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是时代总是给人的感觉。
就好比三年前，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拿着6000元工资的柜台销售李佳琦，能在一夜之间成为年收入以亿为单位的口红一哥。
人们常说他是这个时代的宠儿，际遇突来、名利双收，但同时，时代与命运的宠幸也从来不是毫无理由的。就如李佳琦逆袭的背后是连轴转的生活、觉得自己不配生病的焦虑，因此从某个方面来说，李佳琦和这个时代应当是相互成就。
而像李佳琦、薇娅这样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大众视野，并成为这个时代的“新宠”时，直播带货也成为了一条新的产业链，它所带来的是新机遇之下的万人狂奔。
“谁能成为下一个李佳琦？”这成为了网红经济之下不少人心中的一个问号，然而当2020年这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状病毒席卷全球时，我们却发现这一机遇已不仅只局限在“网红”，又或者是说给了更多人可以选择尝试的机会，汽车销售就是其中一员。
疫情之下，大量一线汽车销售摇身一变成为了“主播”，成为了在新的境遇之下被推着向前走的一批人，那么他们的心境究竟又是如何呢？
心怀“网红梦”
“王晓芮，你火了！”最近一段时间，王晓芮的抖音视频和直播在她身边的亲朋好友、街坊领居的各种微信群中流传散播着。
晚上11点，刚刚在抖音下播的王晓芮似乎毫无困意，一边面露微笑的回复着网友在抖音上给她的留言，一边应付着各种亲朋好友微信群消息里对她视频和直播五花八门的点评。
这样突如其来的粉丝暴涨，王晓芮在兴奋激动之余，似乎也更加坚定了其三年前埋藏在心底的“网红梦”。如今的王晓芮，不仅是某山东省哈弗汽车4S店的一名一线汽车销售，还是拥有12.3万粉丝的抖音博主，但令其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两重身份在疫情期间，竟然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高度契合。
因疫情的影响，不能正常上班，在公司的要求下，每天晚上8点，王晓芮在家里画好淡妆、整理好自己的衣着，像上班打卡似得准时准点的出现在直播间，和网友们聊车聊生活，这样的直播生活一直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复工之后，她也一直在坚持着在店里每周两次的直播。
王晓芮本以为自己直播只是免费的“义务劳动”，没想到却给她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了悄然的变化。工作中，因为她自己的抖音粉丝数较多，所以经常用个人账号直播，每次直播不仅能收获一些直播打赏，而且每场直播公司都会给一二百块钱的奖励，尽管这些因直播带来的“意外钱财”并不多，但却在极大的激发了她内心暗藏已久的网红“小火苗”。
恰好在疫情期间，哈弗品牌也非常重视直播卖车，店里也对她进行了专业直播技巧培训，还设立了奖金机制和人气比赛等激励制度，不仅使她自己的直播热情高涨，店里其它同事也跃跃欲试，积极参与到直播中来。
在周围领导同事直播热情高涨的带动之下，王晓芮更加用心的对待每一场直播，不仅直播前会做好预告海报发朋友圈、群发老客户群、提前备好直播主题等等，而且在下播之后还会和市场部的同事们进行复盘，聊一聊网友问出的不知怎么回答的问题，以便下次回答的更好。
很快，王晓芮直播卖车就卓有成效，店里在疫情期间通过直播卖车已经卖出去7、8台车了，其中一半客户都是因看王晓芮直播来的。这其中的功劳，除了她本身甜美可爱、小清新的高颜值之外，最为关键的便是她内心对直播不离不弃的坚持，“直播还是对汽车销售有很大的帮助的，比如有的客户关注了某款车，通过网络直播可以更深入的了解这款车的详细信息，可能通过网络途径打电话会比较反感，而直播更轻松、而且更随意一些，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看到自己一场又一场口干舌燥的直播有了回报，王晓芮卖车变得更加自信了，找她买车的客户也越来越多，因此一些去买车的客户会觉得做直播的4S店比不做的更有趣、更靠谱、更令人喜欢。
工作上的成就感，也让王晓芮的日常生活悄然发生着改变，不仅通过直播涨了不少粉丝，而且认识的人更多了，生活中的乐趣也多了不少。她也开始关注学习李佳琦、薇娅等一线主播的直播，还被李佳琦种草了不少口红、零食，甚至有一天晚上做梦还梦到自己成了一线网红主播。
