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外出的机会,还有化妆的必要吗?
最近,有日本媒体做了一个榜单:疫情时期的商品畅销榜和滞销榜。其中评选出了疫情时期销量最好的“新三种神器”:口罩、手指消毒剂和非接触体温计。
“三种神器”这个说法,我们也不陌生,但其实它最早出自日本的创世神话,原本是天照大神手持的三种物件,后授予代代天皇手中流传,是证明天皇身份的象征。这三种神器,在今天的日本确实存在:八咫镜,供奉于三重县伊势神宫;天丛云剑,供奉于名古屋县热田神宫;八尺琼勾玉,相传为东京的皇居所藏。
日本神话中的“三种神器”(图|维基百科)
1950年后半,日本人首次将“三种神器”的概念运用在了现代科技领域,称之为当时最流行的三种家电:黑白电视机、洗衣机和电冰箱。到了经济高度成长期的1960年代后半,又快速被“彩色电视、空调和私家汽车”取代。此后,“新三种神器”这一词组经常被电器商拿来作噱头,进入平成年代,先后有“数码照相机、DVD机、液晶电视”的数码家电版和“洗碗机、扫地机器人、滚筒洗衣机”的生活家电版。
“神器”从洗碗机变为口罩,难免令人产生一种倒退的错觉,这是疫情改变生活的一个真实侧面。尽管日本人因为备受花粉症困扰,加之既有的口罩礼仪,在疫情发生前日本已经是“口罩大国”,但根据那个榜单上的数据,这两年几乎倍增:2021年日本口罩的销售数量,相比2019年增加了187.2%,手指消毒剂也增加了125.6%,非接触体温计并非生活消耗品,销售量却足足增加了超过4倍——对于在疫情期间营业的餐厅、酒店和各种商业文化设施来说,它成为一种常备品。
有畅销榜就必然产生滞销榜。过去两年,屡屡在新闻里看见一些愁眉苦脸的行业,除了餐厅、酒店和旅行业者,最多的就是化妆品专柜。日本百货店协会在2021年4月发布了一组销售数据,其中受到重创的化妆品销售额,相比2019年同月减少了42.6%。又有消息说:日本口红的销量相比疫情之前减少了一半以上。
有数据显示:日本口红的销量相比疫情之前减少了一半以上(图|维基百科)
各个化妆品品牌也在想着自救,2021年4月,日本嘉娜宝公司曾经推出一款号称是“专门针对佩戴口罩不脱妆”的口红,短短半年卖出了120万支,专柜一度贴着“暂时缺货”的告示,就连品牌方也有些意外,说“比想象之中卖得更好”。造成销量奇迹的原因,却未必在于人们的需求量有多大,而是在互联网并不发达的日本,它抓住了悄然火爆起来的TikTok,找到了一堆网红带货,在20岁的年轻人之间受到了追捧。
口红在疫情时期遇到的问题,关键并不在于是不是会脱妆,而是人们开始产生疑问:没有外出的机会,还有化妆的必要吗?即便外出,因为总戴着口罩,口红是必要的吗?我身边几位相识的女性便是这样的例子,她们在通勤时采取时下流行的“口罩化妆法”,多数时候画个眼妆就足够了。在她们之外,以口罩生活和居家办公为契机,开始放弃化妆的日本女性也不在少数。
戴着口罩,还有化妆的必要吗?
没有外出的机会,还有化妆的必要吗?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原本在疫情之前,日本社会关于女性化妆的讨论就经久不息,最大的议题是“女性在职场是否一定要化妆?”日语里有个词叫“化妆礼仪”,传统的企业文化观念认为,女性在公共场合化妆,是一种礼貌。这当然不会被任何公司写进规章制度里,却长久地作为一种默认的潜规则而存在,它是如何形成的呢?我曾经看到一位女性作者在文章描述了自身经历:大学时代在居酒屋打工,因为没有化妆,于是被禁止出现在客人面前,只能在厨房洗碗;又或者是不化妆去大学里上课,就会被男性学长用看似无意的态度点评:“是睡过头了吗?”;大学专门为就业举办的讲座中,一定有一场是关于“应该如何化妆”的主题;顺利找到工作,在入社仪式上,也有的公司会进行化妆礼仪的培训……一系列的操作,就会在女性心中潜移默化地形成“在公共场合一定要化妆”的观念。疫情之前,我经常在深夜的便利店看到戴着口罩的女孩,日子久了才恍然大悟:多半是没有化妆。她们已经被教育出这样的观念:素颜出现在公共场合,是很失礼的行为。
“化妆是个人自由”,很难听到日本女孩会这么说。倒是有时在新闻网站上,会看到例如“为什么欧美的女性很多不化妆?”“为什么中国的女性觉得化妆没必要?(一个最新的论点是因为她们有美颜软件)”之类的标题,这显然十分日本特色,只有日本人,才会对化妆或是不化妆,有那么多纠结。直到疫情时期,我才听到这样的声音大了起来:为什么女性以素颜出现在工作场合,就会被认为是不礼貌的行为?为什么男性不化妆却是完全OK的呢?和男性一样,只是洗头洗脸,修理整齐眉毛,保持十分的清洁感,这样的女性为什么在职场上不被允许呢?
