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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唱歌手老虎从传染病开始
每天和5个陌生人打视频电话。
互相倾诉心中的苦闷和压抑。
去年疫情好转的时候,
他邀请这些陌生人参加自己的线下演出。
公务员、体育教师、程序员、所有行业,
有些人有自己传染病被困的经历,
和父亲的代际矛盾
有些人齐声欢呼现场。
也有人边说边哭。
“我对表达本身感兴趣。
特别是因为传染病
人们之间产生了怀疑和恐惧。
我希望大家还是用一团火聚在一起。”。
在北京长大的小老虎今年35岁。
十多年前在全国说唱比赛中获得了多个冠军。
2007年,他发行的首张专辑是
王府井的唱片店卖了3000多张。
是中国嘻哈的绝对“老炮”。
当别人的歌词还在写豪车、纸币、女人的时候,
他改编了《老残游记》,苏轼的文章,
引用里尔克的诗……。
“单枪匹马提高了中文说唱的门槛。单击
"人们说唱,他在艺术。"
跟着小老虎的一只,
从北京的演出到上海的家,
看他怎么看着人和眼睛。
分享一些故事,
形成一团篝火。”。
黄友友主编谭怡柏
做了十多年的说唱歌手,老虎走路比马快。
一米八,天上的鸽子群,落下的黄叶,路边的花,街上热情的伯父总能让他停下来。“鸽子是天空的浪花”,叹了口气,或者和邻居真诚地聊了几句,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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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我们跟着小老虎从北京的胡同,走到了上海的梧桐路——两年前,京味儿十足的他搬到了上海。在这间70平左右的老房子里他停下脚步,与我们聊起了天。
从北欧神话到张爱玲散文,从法国哲学到印度音乐,从南非美食到深海探险,虽然已有准备,但小老虎的阅读量与知识面都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广博得多。聊起劲了,他顺手抽出书架上的一本书、一张碟,或者最新收藏的一件“怪玩意儿”,侃侃而谈。
如果你也和他这样聊过一次,或许就不难理解,他的歌被誉为中文说唱圈一股“清流”的原因。
小老虎的歌词里,
有潇洒不羁的侠情,“第一杯敬万古江河,第二杯敬所有流离失所。”(《逍遥客》)
也有细腻温润的表述,“女人啊,怎可以回回受到伤害,却仍能一次次地化为绷带。”(《女人啊》)
有生动闲趣的戏谑,“我爱的城市变得越来越脏,比卤煮还浑浊,比炒肝还香。”(《北京咳嗽》)
也有天马行空的浪漫, “我们的喘息很湍急,一千颗流星落在我们的嘴里。”(《一个押韵压死一百个傻瓜》)
小老虎的一次突发奇想——
将歌词写在落叶上,拍成了《一走了之》的MV
这些歌词,往往不是精心雕琢的成果,更像是他在现实世界里散的步:自由自在、漫不经心,却总有惊喜降临。听他的歌,就像“沉浸式看一场精彩的电影,绝不出戏的那种。”
不过,小老虎的创造力远远不止写好歌词那么简单。
近一年,他兴致勃勃地编写了好几场舞台剧;和上海交响乐团排演音乐剧;与不同的艺术家们跨界合作,做雕塑,也做展览。
从今年开始,每场演出结束,小老虎会放下麦克风坐在一旁,播放伴奏,邀请原本在台下的观众上台,拿起他的话筒,说上一段。
押不押韵,没多大关系;合不上beat,也照样有人欢呼,只要你敢表达,真诚地、即兴地、赤裸地、肆意地说出你的故事。
这也许就是他重新为我们定义的“freestyle”——“free”(自由的)状态很重要,创造“style”(风格)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给所有人发声的机会,让所有人去说,去说一切。
以下是小老虎的自述。
2017年之后,随着一些综艺节目的播出,说唱音乐在大众视野里火了。演出完找我拍照的人变多了一些。
我开始很反感,但后来有一次我说:你要想找我合影也可以,你现在freestyle一段——说说你是谁;说说你的鞋为什么脏了;或者说说,你怎么认识你身边这个女孩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会拿起手机来拍普通人的freestyle,这让我渐渐地相信:其实谁都可以说唱,而即兴,就是在当下把你最充沛的感情说出来。
小老虎和朋友开发的说一切 小程序
本来,我和朋友想借此做个线下的即兴说唱运动,但赶上了疫情,我当时也被困住了。所以,我们就开发了一个小程序——“说一切”。数据库随机弹出一些词语和图片,任何人都可以根据这些信息做出即兴的说唱。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大概有1万多个demo。
小老虎和陌生人连线
于是我开始跟这些朋友视频连线,一连,对面屏幕里出现了一张张陌生的脸,他们有些还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惺忪的睡眼,我能看到他们没叠的床单,能看到妈妈在做饭,窗外灰色的天空。
我说:“来吧,说什么都行。” 面对屏幕,借由彼此的眼睛,我们一块即兴说唱。
小老虎和来自甘肃的“阿禾”连线
有个叫做阿禾的男孩让我印象很深刻。打开摄像头,他在甘肃临夏的老家,身后是广阔的玉米田。我们以“泥土”作为话题,他脱口而出:
“什么渣来渣去,不过都是泥土,男人和女人被栽在地里,然后和大家去融为一体。就这样,我们全部都化成了一滩淤泥。和在一起,搅和搅和,还能够继续塑形。”
还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他,把爱比作泥土,简直太浪漫了。
小老虎和公务员“剃刀”连线
还有个朋友叫做剃刀。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是一个音乐制作人,现在,他成为了山东某市房管局的干部。但他依然在空闲的时候跑遍全国,和比自己年纪小十多岁的人一起参加业余的说唱比赛。
在他工作午休的时候,我们俩连了线,一起freestyle,他说起自己仍在坚持的音乐梦想,也说要把“人民公仆也做得有声有色”。
我聆听到了很多陌生朋友们当时的生活状态和对世界的看法,也让我孤独的生活有了跟别人分享的出口。
后来疫情有所好转,我选了五个之前连过线的朋友,我们一起去花鸟鱼虫市场,去唱片店,一直在freestyle,直到晚上,我们做了场完全即兴的比赛加演出。
在这过程中,我也给了他们一些题目,比如:如果现在你是刚出生的婴儿,你会怎么表达?如果换个性别,你对某些问题会有什么新的想法?
