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才发现媒体头条被霸屏,师胜杰老先生已经仙逝。
颇为错愕。
和师先生有一面之缘,是在多伦多。头天晚上一起畅饮,第二天演出前一起畅聊。
记得听他的相声,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那个时候,娱乐基本靠凑。家家一部收音机,所有的资讯(那时叫新闻)、歌曲、消息都来自于那个小匣子。
听广播,是每个家庭必备的早课,也是一家大小临睡前的功课。
高吭激昂的新闻播报,咿呀抒情的女声独唱,断断续续的夜半短波,是大人们关注的内容。青春年少们,最喜欢的节目就是相声。经常会在广播电视报上,把下一周所有的相声节目都划上重点,准时收听不能错过。围着收音机哈哈大笑,听个千遍也不厌倦。其热爱程度,就像现在的年轻人白天夜晚刷抖音。
能背两句经典相声段子,模仿几句电影里胖翻译官、国军张军长、鬼子鸠山的经典台词,在大院的少年中可以是牛逼一样的存在。
那个时代,广播里的相声大伽们是侯宝林爷爷、马季叔叔、姜昆大哥、常宝兄弟们。师胜杰的相声突然在一众前辈中横空出世,让人马上记住了。一是因为他的声音有辨识度,清脆、高亮,传统贯口说得溜,唱戏唱歌都像样。二是广播里老前辈的相声来来回回地播,已经在人口里脍炙多年。师胜杰的出现带来了新段子、新笑料。
他马上成了当时相声界的著名演员。在娱乐方式匮乏的年代,同时守在收音机前收听师胜杰相声的“流量”,绝对超过如今任何一个“网红”。
中国文化的代表们终于发现,相声不必像红歌曲那样传唱千年,偶尔也需要搞搞新意思。师胜杰的出现也带动了一批相声新锐的产生,石富宽,侯跃文、苏文茂、冯巩……身为南方人不太清楚京津一带山头林立的相声门派,但师胜杰之后年轻的相声学员开始不断涌现,是很有印象的。
二十年后,中国经济风云突变,人们捞钱和娱乐的手脚一下子放得很开,相声界混世魔王郭德纲避开“根红苗正”的广播和电视传播渠道,从传统小剧场讲黄段子开始,通过网络迅速火遍全国。不管有多少山头多少大王,中国相声界立即分成了两个阵营:能上春晚官媒力捧的“名门正派”和场场爆满的“邪魔左道”。
人们之所以这么形容,无疑是借鉴了《倚天屠龙记》的精髓,体现了对“名门大侠”的嘲弄,对“邪恶魔头”的爱戴。
臭脸板了几十年,说相声的既不能针砭也不能讽刺。名门正派确实越玩越尴尬。
魔头们上台就自己骂骂自己,互相揭个老底,风骚媳妇偷情汉子都可以拿出来顽皮。人们发现这才是相声的本质,小剧场里笑到抽筋后大家互相望望,才不好意思地发现,我们都好这口儿。
搞笑,郭德纲还是认真的。不管多有文化的腕多有范儿的官,听了都开怀大笑。德云社确实勾起了人们隐藏心底多年就爱撩个小姐姐说个黄段子的俗劲儿。
票房决定一切。至此以往,名门大侠们除了奇艺国庆春晚露面,基本退出相声视界。
但是,这些老派相声,寄托了许多人年轻时的情感和时光。
所以,当姜昆、石富宽、师胜杰们来到海外商演,还是能获得满座的粉丝捧场。
在多伦多,我也向姜昆、师胜杰两位老师请教中国相声行业今后的发展和走向。这其实是个不太礼貌的举动,是否会触发这些相声大咖的敏感和不快,是需要谨慎探讨的问题。
出乎我的意料,姜昆和师胜杰表现出充分的豁达。
师胜杰告诉我,相声界没有名门正派或邪魔外道之分。但他理解目前中国相声界的现状。有些演员有才华有冲劲,但体制原因未能挤上船,遂把自己包装成受迫害受歧视,博取大众的同情。台上台下对体制内演员的喜笑怒骂,显示出草根艺人对体制的愤懑不平,这些可以理解。无论在台上台下,我们不去回应,不去挤兑,做好自己。相声这个本来日渐式微的艺术形式,以传统和创新相结合的方式重新回到大众,这是个让人高兴的事情,我们没有必要去嫉妒。
人在江湖,必须争名利。师胜杰历经沧桑,看淡风云,淡然处之,这份理解和包容,盖不是常人所能拥有。
剧烈的变迁让这个社会变得纷纷扰扰,人心不再平淡,利字才是扛把,很多相声演员成了名去做主持人、当老大、演电影、上综艺、玩资本游戏。为普罗大众带去的是“网红”的浮躁,追求名利的榜样。
而师胜杰们则体现了中国这批相声前辈的艺德,不因恶意诋毁而激动,不因世事利益而盲动。
德艺双磬,依旧是大众对中国文化大家的评级标准,师胜杰显然是这些大家中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