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洪武29年(1396年),一个叫孟云的女人如花般绽放。
幸运的是,她有一个极优秀的未婚夫婿蒋文旭。他年轻才俊,不到20岁即当上监察御史,加之方孝孺的奖掖,可谓声名甚卓。彼时的她,该是怀着无限憧憬和期冀的。可惜命运忽转,陡然的一纸诏令画出了人世间最遥远的距离—“适朱元璋有‘易储意’,蒋文旭上疏谏止,忤旨赐死”。他们缘悭一面,便已是参商永隔。
那年,孟蕴才刚刚19岁。
当蒋文旭的灵柩经过家门时,她“里服粗衰,髽髻以候,见而哭踊,俯途禓祭”,并仰天发誓“夫君蒙谴,薄命所致,北堂衰老,其谁奉之,冠山可移,此心难改”。这个少女在那个瞬间所坚守的执念宛如一句盟誓,在日后的千千万万个孤独的昼夜里竟得以一一践行。
此后,孟蕴主动挑起了照顾公婆的重担。孟蕴在公婆家时,“谨守妇道,严肃内外,里外无闲言”。公婆亡故后,孟蕴回父母家,仅以一名年长女仆相随,筑“柏楼”以居,暗示如松柏般坚贞。
明成化六年(1470年),孟蕴死去,卒年92 岁。
从19岁到92岁,很难想象这70多年来的多少个鸳鸯瓦冷霜华重的日夜,这个曾怀揣过无限繁华希望的女子,如何日复一日地走向生命最终千山折叠的重重暮色里。他们从未相见过,她坚守着一份毫无颜色的希望。这不是静默地等待,因为死亡已经扼断了任何可能;这也难以说是偏执的爱情,她可曾爱过他?她所坚守的,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自我的信念罢了。
她写诗,诗里全是坚贞的字眼,一句句,宛如誓言般坚韧郁拔。“自信此心坚似石,肯将魂梦绕他乡”,她拿磐石来自比,以一种坚忍的力量,来支撑他们其实没有过一天的爱情。
宣德六年(1431年),直隶监察御史蒋玉华、翰林侍读黄文莹将孟蕴的事迹及所作诗文上奏朝廷,皇帝诏敕旌表为“贞女”。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县令下令在孟子庙侧立贞女祠,绘上孟蕴肖像,供后人供奉。
几百年后,当明初的繁盛跌宕沉退为最末梢的衰落,戏曲家孟称舜把她留下来的诗歌编纂成册,名为《柏楼吟》。同时,他写就了《贞文记》,再度将这个寂寥的故事润色为宣颂贞节的铭章。
以70余载灼灼青春为未婚夫婿守节,这不是什么封建礼教的过错。是她自己,早已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到了里面。并且,安然且自足。
其实,她还有另一首诗歌《灯下偶成》:“床畔孤灯一盏,照来孤影成双。只信此心无二,清夜月照寒窗。”尽管她在费力地表明自己守节的决心,可是谁都能看出那几句淡淡言语里深蕴的孤寂。她不过是个芳华正茂的女子,他只是一抹化成枯骨的尘埃,岁月深重,从朝霞初起到暮霭沉沉,也都不过是湖山寂寥。
只是她的寂寥,仍终归于清夜月照下的一颗坚定不移的守节之心。各人有各人选择的道路,这一条道上,她孤寂无言,却完成了自我圆满。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也是安然且满足的。她骄傲地活着,自豪地死去,因为她漫长生命里那宛如誓言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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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彭敏哲
来源|《百家讲坛》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