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流正在边缘升起。
四川甘孜理塘县主打旅游，一直游客很少，整个县城在脱贫的路上挣扎，却在2020年末，成为数以百万计都市人心系的地方。理塘青年丁真，凭借一张“纯真而狂野”的脸孔，成为网络红人。城市化狂飙猛进的另一面，是边缘地区成为风景，边缘的风物、人和生活成为“诗和远方”，从而吸引众多关注。边缘小镇的短视频和达人们正在形成一股洪流，而这股洪流不仅填补了城市人群的精神世界，也在具体地改变着边缘地带的生态。
对博主“林区胡杨”来说，自从离家上学以后，自己只见过故乡的冬天和夏天。2019年，越来越多年轻人决定在大学毕业后返乡创业，胡杨也是其中一员。随后，在2020年，她终于能够欣赏春秋的景色。她萌生灵感，决定模仿日本电影《小森林》，用短视频记录下这里的四季变迁。
胡杨家地处黑龙江伊春，距离最近的县城商店有1小时车程。站在黑土地上，从任何地方都能看见山。山不高，属于低山丘陵，胡杨有种被群山包围的安全感。这里属于小兴安岭南麓，纬度高，使得冬季每年持续五个月。
从2019年11月到2020年3月，胡杨的镜头都与冬天有关。下午三四点钟天就黑了，土地无法耕种，农具闲置，胡杨和家人在室内培育黑木耳菌丝，吃冻梨，做冰灯。
图|胡杨家的冰灯
她更珍惜为期一个多月的春天，镜头里是尚未解除冰封的河流、一种叫“蛰麻子”的野菜，和长在悬崖边的“兴安杜鹃”；视频配音是小学课文《美丽的小兴安岭》的经典段落。六月底，均温20度左右，短暂的夏天到来，胡杨少见地穿了裙子，黑木耳菌桩被埋进地里，等待生长、成熟、被采摘。
图 | 胡杨家附近的草地
九月，林区生活的危机是台风过境。一夜台风过后，未被采摘的几万袋秋木耳全部被水冲走，胡杨红着眼睛拍下被淹没的一垧黑土地，收到一千多条网友发来的安慰。台风过后第一天，胡杨用熟稔的语气说，今天天气好，把幸存的一茬黑木耳再晒一晒。
胡杨在视频里坦然告诉观众，每一个镜头前的人都是潜在的消费者。毕业后，胡杨的第一份工作是回老家，做黑木耳电商，秋天也卖野生榛蘑和松子。11月初，通过互联网，秋收的春木耳全部售罄。
收成全部售空，也是青藏高原上丁颖的高光时刻。从医院离职以后，丁颖和家人定居青海诺木洪农场，承包2000亩戈壁滩种植枸杞。近三年，枸杞市场停滞，挂在枝头的枸杞，没有人买就不必雇人采摘。一个大姐刷到丁颖的视频后，从浙江坐飞机到农场，把一百亩红枸杞收购了。
从川藏线去拉萨的路上能够看到青海诺木洪农场，它被柴达木盆地的无人区包围，海拔2800米。天气高寒，早上极冷，中午日头逼人。丁颖和家人每年大致穿十个月羽绒服，临近中午穿单衣。丁颖的镜头大多有关家人的劳作：种植、收获枸杞跨越一年中的八个月份，同时，需要在牧区积雪融化时挖虫草。
农忙结束时，娱乐是丁颖开一辆皮卡车带家人到昆仑山自驾游。丁颖最大的爱好是从昆仑山捡石头，用车拉回来，把质地细腻的石头送到西部腹地格尔木，给自己打一副手镯。丁颖还喜欢分享网友眼里的稀罕物，有次拍到家里的羊粪，有人甚至回复：这些羊粪能吃吗？
回归山野，只是务农生活的第一步，和家人一起劳作是其本质。辞职回家后，阿渔妹的父母知道自己成了每一天被拍摄的对象。在广东省江阳市阳西县陇石村，这对父母的生活方式是赶海。早晨三四点钟出发，阿渔妹在渔船上能够看到一次完整的海上日出，这次日出是她发出的第一条短视频。
刚回乡的几个月，视频里的日出和日落让人感受到某种城市人稀缺的奢侈。随后，阿渔妹开始有了对生活更实际的触感——海货的咸湿味道。她的镜头类似观察者和体验者，连接着父辈、当下与自我。在一年最忙的捕鱼期，父母带着阿渔妹把网制“地笼”埋到内海水底，每一网都有可能被螃蟹咬坏，阿渔妹随时修补。某次天亮时，父亲洒下的”地笼”里出现一只值钱的藤鳝。父亲面对镜头羞涩而激动，小声嘟哝，又唱起当兵时的红歌。
