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军网综合
年末聊天
陈小静
时间咆哮,《中国边关》特别版又过了四季。
在年终盘点的时候,让我们再次回到这个话题:家与国,冷与暖。小时候去乡下过节,总会被门前立着的两个铁面虬髯的门神吓到。孩子在他们身边嬉闹追逐,皑皑白雪覆盖着院落里的农具,只有他们默然立于门前,看洪荒岁月,等秋收冬藏。
大概人类一切美好事物或细腻情感,都是需要被守护的。把国门前的哨位比作家门口的门神,或许并不十分贴切,但两者同样是默默无语、不求回报,守护着这盛世繁华,岁月静好。
林觉民有言:“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为了游子能与家人团圆,为了恋人的世界充满玫瑰芬芳,就一定要有人把万般柔情锁进铁甲钢盔,坚守在繁华之外,屹立于国门之前。
这是军人无法卸下的责任。2019年岁末,全军海拔最高哨卡河尾滩边防连的一位新战士给家人打电话,说了一声“妈妈,我在这里挺好”。转身回到宿舍,他用手捂着脸,眼泪吧嗒吧嗒从指缝掉下来。
遥远的南沙岛礁,浪花拍打着礁石,听上去像大海呢喃细语,南部战区海军某守备队一位年轻的军人父亲,把刚出生儿子的照片,紧紧捂在了胸口,闭眼静听潮起潮落。
驻守甘巴拉山巅的西部战区空军某旅一位战士,在大风中眺望故乡的方向,那温暖的万家灯火已与头顶星光融成了一片璀璨。
那曲高原万里雪飘,武警西藏总队那曲支队官兵依然伫立在哨位上,他们站得笔直,站成了一座雪塑,因为他们知道,家乡就在身后、祖国就在身后。
万般滋味,皆是生活。你念或不念,他们都在那里,不离不弃,在祖国哨位上,在亲人的目光中,他们守望一个个小家,守望你我的梦想。
时光从不负约,2020如期相见。向往阳光、守望远方,穿越风雪、呵护温暖……岁月漫长,坚守的身影永远在这儿。这一刻,让我们和边防军人一起向时光致意。
河尾滩不能没有军人
■解放军报特约通讯员 牛德龙
关键词:冷
方位:河尾滩边防连
点击电子版中国地图,一遍遍将“喀喇昆仑高原”放大,若非仔细寻找,你很难看到“河尾滩”三个字。
河尾滩是怎样的“滩”?驻守在这里的边防军人说,昔日,这里因地处河滩尾部而得名;今天,这里因全军海拔最高哨卡而闻名。
河尾滩海拔5418米,比珠峰大本营还高出218米。这里雪峰林立,空气中含氧量不及平原的一半,年平均气温在0℃以下,被地质学家称为“永冻层”,连野生动物都很少踏足。
真正留下足迹的,是守卫在这里的边防军人。
海拔5500多米,巡逻路上的守望。牛德龙摄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年终岁尾,一段“抖音”视频刷爆朋友圈——
12月的一天,新疆军区河尾滩边防连官兵巡逻至海拔5800多米的“好汉坡”。在陡坡上艰难攀爬时,上等兵刘旭洋出现了严重高原反应,缺氧让他突然失去意识,一头栽倒在地,滚下雪坡。
身边的战友,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抓住了他。后续赶来的官兵,不断地呼唤他的名字,连长孙志国将他抱在怀里大声喊道:“快给旭洋吸氧。”
那一刻,刘旭洋脸色变得青紫,脖颈间洒落的积雪融成了冰水。
战友们将他团团围住,替他遮蔽风雪。卫生员马强把丹参滴丸塞进刘旭洋嘴里,为他戴上氧气面罩。
几分钟后,刘旭洋渐渐恢复了意识。看着他的嘴唇渐渐由紫变红、有了血色,大家揪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一次巡逻,便是一次生死考验。那年夏天,中士李栋在一次巡逻途中与战友走散,遭遇雪崩的他,彻底与连队失去了联系。
数小时后,战友们找到了李栋,哭喊着把陷入昏迷的他从雪窝里刨出来,将他背回连队抢救。
一天后,李栋的脚趾完全变紫、继而变黑,没有一点知觉。
上级派来军医为他检查。这位军医痛惜地告诉他,做好“截肢”的准备。李栋看着军医,苦苦哀求的眼神令人心碎:“医生求求你,失去几根脚趾我不怕。请您一定要保住我的脚,我以后还要巡逻呢。”
那天,军医流泪了,在场所有的战友都流泪了。
祖国无战事,军人有牺牲。在河尾滩这个“离星星最近”的地方,严苛极端的环境,让一切在平原地区的“日常”,都变得异常艰难和奢侈。
坚守河尾滩,官兵们对“冷与暖”“苦与乐”的感知似乎更加真切,就连“生与死”也成为必须经历的一种体验、时刻思考的一个话题。
图④:刘旭洋晕倒后,战友的陪伴温暖着他。在缺氧的高原,战友情谊就是生存的氧气。牛德龙摄
2016年春节临近,天冷得出奇。一次巡逻任务,边防连蒙古族中士叶尔登巴依尔突然栽倒在地,被战友抬回连队时,已奄奄一息。
连队紧急协调上级,将叶尔登巴依尔运往三十里营房医疗站救治。由于突发脑水肿,且病情严重,医务人员最终没能留住他的生命……那一年,叶尔登巴依尔年仅23周岁。
至今聊起叶尔登巴依尔,孙志国的语气中还透着悲痛与遗憾:“他是连队的狙击手,枪法一流;他还是连队唯一一个能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上,全副武装徒步行进5公里的战士……他是位好战士!”
