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时拾史事独家原创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作者赵小昭
一、“老子砍死你”！
那是初中二年级，一个阴沉沉的下午。
放学后，我被校内外混得风生水起的女生王某某和她的“手下”堵在教室里。
她说如果一个星期之内，我不交200元“保护费”，她就要找人来砍我。
按照社会学家的说法，这种事会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极大的伤害，以至于会心灵扭曲。
我确实感到焦虑，不明白她们怎么会认为一个成天发呆的我会有如此雄厚的财力；
同时也觉得羞辱。作为一个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研究《水浒传》的铁血少女，居然被“腌臜厮们”敲诈。
哼，洒家自然有脱身之计！
鲁智深是我从小到大的偶像/图自98版《水浒传》（下同）
从那天起，我把家里削水果的刀，随时带在身上。
等王某某再来要钱，我直接说：老子砍死你！然后就在身上摸刀。
没想到我刚把刀亮出来，她们就一窝蜂跑了。
第二天，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王某某把我告了。
我来不及申辩，老师就从我身上搜出了刀，接着又从我书包里翻出一本《水浒传》。
证据确凿。老师说我不用上课了，回去把家长请来。
前几天，我和我爹——著名的60后愤青谈起了这段往事。
我问他：
爹啊，当年老师说我身上带着刀，你为啥没被吓到？
还给老师说：“我们家是开屠宰场的，我是个杀猪卖肉的屠户，孩子有把刀在身上，很正常”。
你是跟周星驰学的吗？
截图自周星驰电影《少林足球》
我爹很严肃：
什么周星驰？不知道。
我是不信你有胆量欺负比你高半头的王某某，帮你找个理由。（不兴我四两拨千斤哦!）
我继续发问：那你怎么没听老师的，好好管教我，不许我看《水浒传》这种“闲书”？
爹有点得意：
“你能看水浒，说明你语文基础学得很扎实；看得懂，那文言文阅读能力也不错，这有什么可管教的？”
我正想夸他深明大义，他却道出了「真相」：
“其实吧，主要是你成绩一直都是全年级前10，否则，请家长当天，你就是赵氏孤儿了。”
我只好放大招：
爹，你听说过“少不读水浒”没？很多教育专家、文化名人都支持这个说法，说《水浒传》里全是打家劫舍、血腥暴力，青少年看了会学坏！
我爹笑了笑：
你想想，问你要保护费的那些人，有谁会读《水浒传》？他们能把课本上的字认全就不错了。
过后我不是问你为啥揣刀嚒？不是给你分析了与她们决一死战的后果吗?最后你不是选择了“智取”嚒？
二、强盗逻辑
“荡妇、疯子”校园霸凌的其中一种，是用流言来羞辱你、孤立你。图为近期我和小学同学的聊天记录。
没有遭遇过校园霸凌的，或者是我们所说的“大人们”，总是对它的存在和后果提出质疑，认为只是“开玩笑”、“打闹嬉戏”而已。
和高衙内调戏林娘子后，旁人轻描淡写一样：教头休怪，衙内不认得，多有冲撞。
林冲信了。还拦着鲁智深不让他去打高衙内。
结果是，高衙内一回去就让帮闲的富安和林冲的“好友”陆谦策划，骗奸林娘子。
“大人们”另一件不能理解的事：校园霸凌事件里，受欺负的孩子为何不告诉老师和家长？
石秀说，潘巧云跟和尚有一腿，杨雄信吗？
秦明发誓，昨天在城中烧杀抢掠的，不是他，慕容知府采信了吗？
“读书到了最后，是为了让我们更宽容地去理解这个世界有多复杂。”
在社会学和心理学中，有一个饱受诟病的理论：Just-world Theory/Hypothesis（公正世界理论）
这个假说里，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公正的。
只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世界，才是有规律可循、可预测、可解释的世界。
SO，不幸的人所遭遇的不幸，都是“咎由自取”（即苍蝇不叮无缝蛋）。
很多家长、老师就是这个理论的支持者。
如路遥在《早晨从中午开始》里写的：
“记得经常在外面被家境好的孩子们打得鼻青眼肿撤退回家；回家后又被父母打骂一通，理由是为什么去招惹别人的打骂？”
2011年《新水浒》毛阿敏演唱的片头曲中，有这样一句歌词：
这倒很写实，某种意义上来讲，学校就是一个江湖。
江湖中人，行事的准则是什么？
——《水浒传》的答案：欺软怕硬。
李逵在寿张县过“青天大老爷”瘾时，公开宣扬这种理念。“这个打了人的是好汉，先放了他去。这个不长进的，怎地吃人打了，与我枷号在衙门前示众。”
很多“大人们”却不承认这一点。
他们总想给孩子营造一个童话世界。没漂亮衣服穿，是人生最痛，不让参加王子的舞会，是人性之恶。
还有一类家长，对遭遇校园霸凌的孩子，态度是：
你就当被狗咬了。那些人都是垃圾、败类，跟这些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就是鲁迅笔下阿Q，挨了打说是“被儿子打了”的精神胜利法。
施暴的也是人，和你一样的人。
他对你施暴，是行动上对你侮辱；你用精神胜利法劝慰自己，是精神上对他们侮辱。
都是侮辱，本质有何不同？
当这样的想法成为一种“正常”，受害者就会变成施暴者，还特别有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先动手的！
