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一条时长仅半分钟的“误发”抖音视频，让成都“吃货奶奶”喻泽琴一夜之间成了“网红”，也为孙女蔡昀恩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在互联网上，这位百岁老人与很多年轻人一样，爱吃美食，金句频出，她开朗的形象受到很多网友的喜爱，目前其抖音账号已累积了七百万粉丝和上亿次点赞，被网友称为“最老网红”。
超级热爱美食的喻泽琴老人在孙女蔡昀恩陪伴下吃火锅。截图自央视新闻《夕阳红》
许多人都觉得，在“流量为王”的年代，互联网“IP热点”就是财富密码，但实际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将一夕爆红的运气，转变成持续发光的IP。
直到现在，“操盘手”孙女蔡昀恩没有签约任何MCN机构，也没有雇佣任何团队，所有的视频都是她负责文案和策划，丈夫小马负责拍摄和剪辑。
“刚走红时，我跟朋友闲聊时说，估计我这个号最多能红半年。没想到，现在已经走过了三年。”蔡昀恩告诉红星新闻，对于这个号的运营，未来她也依然抱着“佛系”的态度来对待，但同时她也会开设养生领域的垂直账号，并尝试直播带货。
“成都百岁吃货奶奶”喻泽琴和她的孙女蔡昀恩
“流量网红来来去去，更多的是像流星划过互联网，之后便无人再记起，而比起互联网世界里的喧闹，眼前的生活才是真实的。”蔡昀恩说，奶奶依旧是那个从小陪伴着自己长大的至亲，她不是IP符号，没有人设，真实而亲切。
【“网红”人生】
在街上被粉丝认出
奶奶以为是自己因医术高明受欢迎
6月末的一天，在蔡昀恩和其父亲的陪伴下，红星新闻记者见到了101岁的、也许是抖音上“最老网红”的喻泽琴老人。彼时，她的抖音账号粉丝刚突破七百万人。
2021年7月1日，四川省成都市，成都“百岁吃货奶奶”喻泽琴和她的孙女蔡昀恩
见到红星新闻记者后不久，喻泽琴老人就流利地背起了人体穴位，在获得大家的称赞后，她脸上露出害羞但又有些得意的表情，紧接着，她又如数家珍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医治过的一些疑难杂症病例。
蔡昀恩告诉红星新闻，奶奶喻泽琴1920年出生于自贡一个富庶的家庭，嫁给爷爷后，迁来成都，爷爷是中医世家，奶奶也跟着公公学习了中医针灸知识，并一生行医，直到69岁才从成都某医院退休。“成为医生是奶奶最骄傲的事情，她说起自己的事业，可以滔滔不绝，她曾经医治过的病人对她的肯定，是最让她开心的。”
喻泽琴老人
蔡昀恩说，如今奶奶在她眼中“就像个小孩子”，所有的行为都直率可爱，没有任何掩饰。“我初中之前，都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记忆中奶奶比较严格和强势，爷爷是那个对我无条件宠溺的人，可是爷爷在我还没有能力孝敬他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也是我这一生的遗憾。因为想要弥补这个遗憾，所以我现在尽我所能地多陪伴奶奶，逗她开心。”
在与喻泽琴老人的聊天过程中，红星新闻记者发现，她的注意力一直被面前的食物所吸引，她总是不时关心着食物烹饪的进度，眼神也基本不会离开，对食物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在后来的用餐过程中，她也非常投入，不断要求蔡昀恩给自己添饮料和夹菜，全然不顾晚辈担心她消化不良的劝阻。镜头之外的喻泽琴老人，与百万网友通过互联网所认识的那位百岁老奶奶一模一样，没有所谓“人设”的包装。
专注地享用着美食的喻泽琴老人
用餐结束后，心情愉悦的喻泽琴开始唱起歌来。蔡昀恩说，基本上每次吃到了喜欢的食物后，奶奶都会唱歌，而这些老歌，蔡昀恩也会跟着哼唱。
现在走在街上，喻泽琴老人不时会被人认出，每次被人认出来，喻泽琴都会很开心地跟粉丝互动、配合拍照。红星新闻记者询问喻泽琴老人是否知道自己在网上有很多粉丝时，老人笑得很开心地说:“晓得晓得，拍视频嘛。”
蔡昀恩说，奶奶对于互联网没有什么认知，平时也不玩手机，最多看看报纸，她经常把路上跟自己热情打招呼的粉丝当成是曾经的病人，“她以为大家喜欢她，是因为她的医术高明。”
在成都街头巷尾，总会有人认出喻泽琴老人并请求合影。截图自央视新闻《夕阳红》
当红星新闻记者请老人分享长寿秘诀时，她说:“最重要的是不要背后说人长短，也不要在意别人在背后议论自己。”蔡昀恩称，这种开朗洒脱和乐观的生活态度，贯穿了奶奶的一生，“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一直都是笑呵呵的，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看到奶奶落泪，是她跟子女们提起去世的爷爷。”