如今,叶尔登巴依尔的名字,被镌刻在康西瓦烈士陵园的墓碑上。官兵们说,他用生命诠释了一首“坚守之歌”:河尾滩不能没有军人。
“坚守河尾滩,也许人们不会知道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但这里的雪山冰河,会记住我们的背影。”孙志国说,有首歌唱得好,“在攀登的队伍里我是哪一个,在灿烂的群星里我是哪一颗……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驻守河尾滩,官兵的生活远离繁华,他们的背影意味着什么?是汗水的印记,是顽强的足迹,更是忠诚的誓言。
哨所第一代营房的一面墙壁上,一位驻守在这里的老兵镌刻下这么一句话:“我是河尾滩边防连第一批守防战士……我将青春给了高原,今生来此无怨无悔。”
如今,这位老兵已经离开哨所9年了,他的精神却永远留在这片雪原之上。
雪线之上,难忘边防军人坚守的背影。牛德龙摄
■一辈子忘不了的味道
12月20日,晨光熹微,河尾滩边防连的起床号还没响,炊事班班长上士王晓康就起了个大早。他开始融冰化水,为巡逻官兵准备一天的饮食。
在这里,只有用气筒充气,做饭用的汽油炉子才能被点燃。
王晓康将冰块放在高压锅里融化,他说,这些冰块是入冬前战友们从20多公里外的冰河里取回来的。
大家将融化的雪水装进特制的袋子冻成冰坨——这便是连队整个冬防期间的生活用水。
2017年冬防,连队用水吃紧,还未到开山期冰块就用尽了。
严冬,在平均海拔5500多米的地方取水,只能“凿冰”。那天,指导员周健健带着王晓康和其他8名战友前往冰河,凿冰取水。
冒着-28℃的严寒,钢钎和大锤,成为官兵“破冰”的工具。
王晓康用尽全身力气砸下去……10多分钟后,他的双手都被震麻了,冰面才被凿开一个“窟窿”。
王晓康双膝跪地,戴着手套双手趴地,将耳朵紧挨冰面,听见冰面下水声潺潺。
“有水,这里有流水!”王晓康兴奋地跳起来,冻在冰面上的迷彩服被扯破,膝盖部位裂开了个大口子,冷风嗖嗖地灌进来,一阵透心凉。
听说了有水的消息,战友们别提多高兴了。大家在冰面上站稳,抡起大锤,用力凿冰,10厘米、20厘米……气喘吁吁的他们,终于破冰成功。此时,大家的冬季迷彩服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碴,一个个成了“冰甲战士”。
下士张坤双手捧着涌出来的河水尝了一口,这水苦涩中带着甘甜。他说:“那是泪水与冰水融合的味道,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味道。”
在连队直招士官安健榆眼中,每次与家人通话是最幸福的时刻。
2010年入伍前,他是西安理工大学的学生。入伍之初,哨所附近还没建成信号基站,大家的手机成了“摆设”。
为了给家人、女朋友打个电话,官兵必须驱车前往200多公里外的甜水海兵站,才能拥有“两格”信号。
那时候,在许多官兵心里,走一趟甜水海就相当于“放了一次假”。在安健榆的人生愿望“榜单”里,那“两格”手机信号从来都是高居“榜首”。
“去一趟甜水海,就能听到妈妈的声音了,那可不就是幸福的味道吗?”安健榆笑着说道,甜水海兵站只是这荒凉贫瘠的高原上一个普通的营区,但当年在他和战友眼中,这个名字却有着特殊的注解——“幸福海”。
连队每隔10天,便要派车去甜水海兵站取运给养。渐渐地,跟车前往“幸福海”成了官兵的一种“福利”。
那几年,官兵们都是轮流前往,一路颠簸到甜水海兵站,再一路颠簸回到连队,路上吃点苦不算啥,可是心里甜啊!