而眼下的这一切，2017年便开始玩抖音的王晓芮是根本想都不会想的，毕竟三年前，刚开始拍视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人给她的视频点赞，只是由于销售平时的工作业绩压力大，为了娱乐放松，她选择在抖音上释放自己的压力，后来拍得多了关注她的粉丝也就越来越多。
直到在疫情顺水推舟下，王晓芮离她心中的“网红梦”越来越近了。
王蕊内心对“网红”的执着，并不只是为了出名，只是单纯的卖更多的车，赚更多的钱。
不过，尽管王晓芮离一线网红博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她却坚信汽车销售中肯定会出现像李佳琦这样的带货主播。
苦中作乐
没有灵感。张鹏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十点半。
常说夜深人静往往是灵感爆发时，而这句话在张鹏身上似乎并不怎么灵验，他叹了口气，缓缓在微信朋友圈里打下一行字：求一个有趣的直播主题，跪谢。
发送，没有回音。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总要遇到那么几个转折点，而作为一名4S店的销售，对于张鹏来说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或许应该算，至少说现阶段就是。
张鹏还记得一个多月前的那天，尽管说是复工，但病毒面前人人自危，店里自然也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还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
张鹏一直都觉得，生活不怕没人雪中送炭，但就怕雪上加霜，而这场疫情对于本来就不怎么景气的车市而言，无疑是下了场铺天盖地的冰霜雪花，冻得人有些发蒙。同事半开玩笑半无奈地说：“以前只是愁饭不够吃，这下好了，真揭不开锅了。”
而此时的张鹏可能也没想到，一阵以前他从来没体验过的风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他刮来。
“直播。”当这两个字从领导口中说出来时，张鹏其实是没什么感觉的。毕竟现在直播带货很火，他知道，那个叫李佳琦的男人总是能用一句“oh my god”就能轻而易举地让无数人心甘情愿掏钱包，张鹏自己家里的那位就是其中一员。
甚至张鹏自己也想过，如果他也能有这个技能就好了，还怕业绩上不去吗？尽管工作了好几年的他现在也已经是一名金牌销售了，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往高处走。
“你来。”只是当领导点到他的名字时，张鹏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临危受命“撞”得脑袋嗡嗡直响，“你是老员工了，又是金牌销售，你必须上。”张鹏知道，这是只能执行的意思。
其实张鹏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挺机灵的人，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游走于各类客户之间，多年的经验让他对于自己的业务能力信心十足，但对于直播，他始终认为这是网红才玩的东西。
作为一名把自己置身于网络，就注定籍籍无名的普通销售，张鹏对于直播这件事是没有多少信心的。但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却又抱有着一点小小幻想：万一……火了呢？
所以，尽管心里是百般矛盾，但张鹏还是坐在了手机跟前。借着直播所在的大平台，加上自己负责的汽车品牌本身的知名度和优势，直播的第一天情况比张鹏预想得要好很多，至少不是空无一人。
只是尽管如此，直播间的人数也一样是屈指可数，更多时候网友互动的时间间隔得很长，在没人互动的时间里，张鹏只能绞尽脑汁把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用到极致，以免直播冷场。
前期没培训，现在赶鸭子上架，那种尴尬的感觉触碰着张鹏的每一寸神经，仿佛就像是一个人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大脑还要飞速运转搜索着各类产品信息，即便这对于他这样的金牌销售来说并不难，但最崩溃的还是他刚介绍完一款产品就有新进入直播间的网友又问一遍。
到最后，他只能说：“对这款产品有意向的朋友可以私信我。”总之，一场直播下来，张鹏唯一的感觉就是累，还有枯燥。
不止如此，在这又累又漫长的直播中，张鹏还难免要应对故意挑事的网友，比如在品论区里刷着竞品车型的内容，仿佛就在等着张鹏说出个什么爆炸性的言论来，甚至隔着手机张鹏都能想像出这位网友一脸等着看戏的神情。