【意外走红】
作者夫妻二人都有文创从业经验
却无心插柳“捧红”奶奶
让喻泽琴老人一举成为“网红”的账号ID，是孙女蔡昀恩的名字。
两年来，该账号已经发布了两百多条记录喻泽琴日常生活点滴的视频作品，这些作品内容大部分都围绕着她吃美食、品酒以及金句吐槽展开。让蔡昀恩哭笑不得的是，“走红后我也没有改过名，所以常常搞得一些人以为我奶奶叫蔡昀恩”。
记录喻泽琴日常生活点滴的部分视频。图据网络
蔡昀恩曾经有过五年左右的媒体从业经历，之后自己创业开公司，做一些文创相关领域的工作。前两年，蔡昀恩对自媒体短视频产生兴趣，就把自己去印度旅游拍摄的短视频发在抖音上，“计划做一系列旅行内容输出，因为旅行本来就是我的兴趣所在。”当时，蔡昀恩对自己的“初试水”很有信心，但断断续续发了两三条，并没有激起水花。
而“走红”，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偶然。
蔡昀恩回忆，自己从2018年年初开始，决定要多花时间陪伴奶奶，于是她每周末都会回父亲家去住一晚，陪奶奶聊天、吃饭。
2021年7月1日，四川省成都市，蔡昀恩和父亲陪喻泽琴老人去吃柴火鸡
当时奶奶喻泽琴已经98岁高龄，在越来越多的接触中，蔡昀恩发现，记忆中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的奶奶，变得像小孩子一样“幼稚”，但又有些可爱，“比如她非常喜欢甜食，每天下午都要喝一罐可乐，不让她喝的话，她就生气，我们晚辈常常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2018年7月11日，一个寻常的下午。喻泽琴喝可乐时，蔡昀恩随手拍了一段视频，视频中蔡昀恩想劝奶奶不要喝那么多可乐，奶奶不服气“顶嘴”。但这段视频蔡昀恩并没有发出来，“因为觉得拍得非常粗糙，也没有任何剪辑和后期处理，所以我也没想发出来，就随手把视频转存在草稿箱里了。”
第二天，蔡昀恩打开抖音时，弹出是否要发布草稿箱中内容的提示，蔡昀恩没有注意，“当时手抖了一下，点了发布，之后也没在意，就继续刷抖音，干自己的事。”几个小时后，她被新消息的提示信息惊呆了——短短几小时，这条“误发”的视频竟然被点赞了上万次。
爱喝可乐的喻泽琴老人。截图自抖音
一条短视频改变了一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点赞数字不断攀升，“难道这是红了吗？”蔡昀恩不太敢相信。
随后，她又陆续发布了更多奶奶的视频：啃汉堡啃到假牙掉出来，还淡定地把假牙塞回去，继续啃；吃火锅烫鸭肠；不顾劝阻，津津有味吃完一支冰糕……这些视频，每一条都让网友们疯狂点赞。
回想起刚刚走红那段时间，蔡昀恩说，“我基本上每天都很兴奋，每次更新视频后，数据流量的攀升，都能刺激到我的神经，所以那段时间我更新的频率比较高。”
吃汉堡时的可爱“意外”。截图自抖音
蔡昀恩说，在短视频制作上，自己很幸运地有一些优势——老公小马本身从事的就是视频拍摄相关的工作，丈夫的视频拍摄剪辑能力加上自己在媒体从业的经验，在蔡昀恩看来，这些都成为了走红的“基石”。
直到现在，这个粉丝七百多万的抖音账号，也依然没有签约MCN机构、没有雇其他帮手，依然是蔡昀恩负责文案创意，丈夫负责拍摄剪辑，“我们的视频内容看起来似乎比较专业，但其实只是依托于我们两个人工作中的经验积累，没有所谓的团队，就我俩，拍摄工具大部分还是手机。”
【“佛系操盘手”】
很幸运没有被流量裹挟
未来希望深耕其他垂直领域
随着时间的推移，走红带来的兴奋感逐渐平息，接踵而至的就是真实生活和网络世界相互冲击而产生的压力。
蔡昀恩说，这种压力主要来自于两方面：一个是视频拍摄实际操作层面的挑战；另一个是网络曝光和流量红利带来的心理层面的裹挟和微妙变化。
蔡昀恩拍摄视频的主角是今年已经101岁的奶奶，在视频拍摄过程中有太多不可控性，且前期在脚本文案构思时，也无法去预判奶奶的反应，“很多时候只能靠我们去引导。”此外，喻泽琴平时思维很发散，她往往不会按照蔡昀恩引导的方向去给出回应，这时候只能慢慢引导，把奶奶的思维慢慢“拉回来”，“有时候视频里呈现的一分钟的内容，我们可能实际需要半小时沟通。”
但蔡昀恩觉得，在所有人都扑向短视频这个风口的时代，这样的投入和产出比已经算是很高了——毕竟，在短视频内容竞争无比激烈的当下，有太多人为了一条一分钟的视频内容，付出一整天甚至更长的时间成本。
登上央视节目《夕阳红》的喻泽琴老人。截图自央视新闻