“如今河尾滩有了3G信号,与外界联系方便多了。但当年驱车前往甜水海,一路上那期待的心情、幸福的味道啊,还真是一辈子不会忘记。”安健榆说。
高原的绿植,给生活增添一抹靓色。牛德龙摄
■你就是我温暖的阳光
12月24日,天刚蒙蒙亮,巡逻车就启动了。官兵们迅速登车,前往20多公里外某高地执行巡逻任务。这天的气温低至-30℃,风力高达8级。巡逻车在一个陡坡前停了下来,官兵们下车,手脚并用向某高地进发。
“大家把绳子从腰带里穿过,注意头顶的落石。”半米多厚的积雪中,连长孙志国走在最前面,一边带队一边喘着粗气提醒战友。
“鼻梁直”是整个防区最难攀爬的地点之一。这里海拔5500多米,官兵每次都要借助绳索艰难攀上陡峭的崖壁。为了安全,这条绳索每半个月就要更换一次。
在队伍末端“收尾”的是张鹏飞,他是全连最老的兵。由于熟悉地形、经验丰富,每次巡逻,他都是队伍中最核心的一个兵,是官兵们的“主心骨”。
临近中午,巡逻队在一处雪坡休息。官兵席地而坐,张鹏飞躺在雪里,打趣道:“躺在这儿和躺在家里‘席梦思’上,没啥区别嘛。”说着说着,朴实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上士杜海兵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全家福”,看了又看。照片上,2岁半的儿子摆出“奥特曼”的经典动作,妻子依偎在他的身边,脸上写满幸福。
“已经一年没回家了,怪想他们的。”杜海兵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今年封山期来临前,由于连队骨干在位少,杜海兵主动找到指导员周健健,要求冬防过后再休假。
其实杜海兵的妻子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能到河尾滩边防连来看看。每次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杜海兵都在电话中说:“别来,这里太苦太冷。”可她却笑着说:“在我的世界,你就是我的‘小太阳’,是我温暖的阳光……”
这就是河尾滩的军嫂,不惑于方向,不惮于行动,用爱融化冰雪,用心守护小家,支持着官兵们在这极地高原上无所畏惧、大步前行。
来自远方的礼物与牵挂
■解放军报特约记者 黄宗兴 特约通讯员 牛德龙 通讯员 单传扬
关键词:暖
方位:天文点边防连
打开快递纸箱,眼前跳跃着鲜艳的色彩:红的、绿的、灰的……那是几十条五颜六色的围巾。
仔细端详,围巾上的针脚细密却不规则,当今时代已经很难再见这样的“作品”:这些围巾都是手工编织的。
手捧着围巾左看右看,往脖子上围了又围,在进入“冷冻模式”的喀喇昆仑山巅,朱兵兵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他的笑容里透着惊喜。
朱兵兵是新疆军区天文点边防连指导员,长年驻守在海拔5000多米的雪域高原。当指导员1年了,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远方的礼物,但每一次都能收获意外的幸福和满足。
远方的围巾,捎来一份暖意。牛德龙摄
■“我知道你们会打来的”
12月1日,山下团部运输给养物资的汽车,抵达天文点边防连。这一次,除了带来过冬的蔬菜、冻肉和执勤装具外,还带来了3个“不大不小”的快递箱子。
快递寄自河南安阳龙泉镇,寄件人是“赵中福”。箱子上还贴了一张纸条:“敬天文点哨卡最可爱的人。”
刚刚巡逻归来的哨所官兵看到这些“温暖牌”快递,欣喜极了。他们相互簇拥着,小心翼翼地拿起围巾围在脖子上,爱不释手。
“赵中福是谁呢?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很快,朱兵兵在纸箱上找到一个电话号码。
宿舍里寂静无声,电话拨通了,一个声音传来:“是天文点边防连的解放军同志吗?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打来电话的。”
手机免提开启,哨所官兵得知,电话那头的人叫赵红亮,是海南大学的一位教授,寄件人“赵中福”是他的父亲。
电波拉近距离,这次通话,官兵们得知了一个温情而感人的故事。
■老两口的“心事”
赵中福老人已经84岁高龄,是一位有6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曾在解放安阳战役中为地下党组织送信,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在民兵连工作。退休20多年来,他和老伴张娥梅一直关注着边防军人的新闻。
去年,老两口在一部纪录片中,收看了几位驻守喀喇昆仑高原年轻边防军人的家国故事,感动地落泪。从那天起,老两口将一群军人的冷暖,牵系心间。
也许是因为他们驻守在连氧气都吃不饱的“生命禁区”,透支生命卫国守防,太过揪心;也许是因为他们斗风雪战严寒、满脸冰碴的巡逻镜头,令人心疼……老两口不止一次在电话中对儿子赵红亮说:“守在喀喇昆仑山上的军人太苦了,我们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呢?”
