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号渔网已经在海里静置了两天一夜。
几分钟前，在“鱼小哥北漂返乡”的直播间，它被网友“章总司令”用260元拍下。现在，就是它的收网时刻。
“这一网，是赚是亏，马上就有答案了。”在东海海面摇晃的渔船上，主播谢伏肖正预告着，将要公布最后的“谜底”。
谢伏肖有两艘渔船，加起来有124张网。今年2月，他决定网络直播捕鱼。每天早上八九点，他带着两个渔民从码头拔锚起航，出海直播。
每一网鱼都事先被他定了一个编号。一旦在直播间被人拍下，两个助手就现场收网。那一网，无论捕到多少渔货，都会在当天下午通过顺丰快递寄到粉丝手中。
下午1点，所有的渔网都售空了。谢伏肖疲惫地关掉了直播镜头，终于回到岸上，吃上了那顿被延误的午饭。
回乡创业
霞浦县长长的海岸线上遍布着渔村和码头，许多家族世代捕鱼。谢伏肖的父母虽然不是渔民，但他从小也在海风和汽笛声中长大。考上大学以后，谢伏肖去了北京，一漂就是九年。
他在中关村科技园做工艺工程师，日常工作就是向工厂的技术人员讲授机器的操作方法。但2008年的金融危机把谢伏肖在北京的“根”吹散了。公司里几个玩的好的朋友陆续被辞退，谢伏肖虽然留下了，但是心里很落寞。
那段日子，谢伏肖每听到机器的轰鸣声，总能联想起家乡的涛声，这时才发现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谢伏肖决定回乡创业。
他卖过数字油画，卖过童装，还卖过台湾食品，最后发现“供应链是最重要的。”
于是，海边长大的谢伏肖做了“渔货”。
已是临近中午。海风湿润，阳光灼眼，气温逐渐升高。
谢伏肖已经驾着小船在近海漂了三个小时，收了21网鱼。小船上的竹篓大多被放满，面对直播镜头，口干舌燥的谢伏肖一口气喝完了从岸上带来的珍贵淡水。
“刚刚有一位宝宝拍下了今天的第22网鱼，现在让我们现场起网，试试他的运气。”
镜头转向了谢伏肖背后的两位渔夫。
两人一左一右地拖住渔网，奋力将它从大海中拉出来。这种“韩国网”’有60多米长，漂在海里像一条长长的海龙，要提前2天布置在海里，以便在起网前网罗到足够多的近海大鱼。
有一条力气较大的鱼挣扎着跳出了鱼篓，谢伏肖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条硕大的海鲈鱼。“收拾”完了小鱼，两个渔夫强行将海鲈鱼按住，谢伏肖操起一根木棒将海鲈鱼砸晕，放到秤上一称，足足有15斤重。
“刚刚拍下这网鱼的宝宝赚了！” 谢伏肖对着镜头说道。“海鲈鱼1斤就要68块，单这一条鱼就回本了！”
因为经常在粉丝群里聊天，很多老粉都成了朋友。
下单的粉丝在直播间解释：“淡水养殖的鲈鱼有泥土味，就是想尝尝海鲈鱼的味道，是赚是赔无所谓。”其他粉丝纷纷吐槽他“虚伪”。
两个月时间，谢伏肖积累了几百个铁粉。
还有最后3张网要收。谢伏肖在直播间里催促，“剩下的几网买2送1，结束直播后自己就要赶回去打包发货了，要不，早上打捞上来的几网鱼就要不新鲜了。”
下午一点，结束直播。谢伏肖答应粉丝：“第二天去海边收‘地笼’。”
乘风破浪
霞浦县有着福建省最长的海岸线，靠海吃海，当地渔村云集。每年的捕鱼季节，渔民们就盼着海鲜店的小老板们来收渔货。
在做“赌网”直播以前，谢伏肖就是这些小老板中的一员。
去年8月，谢伏肖开启了淘宝直播，在直播间推销海鲜，但同质化竞争激烈，一直没有很高的流量。有一次，心情郁郁的谢伏肖去霞浦县本地的景点游玩，看见一艘近海渔船被人们围观，原来是渔民在“赌网”。谢伏肖突然灵光一闪，打算把这种游戏搬到直播间碰碰运气。
如今，他自己承包了两条船，在天风海浪中做直播。“一条船在近海放‘韩国网’，一条船在海岸线附近放‘地笼’。”
关于“韩国网”名字的由来，谢伏肖也不甚了了。每当直播间里有人问起，谢伏肖就说，因为韩国人说这个网是他们发明的，所以叫“韩国网”吧。