去年春节，由于海鲜价格大涨，一家人依然早起赶海。阿渔妹最早起床，在厨房给父母煮了一锅海鲜面，放入生蚝、蚝干、螺肉、章鱼干。在这条视频下最多的留言是：阿渔妹，你还缺不缺对象。
在农村女性桃子姐家，一道菜是土灶和丈夫的添柴中诞生的。桃子姐负责儿子、女儿、丈夫和老人的三餐。家中厨房位于两层楼房的一楼，挑顶，宽敞透气。建造房屋的人没考虑到桃子姐的身高，厨房工作台的高度让人吃力，丈夫包立春专门制作了一块地台摆在桃子姐脚下。
在四川自贡市荣县菜市场，桃子姐用32元买回6条鲫鱼和一捆嫩葱，葱白用于起锅，葱叶洒在出锅的鲫鱼身上。这是一家人中午最大盘的菜品。鲫鱼的做法大多随心，一天中午，丈夫包立春拿来10条鲫鱼，请求桃子姐在下午出门前把鱼安顿好。家里没有嫩葱，桃子姐把鲫鱼改刀，用老姜、大葱腌制后蒸熟，洒上小米辣酱汁凉拌食用。这道简易家常菜获得100万点赞。
最初做美食视频，她在视频里不露脸，只展示刀法和烹制手法。粉丝量增长至百万时，做菜的过程不再被匆忙快进，镜头逐渐靠近做菜和吃菜的人。家人围坐在水泥地餐厅里，转动上菜盘，两个孩子争相夹菜，这是一道菜的终点。
在短视频平台，越来越多美食博主的面孔开始出现。吃菜人的品尝时刻是美食短视频的精髓，画外音里的“小外孙”把这一刻当做镜头里的关键时刻。视频主角“潘姥姥”喜欢试验自行制作网红甜点，坚持使用常见的液化气炉子、炒锅和蒸屉，却时常做出和城市爆款相似的口感。
在安徽六安市金寨县梅山镇船冲村，在溪水边洗菜、洗肉，逛菜市场，是当地老年女性的日常。疫情期间，潘姥姥的儿子发现长期留守农村的母亲迷上了短视频。他试着帮母亲拍摄做饭视频，上传不久，老人的吃法火了。
人们的视线定格在厨房，潘姥姥有了1418万粉丝。儿子为此组建专门的拍摄团队，食物将两代人重新连接。在试验结果揭晓那一刻，镜头里的潘姥姥头发梳得整齐，身穿绣有花纹的袄子，面前摆着用铁锅制作的千层蛋糕。这是一个由面饼、奶油、火龙果、猕猴桃、车厘子堆成的蛋糕，用了六张饼、七层奶油，卖相原始，味道结实。
离开城市中心的吃法有无数种。除了做给家人的食物，除了专门的美食达人推介的料理，还有街头小摊的夜宵容纳人的食欲。凌晨时段，排队等一份炒粉是一次解压。对于城中村附近刚下班的交警、上班族、工人来说，等待一分钟蛋炒米粉是每晚标配。
从波仔2009年前后到深圳开始，宝安市西乡的有十几家类炒粉店长年营业。今年疫情期间，波仔自己所开的炒粉大排档顾客骤减。到了五月份，顾客人数依然只能达到疫情前的五分之一。为了生意，他请了一个专业摄影师拍摄炒粉短视频，每天拍摄三小时以上，视频唯一的主题是——炒粉。镜头里的他习惯左手掌锅，右手掌勺，手臂早已练成一粗一细的麒麟臂。
图 | 波仔直播炒粉
炒粉店旁边是卖麻辣烫、油炸、新奥尔良鸡翅和凉皮的摊子。拍摄三个月后，波仔的粉丝涨到了100万，炒粉店所在的街道每晚多了100人来打卡。有人坐飞机前打包炒粉，有人旅游时来拜访，有人拉着波仔讲自己的父亲从小为自己炒粉的故事。在百万人聚焦的当下，波仔坚持每天从下午三点半工作到凌晨三点，每月休息两天，这让摄影师过度劳累，三个月后腰间盘突出。
一次完整的炒粉需要一分钟，每晚大约有四百至五百份订单，波仔需要习惯一晚上站在不锈钢灶台前，唯一的休息是中途上三四次厕所。收摊总在凌晨，在整条街安静下来时，夜宵摊主们喜欢聚在一起喝啤酒，吃夜宵，这是波仔一天中最享受的时间。
离开城市中心以后，若想成为明星，没有套路可言。山野之间没有舆论，能红全凭偶然。因此，当51岁的云南红河州农民马金上传第一支跳舞视频时，他面对的只是自己。
