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辉市位于豫北的小城。
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以下简称“信义一院”)位于卫辉市中心,是豫北地区最大的三甲医院,曾经是县级市设置的唯一省级三级甲等医院。
在卫辉市市民小魏眼中,「如果是新医一附院都看不了的病,我们就只能外转了。」这座始建于1896年,经历过战乱、瘟疫……历经125年沧桑、从未停诊过的医院,7月27日,因为被水围困,停水、停电,第一次宣布全面停诊。
水灾来得猝不及防,「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天晴了,水还在涨?」
新医一附院在卫辉地势相对高,是卫辉最高的建筑之一,医院的灯125年来从未灭过,被视为「卫辉的灯塔」。
「医院不淹,卫辉就能守住,而看病看到一附院,是许多患者在豫北的最后一站,在这能活,就能活。新医一附院是河南省西医的发源地,虽然位于县级市,但同样的病情,只用郑州大三甲医院1/3的费用就能看好,给国家医保省了多少钱啊。」该院儿科康复病区主任周福军对健康界说。
长明的大楼熄灯,卫辉的「灯塔」也灭了。7月26日,近60万卫辉人进行了一场全面大撤离。在83集团军某工程防化旅、消防队、民间救援队等组织接力支援下,7月27日0点23分,新医一附院2622名住院患者(其中危重症患者110人)、5000名左右病人家属、269名本科学生和1100余名规培生安全转移。
7天之后,8月2日,新医一附院门诊、急诊复诊,群众挂号免费。
下雨了
7月19日,雨开始下。
27岁的沈玖是新医一附院后勤保障部的一名电工,这是他在这家医院工作的第9个年头。
7月19日,周一,他照常上班,没想到,下班、离开医院,已是8天后。
8天里,他的微信步数几乎每天都在2万步以上,「一直在跑,好多时候手机也没带身上」。
围绕着医院供电加速跑的这几天,由于长期泡在水里,他的脚板烂了。回忆那8天,沈玖已经分不清具体日期,在与健康界交谈时,他只能用「前天」、「大前天」之类的词语指代时间。
那几天,已经没有公共交通可以到医院了,大巴和出租车基本上无法行驶。积水的马路上,有铲车和卡车在进行救援。
「一些住的比较远的同事,他们有带着游泳圈来的。有同事请这些铲车师傅帮忙送一下,师傅知道我们是医护人员,不收钱也会送。」庞晓丹对健康界说,她是该院妇产科护士、助产士。
当时,医院滞留了很多人,包括一些管培生,都是随便铺个褥子或者垫子,打个地铺睡。有的甚至穿着工作衣,只要有个地方随便靠一下,就能睡。
7月24日,形势开始起变化。尽管在前一天雨已经停了,但来自大暴雨的挑战还没有结束,「如果只是下雨带来的积水还好办,我们慢慢排水也就排下去了。」沈玖说。
但他们面临的是泄洪洪水。
卫辉市在新乡东北部,是整个新乡地势最低的地方,卫河、孟姜女河、共产主义渠穿城而过。
据新华社报道,由于豫北多座水库泄洪,加之卫河、共渠排水不畅,尽管新乡24日已经放晴,但辉县市、牧野区、凤泉区、卫辉市部分区域洪水在25日仍未退去,一些地方水位不降反升。
受暴雨及泄洪影响,卫辉被洪水围困。7月24日,洪水开始涌向安置着电力系统的地下室。
「那些水从地下管道一直往上冒,一点点把医院给吞没了。」
谣言成真
李佳婧是新医一附院妇产科医生,家住医院家属院,离医院走路来回只用10分钟左右。因为她住的近,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所以午休时也会回家。那几天,她承担起给大家送豆浆、煮饺子的工作,「同事们把饺子都存在我家的冰箱,冷冻室都放不下了」。
饺子是一家食品公司捐赠的。有网友于7月22日下午在新华网《河南暴雨紧急求助专属通道》发布求助信息称,新医一附院餐厅食材告急。一家食品公司紧急异地调配4万袋速冻水饺及冷链运输车,装车发往卫辉。
当天晚上近12时,车队到达卫辉高速下站口,但由于当地街道水深,车辆无法前行,直到24日上午,医院附近道路才可以通行车辆,这时,马路两侧四五十厘米高的白色矮护栏已经行将被水没顶。
但医院地势高,冷链运输车驶入医院停车场,地面是干的。
受益于社会捐献,医院没有断粮,但十几名电工也只是处在「有东西吃、又吃不好」的状态。
「一样东西反复吃。」沈玖说,如果外界捐献的是白菜,接下来的一天就全吃白菜,没有其他东西。接下来的几天,是冬瓜、水饺,他们反复在吃的,就是这寥寥几种食物。
这还是建立在医院食堂能做饭的基础上。食堂不能开火做饭后,情况变得更糟。
十几名电工,一天只能分到一箱水和一箱小面包,平均下来一人一天一瓶水和2到3个小面包。
这种半断粮的状态,沈玖记得持续了两天左右。
与半断粮如影随形的是,慢慢的,水就涨上来了。
在李佳婧的记忆里,7月25日是涨水的第一天。25日早上8时,她去上班的路上,地势高的地方,地面还是干的。
25日10时许,水越涨越多,干燥的地面已经很少了,但整体水位还在膝盖以下,因此李佳婧的同事们都不以为然,「大家都觉得天晴了,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水还一直在涨,这让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天晴了,水还在涨?