而另一方面的压力，是蔡昀恩更为重视的——走红对心理的冲击。蔡昀恩说，几乎每个“网红”都经历过被流量紧紧裹挟的阶段，每一个点赞和评论，都可以牵动创作者的情绪，当流量数据变差时，就会陷入焦虑甚至是自我怀疑和否定的情绪中。
“但幸运的是，我没有经历这个阶段。”蔡昀恩说，因为走红的主角是奶奶喻泽琴，但奶奶和互联网的距离很远，她虽然模糊地知道自己在互联网上被很多人喜欢，也知道孙女会给自己拍视频，但她对这一切的认知也仅止于此，并无更多的了解，因此，流量数据和网络红利这些东西，完全没有给奶奶本人的生活带来任何困扰；而蔡昀恩虽然是这个账号真正的拥有者，但她担任着“幕后操盘手”的角色，这个角色成为了她和互联网之间一道天然的屏障，既切割了蔡昀恩真实的生活和互联网的距离，又给她带来了保护，“也许因为不是我本人站在镜头面前吧，所以流量数据对我产生不了那么大的影响。”
但蔡昀恩觉得，最重要的还是保持初心。翻看蔡昀恩发布的两百多条视频，几乎每条的点赞都在数十万，几乎每条视频下面都有网友留言称，这些视频使他们想起自己去世的爷爷奶奶。她说，视频的主角是陪伴着自己走过童年时光的至亲，她觉得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奶奶能够健康快乐，自己能够尽量多地陪在奶奶身边，在这样的初心面前，互联网带来任何影响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喻泽琴老人乐观开朗的性格吸引了数百万粉丝。截图自抖音
蔡昀恩说，这也是她一直没有签约任何MCN机构或扩大幕后团队的原因，她不想任何外界因素成为压力，或让初心改变。“所以这几年来，我很少感到焦虑，因为我没有压力。早在粉丝刚20多万的时候，我跟朋友聊天时就说，我这个账号最多还能再红半年，因为我看到很多网红的走红期基本就一年多，之后粉丝基本会产生审美疲劳，抱着这种‘佛系’的心态，我就这样走过了第三年。”
接下来，蔡昀恩准备开设养生领域的垂直账号，在互联网领域继续前行。
【镜头之外】
被捧场的倾听触动心房
最好的陪伴或许只是放下手机谈谈心
蔡昀恩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过去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来陪伴老人，“好像跟他们也聊不来，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一个跟奶奶喻泽琴相处的细节，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也让她明白了该如何来陪伴老人。
蔡昀恩跟红星新闻分享道，有一次，她正在很投入地打手机游戏，喻泽琴凑过来问：“哪个是你啊？”蔡昀恩随口答道：“就这个，是个奶妈，可以给队友补血。”
就在她滔滔不绝地细数这个游戏角色的特点时，突然惊觉奶奶并不会玩游戏，“自己跟她说这些游戏角色技能，她能感兴趣吗？”但这时，她发现喻泽琴正拄着拐杖站在自己身旁，一脸的兴趣盎然，看自己抬头了，喻泽琴还笑眯眯地点头评论道：“这个真好看！”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想起了前几年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的背影，突然眼泪就下来了。”蔡昀恩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矫情起来了，或许是明明什么也听不懂、却努力捧场想要了解我的世界的奶奶，在那一刻深深地触动了我。”
喻泽琴老人百岁生日宴时与孙女蔡昀恩的合影。受访人供图
蔡昀恩说，自那以后，但凡跟奶奶在一起，除非是拍摄的时候，她都会放下手机，让自己多陪她说说话、谈谈心。“我想说，好好珍惜这些能跟爷爷奶奶那一辈的老人相处的时间和机会吧。”在她看来，这份陪伴根本没有那么“复杂”，“其实只要你愿意说，无论说什么，哪怕是他们听不懂的东西，他们也都愿意当那个捧场的倾听者的。”
今年，蔡昀恩出了一本关于奶奶人生故事的书《人间滋味》。蔡昀恩走访了喻泽琴身边的几十位亲朋，还原了喻泽琴的百年人生故事，“通过一个个她的人生小故事，提炼成人生哲理，在采写这本书的这一年多过程中，我又再次重新认识了奶奶。”
蔡昀恩采写的关于奶奶喻泽琴人生故事的书《人间滋味》
红星新闻记者 沈杏怡 摄影 王欢
编辑 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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