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可驹
如今，唱片公司对于新人的包装再怎么千奇百怪，人们也渐渐习以为常。十多年前，将唱片封面设计得如同时尚杂志还有一定的话题性。如今人们完全习惯了，而这也不能阻挡唱片销量的下滑。但最近，一张装帧极为简单、几乎谈不上有多少设计的唱片，我却被其中的那位钢琴家所深深吸引，几乎听到一半就要被“圈粉”。这位钢琴家就是即将来中国演出，却完全不知名的乌尔曼（Alexander Ullman）。他是当代俄国学派巨擎薇沙拉杰的学生，也是后者相当肯定的一位学生。
坦白说，我最初看到他的演出信息，并不是很感兴趣。曲目是不错，但钢琴家，似乎仅是另一位“获奖选手”（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金奖）。直到友人送我这张唱片，我才大吃一惊——如此杰出的新人我居然毫不知晓？真是罪过。甚至可以说，乌尔曼的演奏之成熟、格调之不凡，已然尽脱新人之青涩，而明显在成熟音乐家的道路上探索了不少时光。唱片是2017年他参加李斯特比赛的现场录音（点击文末“阅读原文”看比赛现场视频），听起来却完全不像在比赛，反倒像是在指点尚不成熟的同辈人如何进入得体而光辉的李斯特风格。
乌尔曼弹李斯特的风范，让我想起老一辈人。准确地说，是让我想起阿劳和博列特这种风格进入高贵的境界、技巧又华丽非常，同时充分发掘演绎深度的钢琴家。诚然，现在的乌尔曼还未到达那种史诗级的音乐表现的力量。可哪些音乐家是真正的同路人，哪些仅是浮皮潦草地模仿，演奏本身终归会说明一切。乌尔曼不仅弹出一种华贵的音响风格，对音响和结构的琢磨，也都明显有深入的思考。音色迷人只是开头，听他演奏短短的一首《梦后》，便不难发现钢琴家精心为每一音符找到恰当的位置和分量，由此探寻李斯特独到的诗意表达。这首短曲虽然没有表面化的炫技，但对演奏者把握气息，及不经意间的那种Rubato所流露的细腻韵味，都有很高的要求。乌尔曼这种惊人的早熟，又毫不落入匠气的弹法，是真正的先声夺人。
把握那些更为大格局的作品，如《孤独中神的祝福》《第11号超技练习曲“夜之和谐”》，钢琴家对于细节的掌握，同他对于大结构、长线条了然于胸的安排，完全是珠联璧合。尤其是《孤独中神的祝福》，触键有着异常迷人的色彩，是真正“自带深度”的那种美，并且每一个音符都得到恰当的空间——触键不仅精妙，句法的安排也追求让每一音符都能充分震响，对泛音的余韵很是留心。可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表现长线条乐句的流动，以及更宏观的、作品层层叠叠的曲情推进，乌尔曼的修养和控制力只会更加让听者惊奇。他弹出气度非凡的歌唱句法，更重要的是避免了有句无篇的困境。因此在欣赏这一首的时候，我会特别深地感受到乌尔曼与前述那两位巨匠的关联。如此成熟的音乐表现，又并不离开青春的敏感，太美妙了。
想到他要来弹奏李斯特改编的舒伯特艺术歌曲，我几乎有些急不可待地想听了。同时又有点遗憾，本次没有这样宏篇的李斯特作品，只能期待下回。乌尔曼这张唱片中，另一首大曲，《第二号梅菲斯特圆舞曲》的演奏也值得听者特别留意。因为钢琴家对于表现原作“魔性”的曲情，显然做了很深的思考。某些华丽的片段在他手中显得意味深长。在我听来，乌尔曼确实弹出阿劳所说的那种技巧表现，就是哪怕演奏看似单纯的华丽跑句，也不能局限于它自身的完成度，而是在这样的段落也要考虑表达性的需要（大意）。这方面，能够意识到的人已经不多，注重于实践的就更少，乌尔曼的演奏却让我们看到一些出色的范例。若能维持今日的追求，他的未来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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