「大家有一些危机感,但是没有预料到水会淹的这么厉害,把125年的老院淹的都关门了,本来以为天放晴了,水会慢慢退下去。」庞晓丹说。
7月25日下午,李佳婧发现,水已经把医院完全围住了,病人已经进不来医院。随后,各科室接到电话,要求主任、护士长不许回家,当晚都要住在科室里。
北区家属院,是最早「沦陷」的,7月25日晚上,开始停电,「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恐慌,毕竟停电了,手机充不了电,慢慢就与外界失去联系了。」
那天晚上,朋友圈、微信群、抖音,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求助信息,说一附院被水淹了,停电、停水,需要发电机、皮划艇、病人需要转运等,这些信息如同病毒般传开了。
「但其实那个时候,医院还没被淹,没有停水、停电,甚至连手术都在正常进行中,病人的情绪还比较稳定,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李佳婧说。
她家在南区家属院,当时还有水、有电、有燃气,她发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从她家望出去,医院的楼顶,还亮着灯。
「我们就是全市的长明灯,只要灯还亮着,大家就觉得有希望。」她说。因此,有同事在群里说,要出面澄清、辟谣「那些信息不是真的」。
这更像一个预言。
没承想,过了十几个小时之后,谣言成真了。
庞晓丹丈夫在感染科工作。怕影响7月26日(周一)上班,25日晚上八九点,庞晓丹跟丈夫就淌着水,到各自科室。
那个时候,水浅的地方到膝盖,深的地方到大腿。但是医院没有停水停电,一切医疗秩序正常。
7月26日一早,李佳婧发现自己停在家属院的车被淹了,「多半报废了」。尽管心情受影响,她还是跟往常一样,打了豆浆,给医院的同事们带去。
「其实那个时候大家心情都有些沮丧了,也都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她回忆。
这个时候,医院通知,如果不紧急,就不要再做手术了,让能出院的病人都办理出院,划皮划艇把他们送到地势高的外围,会有车接应。
部分医务人员也开始撤离。科室主任让一些年轻的医生先撤,科室就留下她、主任和一名身为党员的男大夫留守。
26日中午12时,李佳婧一如往常,回家给同事们煮饺子,当时,她家里还有水有电。她煮了100多个饺子,用一个和脸盆一般大的盒子装好。往医院走的时候,水位已经到大腿根部了。
她们没有接到任何预警。
「我们都开玩笑说,看着水越涨越高,就像自己是‘被温水煮的青蛙’。」李佳婧说。
停电了
医院的用电保障,全靠两条从电力局拉过来的专线。下雨的那几天,这两路供电一直不稳定,停过好几次电。而医院各设备自带的UPS应急电源,只能支撑2到3小时。停电后,医院自备的一台大型发电机,和外界捐赠的多台小型发电机,成了唯一的支撑。
竭力支撑各个环节正常运转的,正是沈玖和电工班的伙计们。
他们要一直抽水,拖慢水流进入地下室的速度——地下室安置着电力系统,一旦进水,就会短路,进而全院停电;
两条供电线路全部不能用,连设备自带的UPS应急电源的电都耗光之后,他们得让发电机上场。遗憾的是,发电机的功率有限,只能先保障急诊重症、小儿重症、呼吸重症等科室的用电需求。
9号楼1楼,是医院的命脉。路平是该院肿瘤内科二病区主任,她记得,位于负一层的放疗中心,水从上边的天窗往下渗的。
路平最心疼的,是为肿瘤放化疗购置的医用直线加速器,这是医院目前最大的医疗设备。这台医用直线加速器价值3000多万,刚安装好一两个月,还没有正式开始用,放在负二楼,「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关机,一旦关机,对机器的损耗非常大。」