疫情生活,改变了日本女性对美容的价值观
还有一个围绕化妆与礼仪的问题,也很有趣。语境从职场变成了电车上。人们隔三岔五总是要讨论一下:在电车上化妆是被允许的吗?确实,在大阪或者东京的通勤电车上,很多人见过年轻女性拿着小镜子匆忙化妆的样子,一些男性对此提出抗议:香味强烈的化妆品,是一种气味骚扰。或是发出些莫名其妙的“会不会被眉笔刺伤”“白衬衫上沾染上化妆品怎么办”之类的担忧。甚至有媒体跑去咨询了律师,表示“尽管法律上没有电车上禁止化妆的规定,但如果不小心使人受伤,例如脸上留下3厘米以上的伤口,将要赔偿高达290万日元的赔偿”,等等。“遵守礼仪,不要在电车内化妆”,那个媒体如此呼吁。偶尔也有女性反击道:“大叔的体臭和化妆品的香料,到底谁才是电车内的罪魁祸首?”这太像是一场无聊的争吵了,很少有人去倾听在电车上化妆的女性们的心声:被要求化妆才能出现在职场上的她们,早上出门需要花费比男性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繁忙和高压的生活中,很多人是因为没有时间的余裕,才不得已争分夺秒在电车上化妆的。
东京的通勤电车
两年前的日本,曾经发生过KuToo运动,这是一场女性反对职场上强制穿着高跟鞋的运动,它效仿了MeToo这个词,“Ku”指的是日语里“鞋(kutsu)”这个词的首字母,和“Too”连在一起,变成了“苦痛”的谐音——这是女性们穿久了高跟鞋不堪重负的心情。在职场和公共场合穿着高跟鞋,也被认为是一种礼貌的表现,但渐渐有人意识到:“这样的礼貌很奇怪!”出生于1987年的女性艺人石川优实最早在推特上发起了这个活动,很快引起了很多女性的共鸣和转发,她们在话题标签下公开了很多刺目的图片,因为长期受到高跟鞋压迫导致的足部变形、肉刺和拇趾外翻,随着年龄增长而出现的行走困难现象等等。石川从职场上的性别不平等和健康上的风险这两个角度出发,发起了一场署名活动,2019年6月3日,她将签署了18856人名字的抗议书向日本厚生劳动省提出。后来,石川被BBC评为了当年的“100位女性”之一,以KuToo运动为契机,日本的全日空和日本航空等航空公司,更改了穿着规定,接受了空中乘务人员穿着平底鞋的要求。
KuToo运动的两年后,以礼仪之名对女性的压抑,又以疫情为契机引起了更多人的思考。不少女性开始意识到:“困难的是,如果不服从这样的‘礼仪’,也许就是吃亏,而如果服从这样的‘礼仪’,又将变成它的帮凶。因此我们需要大声地说出对它的合理性的质疑,才能改变这样的社会。”
从微小的质疑声开始,日本人对美容的价值观正在发生变化。一家药妆公司去年对500多位女性做了一次调查,主题是:与疫情前相比,现在的生活、化妆和护肤意识如何?它从数据中得出了现代女性的几个新意识:不努力,不勉强,自然体。也有一些生活趋势研究者称,这是疫情导致的消费变化,不化妆并不意味着自我管理的松懈,在化妆品消费量减少的同时,护肤品市场的销售额却在上升,女性对待美容的心态逐渐从“为了他人审美的化妆”转变为“出于自己的需要进行选择”。
疫情之前,马路上妆容精致的老太太
在日本书店里,美容化妆类的书籍总是占据着很大的专柜,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美容”始终作为一种主流的价值观而存在。疫情时代,还需要化妆吗?美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某位很有名气的美容畅销书作家,在最近一个采访里说得很有道理,她说:“‘因为不和人见面所以没有化妆的意义’‘因为很麻烦所以很讨厌化妆’,如果是这样想的人,原本就是不化妆也可以的。同时,因为不化妆,自己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化妆能够让自己心情变好,也存在这样的情况。大家都应该真实地面对自己的身体中自然涌现的感情,不为了取悦他人,也不必因为没有化妆而感到劣等感,希望的时候也可以随时开始,轻松愉快地面对它,这样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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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览扶桑(ID:sjcff2016),作者:库索(旅日作者,啃日剧日影为生,现居京都,不定期流窜于岛国各处)日本通经授权发布。除特别注明外,文中图片均由库索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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