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询问朋友们2022年最远的旅行去了哪里,得到的答案大概率是没出过省,甚至连西安市都没出去过。在《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里,当年全国人均旅游次数为4.3次。如今不说人均旅游次数,很多人今年一年内的出行只有近郊游,甚至可能是长安公园一日游,渭河沿岸半日游,后海夜晚环车游。
个人生活里的真正称得上旅行的经历,逐渐消失。
01
让普通人讲述个人旅行故事,你得到的将会是一连串琐碎的抱怨。普通人的旅行计划往往卡在出行的第一步:无法出去玩。
小西从去年年底到现在,一直没有出去旅行过。2019年,他们夫妇两人带着女儿一起去过新加坡,那是女儿第一次出国游玩。今年一整年,他们一家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临省探亲。
十一收假后,她本来打算带着女儿回老家看外婆,在客运站被拦了下来。当时,对方城市已经不接收所有来自西安的人。女儿本来满怀欣喜的想见外婆,在客运站得知无法出市,无措地哭了。对此,小西感到很愤怒。出来之前她还看过政策,没有提到西安人不能去的规定。十一假期之前,小西一直不敢有出去玩的打算,“每次放假前学校都会说,最好不要出省,出省要报备。更严重一点,回来以后甚至得居家一个礼拜才能去上学,出去玩的成本太高了。”
第二步很可能会卡在选择旅行目的。
章怀十一假期倒是出去旅行了,但出行过程满是忐忑。在选择目的地时,她按照当时的疫情形势,在地图上试图寻找疫情风险低的地区,距离西安近的几个城市被首先排除在外。各城市有各城市拒绝游客的办法。上一个假期她试图去重庆短途游玩,但当时西安出现了几个中高风险区。重庆的政策对短途游游客来说比较苛刻,有高风险地区的城市游客需要三天两检,两次检测时间间隔必须得为24小时,在第二次核酸检测之前,健康码还会是灰色的,哪都去不了。
她决定选择大城市,大城市对其他城市来游玩的人更友好,不会轻易拒绝外地游客。
■ 图源网络
闯过前两关后,第三步就是路途中可能遇到的坎坷。
易月工作了一年没怎么休过长假,连十一假期都在加班。好不容易手上的项目完成了,公司批准休假,疫情又起。旅行的目的从开始说好的西藏自驾游,变成了内蒙之行,从内蒙之行又变成了甘肃之行。朋友在群里喊她,车胎都换好了,不出去玩太亏。
后来他们费尽心思终于把车开进了内蒙古,但蒙东和蒙中都没去,只敢在西部徘徊。随着内蒙古疫情形势越来越严重,一行人的旅程很快变成了逃亡之路,连单反拍到的星空都来不及品味。同行的朋友就因为要途径哪些城市“洗码”回西安,在高速口大打出手,他们一个人说应该去山西,另一个人说不如走银川,“我第一次见男生打架,原来也互相踹屁股揪头发。”
路途虽然坎坷,但以上三位已经是朋友圈中的幸运儿,起码双脚踏出过本省土地。
02
出门后,普通人又将具体会遇到什么?这个问题崔爽可以回答。
她是个自由职业者,疫情还没开始前的几年,崔爽辞职回家,主攻户外旅行运动领域。即使是她这样有旅行经验、有时间、能负担起旅行费用的人,今年的旅行也成为了一场费心费力需要运气的活儿。
十一长假一过,崔爽去了成都,开启了2022年第二次长途旅行。她出陕的过程颇为曲折,刚走出高铁时,她以为从西安去的人会被集中隔离,“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联系社区等等问题。”成都的政策是由社区负责接收,社区组织隔离或者居家隔离。这就意味着,如果出去玩的西安人在成都没有家,也就没有社区愿意接收,更不能出高铁站, “有的社区不愿意接收的,外地来的人会给社区带来不可控的危险,对他们来说划不来啊。”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并不难,她有关系很好的朋友在成都,朋友所在的小区可以来接收她。总结出游流程,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出省玩要考验朋友圈和人脉。
过去西安和川渝地区互为短途游最佳旅游地,由腾讯、西安市旅游发展委员会、品橙旅游共同出品的《2019年西安旅游大数据洞察报告》显示,2019年来西安旅客最多的省份,前三名分别为:河南、四川、广东。对四川和河南的临省游客来说,本可以利用周末或者三天假期到西安玩,现在开展三天两检,短途游的计划会直接被掐断。
崔爽倒是不在意时间成本,但她还需要承担如今旅行中的第二个难题——担惊受怕。
在成都待了三天,确保行程码上没有西安的行程后,崔爽终于可以动身去甘孜玩。甘孜的景点彼此距离较远,一个县城和一个县城所管辖的景区防疫政策也不一样。有的景区需要本县所在地的48小时或者24小时之内的核酸检测结果,有的景区可以用别的县的核酸检测结果。每天长途开车回到宾馆以后,她必须要电话询问下一个景点的入园规则,以判断自己下一步应该找个地方做核酸还是可以直接去。
■ 图片来自崔爽小红书
