话剧的人物活动的公共空间多是以四合院为基础的大杂院,或几个大杂院构成的胡同。有时,这一公共空间会转换为茶馆、饭馆、公园甚至公厕。这些戏剧空间规定了剧作故事多发生在老城区,人物主体是“土著”老北京。无论上世纪五十年代确立京味儿话剧审美范式的《茶馆》《龙须沟》,还是八九十年代的《小井胡同》《天下第一楼》《古玩》《北京大爷》,抑或新世纪以来的《全家福》《理发师》《玩家》等作品,关注的都是老城区、老北京的生活样式。即便被称为“新京味儿”话剧的过士行的“闲人三部曲”、《厕所》等作品,虽然剧情空间、人物类型选择上有了新变,但因剧作家更钟情于对人生悖论、人类文明等普遍性问题,其新颖性便更多体现在哲学体认和寓言色彩上,而非城市空间、地域文化。
对于所谓“大北京”,无论上述传统京味儿话剧还是过士行的“新京味儿”,关注点都不在其“大”。而北京的“大”,一个重要的表现是空间之大。随着城市发展,由六环路环绕起的新北京,是无数新社区构筑的新城市空间,当代北京人更熟悉的也是都市新生活。林蔚然、王人凡编剧的《喜相逢》第一次将视角转向了新北京、新社区。
故事发生在天通苑——五环外的真实社区,一个聚集了40万人口的亚洲最大社区。空间的转移,让剧作境界豁然开朗。它不但以现实空间和“天堵苑”等现实问题确立了生活实感,而且以地铁5号线北端的天通苑和4号线南端的天宫院,建立起巨大的城市空间网,突出北京之大。阔大的空间让观众明确意识到,这个北京是新北京。它不是历史记忆中的“四九城”北京,而是作为国际大都市的当代北京。剧作新意首先在空间中产生了。
从北京人到外地人
在天通苑这个新城市生活空间里,舞台上活动着新老北京人。除了少量响应政府号召从二环内中心区搬迁过来的住户以及本地区老居民,天通苑这个以经济适用房为主的北京人熟知的“睡城”,更多生活着从外地来北京打拼的新一代,他们形成了一个年轻而庞大的“北漂”群体。《喜相逢》讲述的就是新老两个群体在天通苑社区生活中“喜相逢”的故事。剧作以天通苑饮用水净化为贯穿始终的线索,通过日常生活问题,赞美党和政府“人民至上”的理念,表现“外地人”的融入与新老北京人的融合。
作品设计了几组人物:赵大河等群租在一起的各地年轻人;从推车卖串串香到开火锅店的四川生意人、实干的居委会主任和天天想干大买卖的前夫、作为志愿者的居委会前主任和她不愿接受的儿媳妇、享受老年消闲生活的孙老师、钱大爷、李大爷等。有趣的是,不但这几组人物之间,而且几乎在每组人物内部,都有外地人与北京人的“相逢”。在看似不经意的设计中,剧作再现了我们熟悉的当下北京现实。现实中,有着两千多万常住人口的北京,的确是老北京人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地人共同的北京。北京人和外地人,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京味儿话剧创作领域,《喜相逢》第一次将“外地人”作为重点表现对象,并在社会融合过程中,置换成了“新北京人”概念。因此,人物类型的选择不仅显示了创作视野的开阔,而且蕴含了深广的社会关怀。尤为可贵的是,通过新一代北京人的奋斗故事,创作者表达了对这些年轻人的艰辛的体恤、对他们的坚持的感佩。“天通苑不是让你享受的地方,是让你奋斗的地方。”“青春是用来奋斗的。”“我们都别辜负了青春和才华!”因为舞台上的赵大河等人就是北京现实生活中观众熟悉的“这一个”或“那一个”,这些台词便不是虚晃一枪的口号,而是给予青春和奋斗的温暖和敬意,给予新北京人的理解与激励。
从“小北京”到“大北京”
以四合院和胡同为生活空间主体结构的老北京,其实是以农业文明为基底的内向型生活形态。尤其四合院文化,是一种自足的闭合文化体系。传统京味儿话剧的“传统”文化韵味,就来自于这种内向发展的日常生活。但伴随城市化进程,这种生活形态在当代北京生活中已越来越少见。即便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依旧生活在大杂院、四合院和胡同中的也是少数。因此,传统京味儿话剧除了表现邻里间矛盾与互助等日常人生、承载民间仁义和“局气”等宝贵精神资源外,还富于历史和文化价值,既是北京旧日民间生活的活化石,又相当于一个民俗博物馆。但无论如何,题材和人物类型的相对固定,还是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传统京味儿话剧传达的北京精神的宽广度和当代性,使之局限于“小北京”范畴。
从这个角度看,《喜相逢》的意义进一步获得彰显。在日新月异的发展中,今天的北京生活,早已突破了农业文明模式,从生活内容到生活节奏都进行着由传统乡土社会向现代大都市的转换。《喜相逢》表现的正是当下的北京,是城市空间不断扩大、文化姿态更为开放、城市精神更为包容的北京,是大部分外来者参与建设和正在融入的北京。赵大河开始只是想“来北京看看,看看北京到底有多好”,最终决定留下来,正是因为北京的开放和包容为外来者提供了生活家园和精神归属感。除了物质基础,老北京人对新北京人的容纳,让新北京人不再独立于北京之外,顺利融入了老北京人的社群。老北京人的情感接纳与新北京人的精神认同,共同成就了新时代的“大北京”城市气质。通过新老北京人的“喜相逢”,《喜相逢》描画了当代北京的城市灵魂,建构了更为开放、包容和健朗的“大北京”精神。
配合取材、主题、人物塑造的新意,《喜相逢》的舞台呈现也极富现代感和创新意识。传统京味儿话剧多采用局部写实的舞台布景,展现人物生活环境。《喜相逢》则以整体写意的方式突出现代感。以白色为主调的斜坡式舞台,四围是半明半暗的黑白楼群布设的墙体,中间则是升降式的线条简洁、硬朗的家具。借助树丛景片或一两件桌椅换景,以区别合租户、小花园、居委会、串串店等场景空间。此外,设计者还着意从视觉美学角度突出大都市符号,如换场时黑白光线勾勒的建筑物三维投影,形成光影交错的现代都市景观,与此同时,播放地铁播报站名的录音。拍照式的定格则凝固和放大了那些有意味的生活瞬间。这些视觉和听觉符号不断提示,故事发生在新北京,既营造了简单、明快的氛围,也成为大都市生活节奏的暗示。
展现回龙观、天通苑地区在“回天行动”中发生变化,《喜相逢》不但成功突出了“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在大型城市治理中的生动实践”主题,而且在继承京味儿话剧美学传统的前提下实现了艺术创新。因此,《喜相逢》不但在舞台上呈现了一个“新北京”,而且产生了“新京味儿”。
(本文作者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教授)
来源: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