他喜欢民族舞，尤其喜欢在葫芦丝名曲《月光下的凤尾竹》伴奏中跳孔雀舞。这要求舞者身段柔软，跳出孔雀的婀娜多姿。第二次上传视频，马金在工地休憩之余，给工友们跳了一支孔雀舞。从表情管理到体态，再到被工地弄脏的衣裤，效果出奇和谐。一些网友把这支舞蹈叫做“脏孔雀”，有人让他去上春晚。“洪流”的阀门突然开启，马金收到300万人次点赞，连续三个月有人给他留言，他每一条都回复。
在马金的镜头里，起舞的地点以生活为转移。马金喜欢在一块岩石上跳舞，三四平米见方，马金在上面跳欢快的舞步，庆祝丰收。这是块悬崖，往下望能俯视山洼，有网友劝马金从石头上下来，小心一脚踩空。之后，马金喜欢在一棵大树底下跳《九儿》，被树荫和矮草包围。他描述，在这块地方，感觉山间和地头都是自己的舞台。
想跳舞的情绪也源于日常。在大树浓荫下，马金跳了一支舞送给去世多年的母亲。他以双膝滑跪开场，模拟醉酒的姿态，把头垂在草地里几秒。这支舞的灵感源于前一晚的梦，他梦到不及报恩的母亲。
在短视频平台上自娱自乐的普通人逐渐增多，情绪自由、活出真我，在远离中心的菜市场摊子同样被实现着。在广东茂名宜信市街头，摆摊卖菜的阿古用短视频录制了一则音乐MV。镜头里，阿古以背对观众开场；在转身刹那，他拿起半截藕当做话筒唱起《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他系着艳色围裙，脚蹬黄色塑料凉鞋，边唱边挪到自己的摊位，成堆的豆角、黄瓜绿意盎然。这支MV名为“最哀地摊哥”，不少人留言请他分享凉鞋的购买链接。
随后，阿古的妻子也加入短视频MV的拍摄。二人在约两米宽的巷子里一前一后站定，模仿摇滚明星的样子，一人敲打几只水桶，另一人狂弹扫把。他们选择的配乐是《Superstar》，随着重音夸张甩头。土酷的分寸恰到好处，粉丝量再一次偶然飞涨，二人逐渐开始把零食和小商品带到直播里售卖。
图 | 阿古夫妇演唱摇滚歌曲
在田间成名，同样有可能带来名利。这一点在独创曳步舞的温州小英夫妇身上体现得明显。从发布第一支曳步舞开始，这对夫妻登上不同卫视的舞台。借此，小英夫妻商品橱窗里的赣南脐橙和甘蔗找到了更大的市场，自己推出的手作红糖已售出2600余份。一种家庭生活方式逐渐得到了认同。
从实际效果来看，理塘是这场流量洪流中最大的黑马。远在另一端的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理塘县在被注视后，更有信心和底气做自己。
在更多的媒体曝光中可以看到，一个完整的理塘不止丁真和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作为以畜牧业为主的地方，人们的生活自有脉络，远不止于歌舞表演和藏文符号。丁真本人亦是如此，除却颜值、甜度和“赛马王子”人设，他的人生更藏在与家人一同度过的藏地新年中。关注的持续，让这个世界有了向外界摊开自身的可能。
在理塘之外，用在半分钟视频里展示远方仍是个挑战。它要求人们时间碎片里提炼出最有冲击力的现实，走红这件事是个奇迹。因而，上传第一支视频时，乡村音乐教师顾亚从未想过靠这出名，只想用社交平台记录自己和学生的点滴。
他教孩子们组建摇滚乐队，操作很简单：吉他、贝斯、鼓——配齐三大件，再找一个喜欢唱歌的孩子压着全场。但没想到，简化的吉他SOLO、没有变声的嗓音和不含糊的鼓点，冲击了网友的认知。从那以后，顾亚陆续收到网友寄来的整套架子鼓、吉他和贝斯。
