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马背上的杏子,同志出身的文艺少女,电影知音体的达人。
2015年12月,退隐半个多世纪的女演员原节子的死讯,在其葬礼的两个月后,才由官方发布。
1962年,41岁的原节子选择彻底告别电影圈。用回本名“会田昌江”,自此深居简出。
这个昭和时代最为夺目的女演员,以毫不留恋的方式遁形,人们哀叹着“世间再无原节子”,动情地称她为“永远的女儿”。
而息影后无从获知的讯息,恰得以成全她那完美的银幕形象在世人心中的永恒记忆。
*编者按*
适逢香港国际电影节“戏fee”开售,港译名的奇葩有趣又成了热门话题。奇遇电影翻出了“雕字花”届前辈迈克当年的精彩案例,这些译名今天看来仍然毫不褪色、格外有趣。
迈克是谁?HKIFF当年的节目策划,译片名也译字幕,写了很多专栏,也就集结了不少著作。
小时候妹子我不爱读迈克,觉得太水、太油,后来读多了中英文专栏、又看了几则民国小报,还编起了微信......总算是看出了些迈克的好。
明明写原节子,为什么说起迈克,是因为他的《艳影》里,这样写过:
“淡淡的喜气,于我是原节子衣袂带起的,无迹可寻的骚动。她的存在使人安心,尤其因为经过微微的惊讶,更形矜贵……明明是血肉之躯,却踏着莲台似的,凡间的七情六欲,影影绰绰罩上仙家的超然。”
不见得那么原节子,却是很发心底的感性颤动。
原节子与小津安二郎合作的《晚春》、《麦秋》、《东京物语》三部传世经典,将于今年4月登陆北京银幕。
二人的合作太过抢眼,以至于媒体往往忽略了,她在别的影片里同样卓越的表现。
名为“娘妻母:昭和女优原节子”的此次纪念展映,希望在重映她家喻户晓代表作品的同时,也将这位女神、女星、女性,与其它日本电影大师,共同创造的杰出经典带给大家,更为立体而深入地展示她所塑造的现代女性与日本家庭结构的缠绕关系。
具体片目犹待揭晓。
16岁因出演山中贞雄导演的《河内山宗俊》,原节子走上演员之路,并逐步与内田吐梦、山本萨夫、岛津保次郎、黑泽明、成濑已喜男等一众日本大导演相继合作。
在黑泽明二战后的第一部电影《我对青春无悔》中,原节子成功塑造了坚强、忠于自我的战后新女性形象。
不过原节子此时虽已大放光彩,表演风格却偏于内敛恬淡,偶尔遭到主流媒体关于其缺乏表演能力的诟病。
妹子我很敬仰的另一个作者乔纳森也就此发表过意见。
在他给南方都市报写原节子的一篇文章里,斥前文迈克的描述太不准确,也鄙薄当时的媒体太没有眼力劲。
他讲到原节子公认的最佳演技在成濑巳喜男的《饭》,而他个人最欣赏的一个表演片段,却正是这部《我对青春无悔》:
原节子演的是一个骄纵的大学教授之女,有一回,她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并不真心喜欢的大学生追求者丝川说:"你跪下来,磕头向我道歉。"对方问:"道什么歉?"她回答说:"别管了,按我说的做。求求你,快点,快点嘛!"