在现场参加“说一切”的观众
而这个计划也被保留了下来。现在,我的每场演出或者放映现场,总会约定俗成地会有这么个项目。每场都至少有二三十个人上台来“说一切”。大家都不是专业的说唱歌手,顶多是爱好者,有大学生、体育解说员、程序员、还有公务员。
让我的演出成为聚集人与人的一团篝火
有次,有个女孩上台,在她之前上台的,是一个挺酷的爸爸带着自己的女儿上来说了一段。这个女孩说自己很羡慕这样的亲子关系,她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当时意向考美院,但父母说你非要学画画我们就自杀。
这时候,台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鼓励和支持:你可以!你可以!想去学就去学!
她说着说着哭了,那一刻我也挺感动的。大家并非像网络上的那样,对陌生人漠不关心,甚至恶语相加。在现实中面对面,当一个人这么真诚地说出自己的故事,收获到的是这样美好的善意。
小老虎用手机记录下“说一切”的观众们
还有正在备孕的准妈妈,有喜欢音乐的大学生,还有一位诗集已经售空的年轻诗人。她说,写诗就是她即兴的方式,“这就像在月光下面跳舞。让人忘记躯壳”。表达,是“想被记入历史,不想被虚无淹没”。她下台的时候,现场响起了掌声。
说唱十多年,相比我自己还能去表达什么,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普通人的即兴。
前些日子,我跟好朋友土摩托(袁越,《三联生活周刊》专栏记者)聊天,他说,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有两件事很重要:
第一个是语言,因为语言能够促进人和人的交流,促进大脑生长,创造力可以达到飞跃。
第二个是火。不仅是因为火可以驱赶黑暗,把食物烤熟。更重要的是,人们坐在篝火边,促成了人和人的交流,也就促成了新的创造。
在这个越来越虚拟的时代,大家交流大都通过网络,人和人之间出现了更多的猜疑和恐惧。或许就是因为我们的DNA里对这把篝火、对人与人真实地聚在一起并产生联系的渴望没有得到真正的满足。
现在,大家一起吃饭、去酒吧、看演出,聚在一起,其实都是对这把篝火的一种延续。这写在了人们的DNA里。
我的演出,也是想点起一把篝火。每场演出我都设计了一小时左右的完整叙事:包含说唱音乐、舞台调度和相应的剧情。我想用这种方式给观众沉浸式的情绪体验。
小老虎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演出
北京演出现场
也许在某些时刻,台下的人能被这样的交流打动,勾连到他们心中敏感的地方。在北京演出完,有个女孩和我说,她当时因为疫情在日本被困了一年多。有些在被困期间她反复听的段落,在现场听到的时候,有想流泪的冲动。
如果我能够通过说唱演出,去重新建立起人与人的联系,给到人安慰,这样就很好。
十年前的小老虎
即兴是一种生活方式
我刚开始接触说唱音乐是04、05年左右,它远没有现在那么时髦,但也更真诚。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体会到了在这种飞速运转的大脑和有点失控、又要去操控的嘴巴之间的张力。在现实社会里,大家很容易在表达前思量太多,心口不一,甚至语焉不详。但即兴说唱就很直接,也没有时间去掩饰什么。嘴巴走在大脑前面的时候,说出的话才最真实,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现在的说唱比赛越来越僵化,大家只说着俏皮话,或者追求所谓的爆点,单押、双押什么的,有些甚至变成纯粹的人身攻击。大众视野里,也固化地认为它要拽、帅、燥、要能动起来,需要有身体性的快感。
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
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在说话,底下人在听,眼睛看着眼睛,分享一些故事,发生情感上的共振。单纯用言语就把别人带离到另个空间去,脱离此刻的现实。
音乐曾把我带到了很多地方,疫情前我到处旅行:秘鲁、南非、欧洲、日本、美国……认识了很多当地的朋友,当然我可以选择回家酝酿半年,再把这一切写下来,但更直接的方式是马上说出来,把最充沛的情感留在那里,让当时的人能接收到。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越来越相信即兴,相比于一个音乐上的概念,它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真正的即兴,不是你在某个节奏里freestyle,而是你把每分每秒的生活都当成素材,不做太多的预设。
以前我也是那种人,定好每天的行程,要确定一定能找到一张舒适的床,楼下一定有咖啡馆,甚至说周边有什么饭馆,城市里有什么著名的地方,在半个月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或者要跟一个女孩儿约会,去之前你已经打了退堂鼓,你在想:会有意思吗?她无非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她想干什么,也许我们会谈论什么?这是个什么样的晚上?