一次流畅的演出需要排练两个月。顾亚给孩子们选的第一首歌叫《平凡之路》，寄托着他对孩子们踏实生活的期望。他在每天中午12:30-13:30看着几个学有余力的女孩练习。这些孩子肯吃苦，手起了茧子也不抱怨，也从不逃避训练。
图 | 遇乐队演出
到了那年冬天，顾亚让孩子们组成的“遇乐队”给自己的演出做开场嘉宾。孩子从海拔2000米的海嘎下山、进城，顾亚哑着嗓子教大家如何在台上放开自己。他示范了几个乐手常见的动作，对方似有所动，依然摆不出来姿势。第二天演出，顾亚不敢看她们的表演，偶然一瞥，发现观众们正和乐手们一起用身体打节拍。
图 | 午休时的音乐课
来自外界的关注和音乐一起给海嘎小学的孩子们更大的成长空间。2020年夏天，小学毕业的孩子们举办了一场演唱会后，有城里的艺术高中发出邀约，想把孩子们签约走。女孩们婉拒了，她们清楚，自己只有在高考中取得高分，才更能回馈家人。到镇上做一个做题家，方是更为实际的命运。顾亚看到她们的反应，满是欣慰。他也给自己得出了结论——带孩子玩音乐这件事，只为了让他们有思想、有梦想。
最终，过万网友的观看让相关部门决定修建一座新楼，从市里请来书法、绘画、舞蹈老师，每周六日免费开课。为此，周边镇上小学的学生家长联系到海嘎小学校长，要让自己的孩子转学过来，校长还没有同意。
海嘎小学的孩子们经历的这场改变，是一个属于普通人的传奇故事。短视频平台在顾老师手中发挥出最恰当的效用，就像古代传递绣球的游戏，充满偶然与惊喜。与现实故事相似，在“抖音年度贺岁片”中，张大鹏导演以普通人的蹿红为主题，拍摄了一支关于舞狮少年小武在抖音被大家所熟知的短片。通过虚构这个乡野少年的形象，讲述他手持绣球、表演舞狮的经历，呈现远方与城市的融合。上抖音搜索“绣球”即可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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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音贺岁片绣球 硬核导演张大鹏又双叒叕出新作啦！2月2日，见证舞狮少年和绣球的神奇故事。#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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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对于在抖音上分享生活的达人还是那些默默点赞的人们，“关注”的到来都是一场改变。偶然的机会，让原本缺乏关注的个体收到了上万次陌生人的认可，从而点亮了人生。这样一个属于普通人的传奇故事值得被讲述。
潮水漫过，每一年都有人吸引着我们的目光。我们观看他们，建立联结，亦是在开拓自己生活的边界。2020年，不少像丁真一样生活在城市边缘的人，在抖音上点亮了自己的名字，成为年度话题的来源。为了感受其中的时代走向，我们尝试去归纳一系列从僻远之地走入网络洪流的“见证人”。可以看到，流量正在从中心涌入边缘，从大城市涌入山野。千万观众发现，在远离城市的地方，生活似乎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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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石润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