在整个过程中,原节子的眼神变化极其细腻,极有层次:她先是命令的眼神,既而是哀恳的眼神,等那男的真的按她的吩咐慢慢低下身,她的眼神变得冷酷了,接着又显得失望,茫然,继而惊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对方的反应感到无法理解。这一段,我欣赏过许多遍,百看不厌。我相信论者称她在这部片中表演生硬,是指她后来作为革命者遗孀到农村劳动的那部分——假如我喜欢的这段表演还叫生硬的话,那我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表演算得上传神了。
我很信服这一段敏感而理性的描述。
原节子演艺生涯的重大节点,大概就是走入了小津的家庭伦理剧。
在与小津合作的六部作品中,原节子塑造了不同阶段的女性在家庭中的形象。
《晚春》里,只想一直陪伴父亲迟迟不愿结婚的女儿,
《麦秋》里,待字闺中,迟迟没有结婚,最终选择了丧偶邻居的剩女,
《东京物语》中,体贴地对待亡夫双亲的儿媳。
原节子长得不大传统,眼睛大鼻子大嘴巴大,眉毛更是不大对称,不对称不是特殊也不是不好,却给她的面容,增添了一种特殊的神情。
某种程度上讲,尽管她似乎塑造了东方女性的理想化身,又在一个保守内向的环境里,爆出了完全现代主义、个人与个性难以抵挡的气息。
美丽贤惠
温婉和善
看透人间苦楚
但依然开阔坚毅
怀着慈悲和包容
执着于刻画家庭伦理剧的小津,终生未婚;
在银幕上演遍了女性角色的原节子,终生未嫁;
人们对于二人的种种八卦疑云,也只能在有限的捕风捉影中,唏嘘慨叹。
年轻时候的小津安二郎,喜爱格里菲斯、刘别谦…
那时正值好莱坞电影的黄金年代,他以杂耍形式拍摄了诸如《年轻时》、《虽然大学毕业了》等等中短篇无声喜剧,其中《我出生了,但是……》获当年《电影旬报》的年度最佳,也是日本无声片发展的顶峰。
《晚春》
从1949年《晚春》开始,摄影的低机位、固定镜头的摆放,空镜的运用,小津日益稳定的镜头风格,开始固定于以父母和儿女关系为主轴的家庭场景。
他的家庭通俗剧多次入选日本权威媒体《电影旬报》的年度十佳影片,不仅局限于本土,《东京物语》作为小津的重要作品之一,同时多次入选英国著名杂志《视与听》不同年份的世界影史十佳。
小津的家庭剧不仅是一代又一代的迷影人心中的圣品,世界学术界也从未懈怠于从文化、历史、美学、民族性等各个方面对小津的作品进行读解。
《东京物语》
讲述了离开故乡的一对老夫妻,去东京探望已经成家立业儿女。
大儿子大女儿以工作繁忙为由,无暇陪父母游玩东京,把父母推到了二儿子的遗孀纪子那里。
纪子热情地陪伴二老游玩,但由于公寓狭小,也只能短暂招待婆婆一人留宿。
感受到了孩子们的冷淡的二老,随着东京之行的结束,又再次面对生命的离散…
其中,体贴友善、恭良孝顺的纪子,就是由原节子饰演。
在影片末尾,借由纪子之口,说出了让人不忍指责的无奈:“子女终究要远离父母,以自己的家庭为重心,每个人都会这样…”
循环不息的家庭主题,
是小津生命哲学体系的永恒着眼点。
父母与子女的故事,周而复始的日常生活,与家人在餐桌前闲聊,与友人在酒馆、餐厅叙旧,在内室起身、洗漱,更迭衣饰。
随着传统家庭结构的逐渐分崩离析,熟悉的人物在小津的镜头里不急不缓地行进。
在狭小的家庭起居场所中,没有混乱和失序,妥帖安置的物品和人物举手投足间的心平气和一道,不滥情不过度,成全了画面构图的工整严密。
没有刻意的感情营造,没有配合剧情的戏剧化发展,克制的镜头注视,既讲述着日常生活之于平凡人物的仪式感,又流露着一种超越性的神意。
随着家庭走向崩裂,人必然要面对孤独、寂寥,小津借人物之口,缓缓道出人生的无奈,并以坦然的态度应对。
银幕中的人物,静默沉思,全盘接受他将要面对的处境,心平气和地与生命中的不完美相对而坐。
他把生离死别的痛楚、家庭离散的无奈、人终要面对的孤独,毫不矫饰地摊开,却不至于让其中的虚无感走向幻灭。
而是带着一种节制和内省,既远远地审视着,又身在其中地体悟着。
撰稿:马背上的青杏 | 编辑:Still、布鲁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