“地笼”的名字就好理解多了。这种网只有十几米长，只能放置在浅水海域，只能捕捉螃蟹、虾和皮皮虾，所以只能叫“地笼”不能叫“海龙”。每当海上起了大浪，轻薄的地笼就要面临被冲走的危险，必须及时收起。
这一天，乌云翻滚，许多渔船都早早收网回了码头。谢伏肖却带着两名船员出海直播，因为担心“地笼”不及时收起，就要被海浪冲走了。
上一次直播收“地笼”是两天以前。谢伏肖说，收网要有一定的周期。捕大鱼的韩国网一般放置2天，捕虾蟹的地笼则要放置1天。
虽然有点小风浪，但是收网的位置离岸边不远，也算安全。
有粉丝拍了一网，谢伏肖招呼船上的一个渔夫小哥来帮忙，两个人一起拉网。这个小哥爱刷抖音，不像一般的老渔民一样对直播一无所知，他非常喜欢出镜，希望自己能在淘宝上“红”起来。
网拉上岸边，打开一看：许多螃蟹和皮皮虾已经打得难舍难分，小哥试图把两只打架的螃蟹分开，一不小心还扯断了一只蟹螯。
“虽然虾蟹的价值没有海鱼那么高，但是有粉丝爱吃，我们还是尽量满足他们吧。”
渔夫小哥来不及将螃蟹和皮皮虾分装完，又有人下单，谢伏肖就招呼他来拉下一网。
这时，海上的风浪也越来越大了。
曾遇上9级大风哇哇直吐
谢伏肖承包了两艘近海渔船，每天出海直播3、4个小时。
近海渔船虽然不能去远海捕捉深海鱼，只能捕捉20多米深处的浅水鱼，但是可以当天往返，保证海鲜的新鲜度。
虽然是近海，但也有风险。
前不久，谢伏肖第一次在海上遇到风浪。“海上刮起了9级风，一个浪头拍到船舷上！”谢伏肖直接在甲板上哇哇直吐。为了不被粉丝看到，他赶紧调转了镜头，两个渔民大叔尴尬地插科打诨，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那天上午，谢伏肖一共吐了四次。少言寡语的渔民大叔为了救场，把好几天的话都说完了。
“现在习惯了。我还打算以后带一口海上锅出海，给粉丝直播煮鱼吃，这样连午饭都不用带了。”
直播间里的悲喜
铁粉们赌鱼，有的时候是为了吃，有的时候是为了玩。一网下去，颗粒无收。粉丝自嘲，买个“乐呵”。
“一个叫‘章鱼哥’的网友，一网就捞到了四五条小鱼和一堆海藻，只好在直播间发一连串的哭泣表示悲伤，但愿赌服输，无可奈何。”
也有的时候撞上好运，吃也吃不完。
谢伏肖回忆，今年春天，在一片王鱼泛滥的海域，有一个山东的粉丝中了“头彩”。
一网鱼起网后，两个渔民大叔居然拉不动，只好喊上谢伏肖，三个人一起拉网。捕获的鱼装了满满好几筐。一称重，居然有一百五十多斤。小船吃水更深，几筐鱼一上船，就像多载了个人。
“应该是有整整一个鱼群一起钻进了那张网，团灭了。”有经验的渔民大叔告诉谢伏肖。
但谢伏肖却愁了。
为了保证鱼的新鲜度，他的店铺都是顺丰包邮，这一单的邮费就要好几千。拍中的粉丝“春天”也高兴不起来：“这么多鱼送给亲朋好友一起吃，也要吃到猴年马月。”于是两个人一商量，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代售。
“春天”把这次捕获的鱼寄存在谢伏肖的店铺，卖出了钱以后，再转给他。
“就算是我收购了这批鱼吧。”
许多粉丝只是享受这个拉网看鱼的过程，就像彩票迷等着开奖，没打算要把那么多鱼吃完。谢伏肖说，直播两个多月，选择代售的粉丝有很多。
“有一个铁粉非常喜欢赌网，之前都是选择寄回家自己吃，后来天天吃鱼，老婆受不了了，就骂了他一顿。从此他再也不敢往家里寄鱼。现在，他都在我这儿代售。”
东海的5月到8月，是一年一度的禁渔期。这就意味着，再过一、两个月，谢伏肖的出海直播就快要暂停了。
“禁渔期，我打算回直播间推广一些干货。包括海带、紫菜、虾皮等。有些粉丝说想来这边旅游，要是有时间就带他们看看吧。”
晌午1点，谢伏肖停在避风港的渔船关了马达，渔网在海水中漂浮。等待着下一个清晨，再度带着镜头，起航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