眼看水像瀑布一样漏,为保机器,路平先把自家的两床新棉花被拿过来,把机器的门包住。她又动员各科室把给夜班医生准备的被子都拿过来救急,10来条被子,「该挡的挡,该保的保,又买了塑料布,把机器裹一裹包一包。」
7月19日到26日,后勤受理中心不断有电话打进来,十几名电工的工作也都由这台固话支配。每当铃声响起,就有至少一个人出去抢救电路。直到26日,医院大面积停电,受理中心电话线路受到影响,固话铃声也停了。
此后,他们之间只能靠各自的手机和对讲机进行联系。
就在最忙碌的那几天里,沈玖的手机罢工了,「进水了,不管用了。」他给家里报平安,只能借用别人的手机,没想到,手机那头传来的消息却是:「水早已没过屋顶」,他的老家王奎屯村已经被淹了。
「家已经没了。」沈玖倍感焦虑。
7月26日,医院外的水位已经涨到胸口高,沈玖能预料到医院会很快停电,「但是我们也无能为力,水量太多了,根本堵不住。」
在必然的停电到来之前,电工们能做的就是停止轮班,全员上岗,尽量维护各科室的用电需求,直到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为止。
转运重症患者
从7月26日上午10时许开始,新医一附院不同的楼层陆陆续续开始停水停电。
「一停电的时候,所有病人都恐慌了,大家都要走,因为他们觉得,一旦停电,水势会很严重,所以说当时9号楼下面,转运船只集合的地方,到处是人,乱得简直排不成队。大家都忙慌着想早点儿上船。最后没办法了,让志愿者拉成人墙,让大家不要往水坑里跳。」护理部主任张全英对健康界回忆,患者一直往前挤,志愿者拉成的人墙只能让患者们尽量往后挪,让患者们在水里不至于泡太深,但是患者和家属们都不想往后退,不想离船只稍微远一点。
最让张全英忐忑的,是重症患者转运,「这些病人是不能有一点风险的,因为一旦任何一个管理环节做不好,那些需要带呼吸机的病人,一旦撤机,生命立马都没有了。」
医院有几台转运呼吸机,但是电量是有限的,只可以用一个小时的电,「但是有的转运呼吸机已经用了很多年了,电池能不能保证一个小时的用电量,我心里面儿很忐忑。」她说。
第一个要转运的带呼吸机的重症病人,让张全英千交代、万交代,一个病人必须带两台呼吸机,每一个呼吸机,必须配两桶小罐氧气,以备万一。「我是担心在路上,万一船只出意外了,遇见各种突发情况,转运时间延长了,这个时候呼吸机突然没电了,怎么办?」
起初,有护士长跟她反映,咱能不能,只准备在船上的氧气,因为基本上所有救护车都有氧气。
但是张全英不放心,因为她不知道接应的救护车是从哪儿派来的,她最担心的是,一些农村或者乡镇派来的急救车,设备不健全,氧气不充足。
「医院要有一点点能供电、能供氧的希望的话,我们是不愿意把这些病人转走的,因为太担心路上出意外了。」张全英说,搬运这些重症患者,需要8~10个人。
即使有6名解放军官兵负责抬着病人,还需要一个护士抱着一桶氧气,一名护士提着呼吸机,一名护士拿着输液泵、举着吊瓶。
张全英解释道,重症病人的用液量和普通人不一样,正常人在血管上扎一个液体通道就好了,最多扎两个液体通道。但这些病人是通过中心导管输液,需要多通道补入大量液体,才能维持生命。
并且这些输液的药物,需要把滴速控制得非常精准,只能靠注射泵或者输液泵完成。所以说,转运重症患者时,张全英看到护士紧紧把输液泵搂到怀里,输液管在泵里面卡着,泵才能控制输液管的滴速。
她看到,护士抱着氧气瓶,都是弯着腰在抱,因为她们实在是没有体力,氧气瓶下面的头儿已经到她们膝盖位置,「快秃噜下来了」,但是还在用力抱着。因为护士清楚,氧气瓶一旦出问题,不管是掉地上了,还是她跟不上队伍,都会导致转运呼吸机没氧气,那直接危及的是患者的生命。