今年“五一”假期,赵红亮回老家探亲,赵中福把自己和老伴的“心事”和盘托出:“这几个月我和你妈妈织了一些围巾,想寄给喀喇昆仑山上的‘兵娃娃’,却咋也问不到地址,你能想想办法吗?”
平日里老两口很少给赵红亮“添麻烦”。这一刻,望着父亲期待的眼神,他深深地点了点头。
为完成父母的心愿,回到海南后,赵红亮上“百度”搜索,发动亲戚、朋友帮忙打听,一连多日没有一点线索。虽然地址没找到,但大家听说老两口织了百余条围巾的故事都很感动,纷纷表示“一定帮着留意相关信息”。
一周后,赵红亮的一个同事高高兴兴地打来电话:他在海军某部服役的女儿,通过自己在新疆部队任职的军校同学,打听到了驻守在喀喇昆仑山上哨所的地址……
赵红亮第一时间将喜讯告诉了父母,电话那头的老两口高兴极了。
■“不要谢我们,应该感谢你们”
入冬前的一天,赵中福在邻居的帮助下,将织好的126条围巾装进12个箱子,搬进了县城邮局大厅。
按照儿子赵红亮给的地址,赵中福亲手填写了邮寄单,又反复叮嘱工作人员将快递打包严实。担心快递投递过程中遇到“问题”,老人在寄件人电话一栏,写下了儿子的电话号码。
这些围巾经过一段长途旅行,将飞上高原哨卡,飞到神仙湾、天文点、河尾滩和空喀山口的边防官兵手中……想到这里,赵中福老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走出邮局大门时,他高高兴兴地打电话给赵红亮:“娃娃们收到围巾,可要赶紧告诉我啊!”
“您投送的快递,没写收件人、没有收件人电话……”11月8日,赵红亮接到了南疆某县一位邮递员打来的电话。
赵红亮耐心地把父母给高原官兵寄围巾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邮递员听后感动不已,赶忙对他说:“放心吧,我一定想办法把包裹送上哨所。”
11月12日,赵红亮再次接到某边防团山下营区一位收发员打来的电话。
“快递已经收到了,这几天上山送给养,我们就把围巾捎上去。感谢您对边防军人的关心。”紧握着电话,赵红亮听得出那位收发员也是位年轻的军人,父母日夜牵挂的人中,也包括着他……
想到这里,赵红亮的眼睛湿润了。他忍住哽咽,轻声说:“不要谢我们,应该感谢你们。”
■风雪高原传来爱的回声
十几天后,载着给养物资和快递纸箱的车队,向着数百公里外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哨卡驶去。
悬崖河谷交错,一路落石风雪。快递被陆续运抵各哨卡。随后几天内,赵红亮陆续接到哨卡官兵打来的电话,他第一时间把“围巾已顺利送到官兵手中”的消息告诉了父母。
老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听着父母的笑声,赵红亮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满足,也感受了一种更加催人奋进的责任。
赵中福一家和边防官兵的故事,还在继续……
12月1日,神仙湾边防连即将退伍的老兵曲成富,通过赵红亮,找到赵中福夫妇。他在电话中说:“我马上就要离开哨所了,感谢您二老为哨卡寄来的围巾,这是值得我一生珍藏的礼物。”
河尾滩边防连上士杜海兵的老家在河南兰考。他在电话中告诉赵红亮:“戴上围巾外出巡逻真的不冷了,这是来自家乡的温暖,这个冬天他不再那么想家了……”
杜海兵还说,下次休假,他要带着河尾滩的“鸡蛋石”去看望两位老人。
这一次,紧握着电话,赵红亮的心和父母一样,飞驰到几千公里外的莽莽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