所以，阿Q被赵太爷打后，跑去欺负小D和小尼姑；
早就知道潘金莲和西门庆在王婆茶馆内偷情的郓哥，因为没捞到好处、反被王婆打，所以跑去告诉武大，并撺掇他去捉奸。
宋江杀黄文炳报仇说得过去，杀进黄家后，没找到黄文炳，“把黄文炳一门内外大小四五十口尽皆杀了，不留一人”。
以上种种，都是些什么逻辑？
——《水浒传》的答案：强盗逻辑。
三、《水浒传》照我去战斗
放下水果刀的我，要如何“智取”呢？
——《水浒传》的答案是，“三不能、 三可以、一必须”。
1、不能“忍”；
陆谦和富安为什么敢帮高衙内骗奸林娘子？
他们不知道林冲武功高强吗？
因为在高衙内第一次调戏林娘子后，林冲没有反抗，而是“忍”了。
弱者形象一旦成立，走过路过，不打白不打。
从我亮刀后，没人再对我动手，被欺凌的日子依然继续，我却不怎么畏惧了。
我比较在意全须全尾的身体，灵魂、心灵之类的，有厚脸皮的保护，她好我也好。
2、不能“以暴制暴”；
以暴制暴是很爽，结果是家人朋友会受连累，事业会完蛋，自己也沦为“古惑仔”或阶下囚。
我揣把水果刀一开始是只想吓唬她们，正如鲁智深只想教训一下镇关西。
但暴力的基本定义就是过度，一旦动手，就不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
万一她们没被吓跑呢？我自己都不敢肯定，我不会三刀砍死王某某。
“一旦走错路，就再不能回头”图自香港电影《古惑仔4之战无不胜》
那么，《铁窗泪》的女主角就是我了：
“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二尺八的牌子我脖子上挂呀，大街小巷把我游……”
——这也是我爹分析我跟她们决一死战的各种结果。
这些结果在现实中都能找到同款案例，没有一种是我能够接受的。
3、不能像四柳村狄太公那样，向李逵求救
李逵并没有正确的是非观，才不会设身处地为你着想。
在他看来，狄太公的女儿在房里藏个男人，就该死。
杀了狄太公女儿和奸夫后，李逵说：“昨夜与你捉了鬼，你如何不谢？”太公只得收拾酒食相待。
无论结果是否如你所愿，你都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和一些被欺负/怕被欺负的学生，认高年级或社会的大佬做“哥哥”“姐姐”一样，他们以为，有了“后台”，就不再/不怕被欺负。
可是，“哥哥”“姐姐”给你撑腰，你就必须和他们“讲义气”:
他们吃喝玩乐，你要买单；他们欺负别人，你要出手、要围观。
图自香港电影《古惑仔3之只手遮天》
你和你的家长，可以做的：
1、找对方的家长，将情况说明；
别让对方家长从第三方处得知这事。
比如在意的是全班成绩的老师、关注的是学校声誉的校方、旨在息事宁人的XX局……
高太尉从管家那里得知的版本是：
林冲的老婆让衙内患了相思病，陆谦本来想成全，但是林冲却不依，这事没成。林冲却还要杀高衙内。
这时，高太尉就和绝大部分家长那样，关心的是自家孩子，“为惜林冲一个人时，须送了我孩儿性命，却怎生是好？”考虑的是如何保高衙内周全。
2、“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
如果你也和拼命三郎一样“生死容易、低头难，不怕拼命、怕认命”，面对想伤害你的人，请大声喊“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
我当年的做法是，在学校有意无意地吹嘘：
我妈是警花中的“霸王花”（我妈是林警，日常工作是宣传保护野生动物、护林防火相关法律法规之类）；
我舅舅是刑警队长，令无数犯罪分子闻风丧胆（我是有个当警察的舅舅，是管户籍的民警）；
我表哥是特种兵，一个打十个（我是有个表哥当兵，在部队做文书工作）……
潜台词：惹了我，我妈我舅我哥不会放过你的。
文学上这叫“夸张”，读书人的事，能叫骗么？
1、“以盗制盗”
刘太公的女儿被王江、董海抢走了。
刘太公对借宿、蹭饭的李逵说，宋江带着梁山人马把我女儿抢走了。
气得李逵怒砍杏黄旗，然后一口气灭了王江一伙，救回刘太公女儿。
你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女儿，宋大哥失去的，是名声啊！
具体操作，太卑鄙 不细说，自己悟吧。
讲真，要在校园霸凌中“幸存”，你必须“自渡”。
我从小就是个「儿童地下工作者」（详见98版《水浒传》最好的四处改编）
这个身份的直接影响：没空。
我要完成学业，要认真听催眠效果强烈的讲课，牢记多如繁星的知识点，写跟蜀道一样难的作业，做能填平水泊的试题……
要读“闲书”，看电视剧、电影（主要是香港和欧美的）、听黄家驹、玩游戏（“热血传奇”练到42级武士）……
还要写作。第一次发表文章是小学三年级，平台是《少年先锋报》。
王某某们的语言欺凌、同学的孤立软暴力……我是真的没空去在意，一开始是刻意，再是习惯，学会享受其中乐趣。
再后来，我的世界慢慢被打开。
在想清楚王某某为什么会成为王某某这个问题以后，我终于释然，终于放下，放下她，也放下被欺凌的岁月。
众生皆苦，全靠自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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