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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的香气复杂而不易描述,就像我们内心涌动的情感,转瞬即逝。又像一封阅后即焚的重要信件,除了记忆,并不能在生命中留下什么更多的痕迹。因此古人描摹茶香的文字,总是显得空灵难解。而我们与这个世界的连接,多数由香气搭建。我们饮茶的生活,无时无刻不与嗅觉相关联。而且儿时对气味的最初记忆,会影响人一生。也就不难理解,无论市面上流行什么类型的茶,在惯常饮用某种茶类的茶区一般形成不了大规模的影响。不是我们不能提高自己的品位,而是难以抛弃那些相伴长大的气味所衔接的记忆。
阿水 摄
记得小时候,住在部队院子里,母亲在荒僻无人的角落里开辟了一小片菜园。菜园成了家里清新可口蔬菜的来源,但除了带给我味蕾上的满足以外,其他并没有留下太多的记忆。倒是父亲在菜地周围,种满清雅四溢的芬芳白花,让我记忆犹新。那时对植物的感知极为模糊,不像现在这样懂得辨识,于是记忆只能精准到白色花朵,并不知道具体的植物学名称。有一次母亲带着我去菜地,摘完菜走回去的路上,有朵白花突然就绽放了,“啪”的一小声,可能因为我太小了,与花等高的身材让我听到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要大一些。花的香气冲我爆开,冲进鼻腔的时候我恍惚了下,眼前一黑就晕倒了。
这是我人生中非常有限的晕倒经历之一,之后很多次试图在暗恋的男生身边晕倒都无果,因为身体素质真的太好了,很难孱弱到弱不禁风的状态。醒来的时候身边围着母亲跟军医,焦虑地问我究竟哪儿不舒服,试图找到我晕倒的具体原因,我反复告诉他们:真的是因为那朵花太香了,然而并没有人相信一个四五岁孩子的奇谈。在此之后,母亲逼着我吃了半个月的鸽子汤来补身体。
大概因为幼年时有太多空旷营房里自处的经历,多数时候都是以沉默的草木为伴,才促成了我对饮茶的沉迷。最初饮茶的时候,就是爱上乌龙茶复杂多变的香气。直到慢慢开始,分辨这些香气形成的原因,逐渐从最初邮寄茶给朋友,像一封封味觉的信,慢慢变成由香气来描摹一款款茶,写一盒盒用自然植物诠释的”香信”。
阿水 摄
香信的起因源自一款白茶,当时把茶递给朋友后说,茶有深山里蒿类植物的清香。但在不同海拔与气温下,同样的植物所表现出来的气味也不大相同,为了让她通晓我的感受,在高海拔、人烟稀少的地方采摘了气味清纯的奇蒿,装在保鲜袋里,用最快的速度递给她。她是一个调香师,为了留下这味道,她用这有限的奇蒿枝叶做了浸泡油后精制成香膏递给我。这大概是第一次我们俩闻香如晤的“香信”。打开这个浸泡油的时候,夏季翻越泥泞山路采摘它的场景历历在目。在手腕上涂抹一点点,就像回到了那个地方。从这个九月开始,我们突然发现,可以不在一起饮茶,却能借由香气的构建假拟出饮茶的感受,于是两个女生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在此之前我也有一个调香的好友,只是她后来更着眼于昂贵的香材。相处起来比较累。很多时候,昂贵的东西带给我们巨大的物质压迫感,容易让事情变得复杂难耐。在一款比一款昂贵的纯天然精油面前,我逐渐丧失了探索的乐趣。直到这位闻香如晤的朋友,用老式的铝皮饭盒寄给我第二封“香信”。
阿水 摄
她给我“写”这封信,大概从那阵子我突然间爱上了祁红,爱上一个有六十八年、实实在在传承的祁红老厂开始的。这个厂坐落在秋浦河边,周围的建筑群还停留在八十年代的模样,很像我小时候居住的部队营房。某天在厂边散步的时候,我趁着朋友不注意,消失在杂乱无章、有些荒废的建筑群里。找到建筑的入口后,开始一层层仔细查看,像掉进幼时的梦里,似乎身边的灰尘,随时会幻化成一名穿戴整齐、侧抱着军帽跑出去的士兵。记忆是昂贵的毒品,让你上瘾。尤其幼年那些人事未通的记忆,让关于此类建筑以及建筑间气味的记忆变得干净而清晰。那时候的人并不大量饮酒,没有浓烈复杂的香水,空气中就是风吹动杉树发出的浑香,像稳重低沉的男音。
那天阳光很好,我慢慢地爬到楼顶。一位穿着略显邋遢的妇女,在满满铺洒暖阳的露台上,仔细地筛选着已经生虫的面粉。一向内向的我,突然咧嘴一乐说:生虫了吧?她用池州当地口音含混地应了我一声,表示肯定。她身后晾晒着的床单翻滚,衬着蓝天,像明媚多维的油画。我闭上眼睛,大气不敢喘地站着,享受自己盗来的这一刻。
突然,身后飘来雪茄的香气,一回头,先生站在我身后。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递过来半只燃着的雪茄,什么也没说。我能找到记忆,他能找到我,这一刻即刻幻灭又生生不息。从那天开始,我也分不清是因为祁红的温润优雅,我才爱上饮它,还是因为那不能再来、难得保存如此完好的记忆中的场景而爱上祁红。总之,从那天开始,我从空间到味道,逐渐恢复到以前那个安静、不喜欢争执的自己。
阿水 摄
在那之后,大概调香师好友愿意与这个平和的我对话,这闻香如晤的“通信”就徐徐开始了。她常常将广州居住区域周围的香花芳草,陈列在如小时候带饭用的铝皮饭盒中快递给我。那时已经是初冬,运输过程中,低温令饭盒中的香材极大保留了味道。按照调香师敏感的嗅觉,味道在铝皮饭盒里有序地排列着。落地生根的青涩味道像青涩却芬芳的广东乌龙茶,竹节蓼略带甘甜的味道让你想到茶的回甘,桃胶的浓稠感中和了刚才两个味道的青涩,让气味整体变得稳定。车轮草青青的,但因为小时候经常食用,记忆的味道打断了实际嗅闻的味道。似乎一盒都是茶味,却没有任何茶的痕迹。这很容易让我厘清气味与茶的关系,而且变得清晰异常。
在此之后,我采集了一盒以芳苔为主调的“香信”寄她,那盒子里有四个品种的茶花,有的浓郁有的优雅,就像拼配中寻求平衡的祁红。她收到“香信”后写到:收到一封山里的香信,橡苔、泥土、茶花跟熟了的浆果调。叶子味最淡,但不重要,因为味道已经很完整了。自始至终贯穿的泥土味道,与其他植物味道滋养共生。她似乎读到了寄出“香信”的人与土地的感情。
是呀,那阵子,我正嘴硬腹黑着自己相处多年、极爱的一片土地。无论我如何显得冷酷无情,香气都泄露了内心的柔软与不舍。香气真是神赋予人无字的诗,我们用香气书写着田园。茶只是这个田园诗的序章,就像一段尘缘,我们闻香如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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