在住院病房9号楼绿色通道里,重症病人转运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指挥运转的张全英,嗓子已经喊得嘶哑。
此时,几名医务人员飞奔而来,担架已经用完,他们只能用床单抬着一个人。
「快、快」,跟在后面的那个人是院长,「俊姗晕倒了」,他说。
这时,张全英看到床单躺着一动不动、仿佛没了生命的人,一时间愣住了。那是她朝夕相处的同事,骨科病房护士李俊姗,「我当时害怕极了,如果为了转运病人,使我们的护士出现什么意外,对大家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我们承受不住。」
转运病人过程中,先后有3位护士晕倒。后经医生诊断,她们都是因为劳累过度,引起呼吸加快,并造成体内酸碱失调,最终碱中毒。
在转运最后一批骨科病人的时候,张全英看到,骨外科四科护士长杨荣丽的脸色、嘴唇都是苍白的,眼睛也呆滞了,就像站也站不住的样子,「就那种憔悴呀,身体都已经到了完全无法支撑的程度,看着太可怜人了。平日很有灵气的一个人。」
骨外科五病区护士长彭华,已经不愿意再去回忆,转运病人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转运结束后的26日晚上,她整宿睡不着觉,揪心的、感动的一幕幕,让她不由流泪。
26日上午,彭华管理的骨外科病房位于最高层23层,患者大都是骨折,腰椎不能动。当时,由于医院断电,医护人员抬担架需要走楼梯。但是,哪里人力都紧张,各科都需要克服困难。
23楼啊,一般人自己走下楼都很困难。可病人很着急,都想着下楼去。骨科的护士们只能扶着、托着、扛着,硬扛着往下转运病人。她们每个人都转运了好几趟。
到最后,剩下一名股骨颈骨折、体型肥胖的高龄患者,转运的困难可想而知。护士们体力近乎透支,已经到了极限了,所以想等待支援人员抵达后再转运。但是病人非常着急,怎么安抚都没有什么用。后来,大家还是决定再坚持一下,一同把病人送下楼。
「真的是太难了。我们身体没有那么强,毕竟都是女生。」抬的过程中,护士们一个一个体力不支,只能谁支撑不住了,便立即让她轮换休息,其他人继续一步一步往下挪。在这一趟转运中,先后有两名护士体力不支,在休息的过程中昏倒了。
彭华哭,是因为她心疼自己这些姐妹,并不是因为脆弱。
婴儿遇险
7月26日中午12时,李佳婧所在的门诊楼也停电了。
停电直接威胁到了患者的安全:一旦遇到生孩子需要做手术,碰到大出血、羊水栓塞等,因为孕妇的情况瞬息万变,如果没有电以及相关保护措施,孕妇会有生命危险。于是,妇产科主任决定马上转移科内的孕妇。
「有些孕妇就有顾虑,一是听说病人转移需要排队,至少排两三个小时,如果排了半天走不了怎么办?二是她们害怕自己在转移的过程中生产。」为了安抚她们,李佳婧就说「路上要是你生了,我们就给你接生」,她们才愿意转移。
转移病人的前一天,医院很多科室还在做手术,因为当天有很多手术不到24小时的病人需要转移。
在剖腹产后,26日早上6时50分,一位42岁的高龄产妇,艰难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然而,医院当时被大水围困。到中午的时候,她全身的麻药还没有退,还插着尿管,而且是高血压、高血糖。她是最后被安排撤离的,庞晓丹和另外一个同事,还有一个妇产科大夫负责她的转运。
产妇的家属、还有妇产科医生负责跟着产妇,80后助产士庞晓丹和90后助产士高梦圆负责照顾婴儿。
当天下午两点半左右,他们一起乘坐救生艇撤离。为了不让产妇沾水,庞晓丹专门垫高了产妇的垫子,希望尽可能让她舒服。
撤离过程中,走到学院西路,一个水浪拍过来,他们乘坐的救生艇不慎侧翻了。
对于刚做过手术的产妇,落水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丈夫立即托住爱人,很多救援人员则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施救。