但是,是这样吗?现实生活至少对我而言远远不是这样的。
生活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些意外了,而即兴就是通向这些意外的——人和人遇到,不同的话被说了出来。在这个过程中,更多的人发挥出了自己的能量,重新找回生活的激情。
那种快乐绝对不比多挣点钱,吃个好吃的要差,是一种很高级的快乐。
童年小老虎
森林里有大树,也该有胡乱生长的蘑菇
我属虎,有人说我一会像个小孩,一会又看起来很老,所以这名字挺好——“小老虎”,又小又老都在一个名字里。
我在北京胡同里长大,那时候从胡同这头到那头,大概会经过十几个不同的店铺:乐器店、眼镜店、玩具店、古着店、酒吧、Live house。遇到各种各样有意思的人,可以一直打招呼,在这听会音乐,在那挑两件衣服,喝杯酒,听听他们的心事。
那时候不像现在,大家的喜好都那么细分,甚至还会因此有鄙视链,现在这个城市太过严肃甚至严苛,对创造力不太友好。
于是两年前,我搬到了上海,更爱出门散步了。有时候创作遇到了一些瓶颈,我就出去散步,走了二、三个小时,突然到哪个地方想出来了,就掏出手机来记一笔。
住在这个房子也是因为就在市中心,当时我找一上海朋友陪我看的房,租金也不便宜,我说“贵”,他说“值”,我说“行”!为了这个城市来的,就得住在这个城市最中心的地方,不然还有什么意思。
我很清楚的是,创造力,可能是我一直在乎,也越来越在乎的东西。
第一张个人唱片《Juliana》,是小老虎在鼓楼东大街捡来的啤酒瓶子,把它们刷干净,填上一些海砂,塞上一封手写的信,既是一张唱片,也是个漂流瓶。你买到了之后,也可以在信的背面写些什么,给他寄回来。
第二张专辑《逍遥客》,是块可以绑在头上的头巾,也是一张棋盘。如果两个人都有这张专辑,遇到了就可以铺开专辑对弈。希望听众也可以认识彼此,交上朋友。
小老虎和好朋友雷磊、李星宇合作的专辑《嘿!流行音乐》也是一本漫画书:把歌词写在食物的发票上,病历本上,或者写在登机牌背面。
后来,他们仨还把专辑做成了鸡蛋,每个蛋都是亲手拿纸粘土捏出来的,其中有一颗鸡藏着神秘的纸条,只有通过它才可以聆听这个专辑。
2021年的专辑,同时也是与艺术家小龙花合作的雕塑
这么些年,我出过CD、磁带、黑胶唱片,它们都好像是已经在音乐传播历史中被淘汰的介质。但是,我可能还是会继续做这些能实实在在被人拿在手里的作品。
我一直是独立音乐人,这些年也有一些唱片公司来找我签约,要帮助我来规划和发展。我得到的大多数评价是:你是个乱七八糟的家伙,刚干点这,又那样了。他们会总结,我有什么样的歌词,有什么样旋律的走向,“这首歌火了,你该沿着这个风格再写几首。”
但我不太在意,胡乱地长,就长成了我今天这个样子。
和其他音乐形式相比,说唱音乐是非常个人化的,和我同时代成长起来的中国孩子来说,这种自我意识的觉醒是非常重要的。去关注自己的生命,用音乐去建立自己的审美,去表达自己的意见。
按理来说,随着比较大的商业体量的东西出现,小而美的、独立的、个性的创造,应该越来越多才对——就好像森林长了很多大树,荫凉的地方就会更多,应该长出更多蘑菇。但现在,蘑菇越来越少,全是一棵棵秃树,这我觉得不太好。
我之前有首歌叫《像是要彻底荒唐下去似的》,我觉得,就这么荒唐下去、肆意生长也不错,不要被修剪了。
之前我做了场展览,展览的题目是我取的——《小老虎是由什么构成的?》换句话说,什么是我真正在乎的?
是用来阅读的眼睛,是用来说唱的嘴巴,
是聆听他人的耳朵,是外出旅行的腿脚。
也是我伸出去的手,用来握住另一只陌生的手。
部分图片由嘉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