张鹏不答，评论却不安生：“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敢说实话吗？”通常这个时候，张鹏都是手起手落，默默点了禁言，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悦，只是在镜头面前，也唯有克制。
所以前几天的时候，张鹏对于直播这件事也是怨念颇深。转化率低，提成也跟不上，毕竟卖车不是卖口红，动辄就是好几十万的价格，谁会真的因为一场直播而掏腰包呢？
“感觉是在做无用功。”他只能在下班回家时和家里人抱怨抱怨这份临危受命的差事。
“好歹能涨涨粉吧。”妻子这样劝他，张鹏转念一想，也是。
疫情当下，与其去纠结本就已经毫无希望的利润、提成那也没什么意义，不如把握机会留下客户的资料。因此，后来再上公司的号直播时，张鹏都会多次强调自己的个人账号，以方便客户在直播结束之后继续跟自己联系。
而面对每一个私信公司账号询问车辆信息的网友，张鹏也均一一解答，一方面，他觉得这是职业素养，也是一种工作态度，这是多变的环境之下也不能打破的原则，而另一方面，他也有“私心”——以良好的形象吸粉。
一个多月的直播也不是没有成果，张鹏确实卖出了好几辆车，但最值得惊喜的还是自己开设的个人账号已经涨了一万多粉丝，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尽管对于直播卖车，张鹏仍旧没什么兴趣，“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些。”他跟朋友吐槽，但对于个人账号，那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有时候，张鹏工作完回到家，也会打开自己的账号直播一会儿，一开始只是简简单单地唠唠家常，再后来他开始像网红博主一样，思考直播的主题，因为他觉得或许只有内容有趣，才能够真正地留住粉丝。
但这也并不容易，除了直播主题耗费了大量脑细胞以外，由于用嗓过度，张鹏的嗓子终于是哑了，疫情当下这种情况比直播间没人还要尴尬。
他无奈地在朋友圈里写道：“直个播把嗓子弄哑了是怎样的体验？”，朋友在下面留言道：“哈哈，劳模啊哥们儿。”张鹏笑了笑，打下了几个字：都是为了生活。
不屈不挠
抵达公司，打卡，戴好胸牌，打开抖音，准备好笑容，点开直播按钮，“欢迎新来的朋友点点关注”……高洁轻车熟路的开启了一天的工作，对于经常泡在抖音里的她而言，这样的模式实际并不陌生。
高洁是某合资品牌4S店的一名普通的一线销售，而她的另一重身份，却是抖音上一个有点粉丝基础的小网红。
年轻人往往喜欢新鲜的事物，当抖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为热门app时，她就被这上面趣味性极强的内容深深吸引。
看着屏幕里那些或酷炫或搞笑，又或者单纯地以一副好皮囊打天下的内容，她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想法：为什么我不可以？
说干就干，这是年轻人骨子里的朝气，和原意尝试新事物的魄力，于是她就开启了卖车之余在抖音上发一些热门模仿视频的生活。
起初，高洁只是觉得这很好玩，并没有刻意地去要求自己借此一炮而红，尽管在她的内心深处确实也有过那么一点点小幻想，毕竟谁不喜欢被人包围着夸赞的感觉呢？
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天爷赏饭吃，在这个颜值当道的时代，高洁确实有着那么一点点优势。凭借着甜美的长相、窈窕的身材、活泼开朗的性格，视频被按下“火爆键”往往就在刹那间。
高洁只记得那天她刚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抖音里上万个点赞却让她几乎是整个人从床上弹起，一瞬间的清醒之后，大脑却又被这眼前突如其来的热度弄得有些发蒙。
某个阶段的成功往往能够激发一个人更多的斗志，为了留住这来之不易的热度，那段时间的高洁就仿佛是打了鸡血，开始持续更新类似的视频且都十分用心，自然也是在抖音上圈粉无数。
但对于拍抖音视频，高洁也只当是自己的一个爱好，又或者是在忙碌的工作之后一个可以放松自我的小天地。
只是当有一位客户看到她的抖音，在了解到她是一名汽车销售并找她买了车之后，高洁才猛然觉得，或许这一片小天地可以成为她工作上的帮手，甚至是一张王牌。
“利用现有的人气在抖音直播卖车”，这是高洁在当时萌生的想法，只是苦于平时工作的性质，白天需要在店内带顾客看车，高洁的这一想法也始终只能停留在想法而已，然而这一次的突如其来疫情，虽然使整个汽车行业受到冲击，让人叫苦不迭，但是对于她来说，又仿佛是终于有了一个“机会”。