然而,混乱之中,这位父亲没有抓住自己的孩子。那一瞬间,他心想,「完了,一切都完了,这么多年才盼到这么一个孩子。」
救援人员把夫妻二人救上皮划艇之后,立即开走了。然而,余光中,他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一名穿粉色助产士服的护士托起来,救上了另一条救生艇。
落水的瞬间,庞晓丹从船上掉下去之后,差一点摔倒,好在最后站稳了,她就一只手抱着婴儿,努力往上托着,另外一只手托着倒扣的船,也算是找了一个支撑。她同事高梦圆就直接落水了,呛了好几口水。
庞晓丹为了不让婴儿淹水,在水里站稳后一直踮着脚尖,当时水已经到她的脖子了,她一边举着婴儿,一边喊救命,说这边有婴儿,而且她不会游泳。
随后,旁边艇上的83集团军的解放军战士过来,帮忙把船翻了过来,庞晓丹就两只手托着婴儿,一直喊救命。很快,一支救援队划着一个小艇就过来了,把她从水里抱到了船上,然后又把她的同事捞了上来,她们在船上紧紧靠在了一起。
「从水里掉下去那一刻,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姿势,是趴着还是站着。当时那种情况下,我想不了太多,一心想着怎么能站得稳,让婴儿不落水才行。因为出于本能,我肯定不会松手,但就是怕自己站不住,让孩子沾到水。」庞晓丹说。
一路上,丈夫内心焦虑。他一边尽可能托住爱人,不让她的身体触水,一边请求蓝天救援队队员,帮助打听自己孩子的下落。等到了地面,他们要被转移到救护车上的时候,看到一位护士早已在等候他,「放心吧,孩子没事,已经被送往新乡医学院第三附属医院(下文简称为新医三附院)。」
一路行驶到有陆地的安全地带之后,庞晓丹看了看婴儿,没有呛到水,在安静的睡觉,那一刻放下心来,情绪涌上来,她和同事抱头哭了起来。
之后,一家人在三附院团聚了。产妇的麻药还没有退,她还是不太能讲话,就拉着庞晓丹的手一直掉眼泪,她的家人都跟着一起哭。
得知这一事情后,张全英心狠狠揪了一把,「知道她要这个孩子太艰难了,孩子要出意外,估计这个家都疯了。」经过医生检查,确认状况稳定后,这名幸运的婴儿被转入监护室继续观察。
撤离了3天后,庞晓丹才见到巡诊完回家的丈夫,丈夫这才知道自己妻子经历了什么。庞晓丹跟丈夫打趣说,「你快失去我了,你知道不?」
创伤
医护们的内心并不平静。张全英说,一次转运重症病人之后,其中有一位穿紫色洗手衣的年轻医务人员,坐地上就是一场大哭。
重症患者转运结束之后,新医一附院的医生们在一起吃饭。张全英说,一提起刚经历的场景,很多人,甚至院长,都在落泪。
「不想再说什么,就想哭,想掉泪。」一位科室主任说。
「要知道,医生们是不会轻易掉泪的。」张全英说,她理解医务人员们的感受,他们心疼自己的患者,心疼他们拖着虚弱的病躯来回受折腾。此外,大家太爱这个医院了,觉得医院就是家。病人转走了,就感觉这个家散了。人没有家的感觉是很痛苦的。
「我穿一双凉鞋趟水。自从穿那双鞋穿到家里之后,那双鞋我是不想再让它挨我的脚。我看着那双鞋,就想到那些灾难的经历,想到当时趟水从医院回家的那种感觉,还有很多让人揪心场景。所以,今天看到那双鞋,我都想把它扔到门外面儿去。看到它,我心里就会很不舒服。」张全英说。
「心酸至极。曾经多辉煌,如今就有多悲凉。」7月27日凌晨4时,一位新医一附院医务人员在朋友圈写道。
「一附院是我们卫辉的灯塔,除了因为它是卫辉最高的建筑之外,还因为医院的灯125年来从未灭过。」急诊科护士长杨平对健康界说,从来没有想过,医院会全体这样大撤退,「我们曾经认为,医院是卫辉最安全的地方。但是现在,我们撤退了。」
最后的撤退
转运完,人去楼空,医院最高的9号楼内的照明灯,却又亮了起来,「因为这是卫辉市最高的一栋楼,也是标志性建筑。它亮着,就具备象征意义。」