但这些都不是最考验她的时刻。今年6月,崔爽按照往年的旅行计划前往新疆。7月初,崔爽的父母去新疆找她一起玩,没想到全家开始了一场逃亡之旅。当时不仅外界不了解新疆全市的疫情形势,即使是他们这种在新疆一路游玩的人,也以为只有一两个城市的疫情形势比较紧张。“本来我想带父母好好玩一次。但有一次我们从一个景区出来,第二天得知了这个景区昨天就是最后一天开门,当时还是挺害怕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 图片来自崔爽小红书
很幸运,他们到了乌鲁木齐后,买到了第二天回西安的飞机票。而就在她坐飞机回西安的第二天,乌鲁木齐进入了静默管理阶段,“我们走的时候机场还挺平静的,当时乌鲁木齐虽然有一些中高风险区,但大家也没觉得很严重。”
“我现在回忆起来真的心有余悸,要不是第二天我们飞走了,我肯定得和朋友一样,在那呆到现在。”她认识一个朋友,因为工作原因需要经常往返于西安和乌鲁木齐两地。她走之前还专门问了朋友要不要一起,朋友说等这段工作结束再说。到现在,崔爽的那位朋友还没回到西安。
03
不能旅行,也没有线下活动,人们只能从记忆里挖掘过去的“非必要”行动。像是每一个垂暮的英雄,翻来覆去咀嚼回忆。
于蕾正翻看自己过去的朋友圈。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以前竟然会因为一场演唱,千里迢迢去外地。回忆2019年的生活,像是她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人生。
2019年10月,她为了参加张韶涵的演唱会,去了一趟南京。还在朋友圈里发了演唱会现场的照片,黑漆漆中亮着星星点点的应援灯牌。
■ 图片来自于蕾朋友圈
往前推一个月,她看了马友友在西安的演出。这场演出起源于2018年发起的“巴赫计划”,马友友计划在世界各地36个标志性地点间不断演奏巴赫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在来西安之前,马友友已经去了悉尼歌剧院、雅典卫城的露天剧场、美国芝加哥千禧公园、墨西哥城郊的特奥蒂瓦坎古金字塔等地。西安是当时全球行里唯一的中国城市。
■ 图片来自于蕾朋友圈
往前推六个月,于蕾在日本和小美人鱼爱丽儿合影。她当年去日本的目的地是东京迪士尼,火爆人气王玲娜贝尔还没开始受到关注,人们不需要“儿儿”来治愈自己,每个人去迪士尼的目标人物各有不同。就在那一年,西安人去日本游玩更方便了,西安新开通了多条去日本不同城市的直飞航线,落地就能到东京、大阪、名古屋、冲绳、静冈。
■ 图片来自于蕾朋友圈
丰富的精神文化生活就在此中断,朋友圈的时间线到了2020年,“要不是看朋友圈,我真不记得以前有这样的生活。”
■ 图片来自于蕾朋友圈
去年到今年两年时间,她因为怀孕、生育等人生大事,很少有出行计划。今年好不容易身体条件允许出门旅行了,她发现自己的孩子可能没办法过上和自己从前一样的生活,哪怕只是简单的出省游玩,“我家小朋友到现在,还没出过陕西,我们连秦岭都没进去过,孩子还小不好去山里。担心去了外地被封控在当地,也担心从外地回来被在西安隔离。”
今年她过生日,下班以后,老公带着儿子来公司楼下等她,一家三口开了四十分钟车去了近郊。老公在她抱着孩子望向远方时,摁下一张照片,这是她今年为数不多的出游照。
04
每年此时,禾木的雪季就开始了。崔爽本应该在那里滑雪,拍一些雪景照发在社交媒体上。自从从上一家公司离职以后,她确认自己有一颗极端热爱自由的心,而且也能负担得了这样的生活。但今年,她对自己是不是能负担生活产生了疑惑。在朋友圈和群聊里,她看到禾木很多雪场开始退滑雪年卡。
■ 今年年初时的禾木 图片来自崔爽小红书
回忆起这一年的旅行经历,她感到自己已经是个非常幸运的人。即使出去玩比过去更麻烦,但比起其他人,她起码还能出去。
普通人2022年一整年的旅行记忆,说起来都是零碎的瞬间,记忆甚至没跑出过陕西省。
有人虽然去过外地旅行,但遇到当地发生疫情,被关在异地长达一个月之久。封控期间只能住在亲戚家,每天都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有人决定用一年中最后一个长假回南方探亲。前一晚打电话询问一切都好,第二天一来再问就被拒绝入内。
有人新买了一辆摩托车,跑了5000公里,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汉中市。
人们需要担心的东西太多了,担心生计,担心孩子上学,担心牵连到家人朋友同事。于是在所有的担心加持下,出去旅游就成为了那个可以被舍弃的部分。
崔爽有个新发现,“越是这个时候,人们好像越想要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我在朋友圈里发出去玩的照片,越来越多的人会问我在哪里,怎么去的。”
■ 今年年初时的禾木 图片来自崔爽小红书
网上火热流传的段子证明了这一年人们的感受,“从前到外省,手机收到的短信都是‘大美xx欢迎您’,现在收到的短信都是‘记得三天两检’。”就在11月15日,文旅部发布了通知,“跨省旅游经营活动不再与风险区实施联动管理。”转发这一消息的人都是些旅游行业从业者,普通人已经显得无动于衷了。
(文中人物除崔爽之外,都为化名)
作者 | 铛铛 | 贞观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