因而，当领导说要直播卖车的时候，高洁近乎可以说是毛遂自荐，光明正大地把她的抖音从下班的休闲时光搬到了工作中。
按理来说，4S店的直播往往是用官方账号，但高洁是个例外。由于她自身已经是一个小网红，所以领导给了她可以用自己的账号直播的特权，甚至在直播期间，这个号也成为了一个公号，一些同事也会参与其中。
“高洁以后就是我们店的代言”，同事打趣道，而高洁心里，自然也是颇为骄傲的。想把自己的一点小成就展露给别人看，这是常人都有的一种心态。况且，高洁也有一点小私心，自己的账号或许会因此而得到公司的扶持。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第一天的直播，就给热情高涨的高洁浇了一盆冷水。虽然她抖音账号粉丝不少，但看直播的人却寥寥无几，好多人看一眼就划走，有的时间段，直播间甚至难寻一人。
高洁在直播间里自言自语，面子上也难免有些挂不住，当人因为一些原因而让周围的人有了期待，而现实却无法回报这份期待时，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懊恼和愧疚。
其实这样的境遇也不奇怪，尽管高洁已经算是一个老练的“抖音达人”，但对于直播卖车她毕竟是没有什么经验，而在人气上又比不过诸如毛毛姐、阿纯这样的大网红，实际是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
为了能够提高人气，高洁在下班时也会开启直播，寻找人气比较高的抖音网红，打一场直播擂台赛，不是为了赢，只是为了吸粉。所以在打擂台时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唱歌跳舞甚至是说相声，只要是可以吸粉的方式方法她都原意去尝试。
除此之外，她也会去看其它抖音博主的直播，私信学习直播的技巧，每次直播前都会做一个小时的准备工作，比如直播主题，直播预告，准备互动气氛的内容，以及聊天的话题等等。
在每一次直播前，同事们也会帮忙发朋友圈，给客户推送直播预告、直播间二维码。直播进入倒计时，领导则在群里发指令：大家手头的事情停一下，进直播间捧场！
在同事的帮衬之下，高洁的直播间也不再像前几天那么冷清了，再加上她平时为了涨人气所做的种种努力，直播间总算是相对热闹了一些，只是直播的转化率却仍然是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即便是有需求的客户，也只会询问一些具体车型配置、动力之类，但要说真正有谁看了场直播就能爽爽快快掏钱卖一辆车的，那真是少之甚少。
面对直播为零的转化率，久而久之，领导同事的热情似乎也没从前高，“你这个网红号直播跟我们用店里的号直播的效果是一样的，这不行啊。”
高洁知道，领导的这句话里多多少少是有一些责备的，确实，大家已经给了自己足够的支持，但她却并没有很好地回馈这份期待。
“直播什么啊，横竖都是饿死。”面对同事的抱怨，高洁心里也有点难过。其实她也大可放弃，毕竟这对于她也没有什么损失，她可以继续玩抖音，做自己闲暇之余的网红事业，日子照常过。
但小姑娘总有自己的倔强，似乎比起涨粉，高洁的心态已经转变为了：我偏要做给你们看！
疫情当下，店里本就没有顾客，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拼一把呢？只要领导不喊停，她就没有停下来的理由。
“欢迎新来的朋友点点关注……”高洁坐在手机前，一如既往地露出甜甜的笑容。现实的打磨反而催生出了她的棱角，她从来没有像如今这一刻一样，渴望着成功。
诚然，和李佳琦相比，汽车销售的直播似乎总给人带来一种“暂时”感。尽管现如今直播带货确实是一个相当吸引人的产业链，不少车企在此前也表示正在尝试这一方面，但也只是“尝试”。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却更像是一个催化剂，一夜之间把这些汽车销售们放置在了这一剧变的商业模式的风暴之下。
没有前期准备、没有经验，尴尬、迷茫、无助……这种情绪对于汽车销售们而言是在所难免的，他们能坚持多久？这不仅是外界的疑问，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有过这样的自我对话。
但身处于历史巨大变革的节点，即便是曾经掀起惊涛骇浪的弄潮儿，又何尝不是在被这时代推着一步步向前走呢？
我忽然想起在一本书里看到的一句话：“人生开始于舒适圈的尽头。”对于这些销售们而言，一场新的冒险或许就因这场疫情而催生。
但跳出舒适圈，或许面临的也不一定是彷徨和无措，静下心来所看到的往往就是不变的内核：“营销是没有专家的，唯一的专家是消费者，你只要能打动消费者就行了。”
（应采访者要求，张鹏、高洁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