医院领导希望照明灯能亮着,于是沈玖他们连夜和供电局一起,架好高压线,接上电源,9号楼在7月27日清晨又亮了。
当时,医院的电力系统已经全部陷入瘫痪,「无法抢救了」。
没有电,没有患者,7月27日早上,沈玖觉得自己再留下来已经没意义了,「也干不动了」。
但为了保护存放在地下室的大型贵重设备,医院仍希望有人能留下来抽水。
这时,有救援人员在大喊:「还有谁要走?最后一批救援队了,能走的都走吧。」
沈玖他们开始有些慌乱。
8天时间的连轴转,中间只睡过一次觉,再加上吃不好,沈玖真的无法坚持了。其实在7月26日转运患者的那天,在给护士长送发电机的路上,沈玖就已经走不稳了。
交谈过程中,他必须得扶着桌子,才能站稳。
于是,看到同事陆续自行撤走之后,他也选择跟着救援队坐着小船撤走。他跟家人在亲戚家汇合,亲戚所在的村庄地势高,已经没有积水,而且紧邻高速路口。
8 天没洗澡没换衣服的沈玖,洗上了澡,换上了衣,吃上了饭,睡上了觉。醒来之后,他给班长打了电话,从那头嘶哑的声音中得知,班长被留在了医院。
信号中断,电话挂了。一夜过后,28日他又联系班长,班长还在医院。但此时医院内已经没有救援队了,水位却还在上涨。
沈玖的家人并不踏实,全家人早早就打包好细软,情况不对,就立马开车上高速。而沈玖接到电话,29日回到了医院,继续抢修供电,又开启了连轴转的工作状态。
「全体护士都转走了,有一个男护士,死活都不走,没水、没电,他也不走。」张全英回忆,那名男护士对说没事儿,他要在医院,守着他的科室。
而医院院领导也一直留守在医院。有一些医护人员的家属没有走,他们还要负责给这些家属送应急食物。有些家属不放心家,怕家里面灌水灌得太严重,「穷家难舍」。
「我感觉院领导的面部表情,是那种惆怅,很凝重,说不上来的那种难受、痛苦。」张全英回忆她撤离前见到的院领导。
「还有我们分管后勤的副院长,因为那些天严防死守,和后勤有关的事情太多太杂,他几天几夜没有睡觉,感觉他整个人都傻了。和他沟通事情的时候,眼神儿是呆滞的,表情都是傻的。」张全英说。
复诊
78岁的该院小儿外科主任医师吴曰杰,8月1日晚上才从新乡市区回到一附院家属院的家。由于他年事已高,院方没有安排他参加8月2日早上7点半的复诊升旗仪式,但老教授自己从家走了过来。
复诊仪式即将开始,医护人员保持着社交距离依次站好,吴曰杰胳膊夹着叠整齐的白大褂走来了。他走到队伍的第一排,询问其他医生,「我站在这儿中不中?」
一旁的护士帮老教授穿上白大褂,他拄着拐杖,凝神听着院长在复诊仪式上的讲话。
「在过去的这两周里」,说到这,新医一附院院长窦启锋语带哽咽,往前欠了下身,「我们共同走过了一段,这辈子都刻骨铭心的经历。」说到这,他停顿良久。
最后,现场的医护人员齐声呐喊,然后转身回门诊楼,准备接诊患者。
「哽咽不是委屈,流泪不是无助,那一声呐喊释放出7天的努力!」该院医务科科长李明瑛说。
8月2日上午8点,新医一附院门诊、急诊复诊,群众挂号免费。
直到医院复诊的这天晚上21点多,沈玖还在加班,他也不确定他们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因为尽管病区已经基本恢复供电,但仍有部分科室还没有完善,家属区几栋楼还没有恢复,
他的家人已经从亲戚家搬到了他在卫辉城里的房子,从8月1日开始小区已经正常供电供水了。目前一家人还没有打算返回老家卫辉市孙杏村镇王奎屯村,「老家应该还有好深的水,要再等等。」 (李佳婧、沈玖为化名)
来源:健康界原创
采写: 刘文阳 谷会会 杨瑞静 沈童童
编辑:章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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