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菜,但薛瑶看不到一般人,什么话也不说,只喝了一杯酒,肚子饱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金雀宫,脑中只一遍遍回响着那宫女说的话。像是遮天蔽日的迷雾中终于透进来一线微光,循着它走下去,或许就能解开这一团乱麻,找到他苦苦追寻了许久的真相。线索就在眼前,可他却分明听到自己心中多出了一个声音,阻拦着他向前。他在犹豫什么?初月凑了过来:“你怎么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的?”薛曜抬起眼来看着她。灯火下她的面庞宛如皎洁的月,那清辉却仿佛要遮蔽了他眼前触手可及的一线光。他终于开口,喉头泛着一丝苦涩:“你可认识云妃?”
初月脸色一变:“你……你都听说了?你可不要听宫里人瞎说,说什么我被云妃鬼魂附体……”
“我说的不是这个。”薛曜有了些许醉意,“你可同她打过交道?”
“远远地在过溪亭瞧见过几次,倒也谈不上打过什么交道。我只记得她生得很好看,待人也很和善。我听说她原本是民间女子,偶然被父皇看上了,才被纳进宫里来。父皇原先似乎很喜欢她的,可惜她却突然得了急病……”
急病?薛曜勾起一丝冷笑,又灌下一杯酒:“你又为何常常去过溪亭?”
“我晚上睡不着,就喜欢出去到处走走。宫里本来闲言碎语就多,我不想再多撞到人惹人议论。过溪亭偏僻清静,我就常往那边去……”
“若不是同你朝夕相处,你方才所说的听着可当真像是胡言乱语,十分可疑。”
初月闻言眼睛亮了亮:“可你是愿意相信我的,是不是?”
她闪动的眼睫仿佛翩翩飞舞的蝶。薛曜看了半晌,最终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叹了一口气:“还有酒吗?”
初月一把将空酒壶夺过去藏在身后:“有也不给你!一晚上都神思不属的,我要同你说的事情还没说呢。”
薛曜兴致缺缺:“那你说吧。”
“我这事儿,那就说来话长了……”初月倒在兴头上,一股脑儿地说起来生辰石如何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她体内,令她夜间一入睡就会梦到灾祸,她如何多次破了梦境,遭生辰石反噬变成了怪物,身边人又如何护着她……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半天,却见薛曜早已不知神游去了何处,不由气恼地敲了他一记。薛曜回过神来,点头道:“你继续。”
初月撇了撇嘴:“这些年多亏了星辰和国师,我身上有生辰石一事,父皇并不知晓。说起来,我也觉得挺对不住他的。他毕竟对我有多年养育之恩,可我不仅不能为他所用,还毁了他心心念念的生辰石……”薛曜有些头昏脑涨,只抓住了一句话:“你说,你感念着皇上的养育之恩?”
初月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薛曜低下头去,掩住眉间浮起的阴霾:“嗯。时候晚了,我要先出宫了。”
“等等!”初月一把拉住他,十分忐忑,“我方才说的事情,你还没有说你怎“等等!”初月一把拉住他,十分忐忑,“我方才说的事情,你还没有说你怎么想呢。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薛曜愣了愣。方才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这许多,他不过听了个大概,只觉得什么预言之梦,变猪变狗的听着仿佛天方夜谭一般。他想了想说道:“你方才说的,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我觉得……你可能是常年夜不能寐,导致心神不宁,出现了一些幻觉……”“我说的都是真的!”初月气得跳脚,“不过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你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不如……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若是仔细想过了,还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在这儿等你接我回去。若是你不愿意……”说到这里,她有些失落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那你明日就不用来了。这样一来,我自然也就明白你的意思了。”薛曜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初月守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知该如释重负,还是更该揪紧了一颗心: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终究是坦诚相告了。之后不论如何……就当是你我的宿命吧。白里起过来时,薛曜正站在薛暮的墓碑前,满面倦色,脚边还有一个倾倒的酒坛,想是在此喝了一宿的闷酒。他上前道:“将军,属下多方查问,终于查到之前的刺客胸口的图腾,来自江湖上的青云一族。这青云族历代专司暗杀,只要主顾出得起价钱,什么不好见光的活都可做得。” 白里起看了看薛曜的神色,继续道:“说来也巧,两三月前有一段时日,大约也是就统领出事前后,这青云族任是什么新活也不接,很是销声匿迹了一阵子,到最近才又活泛起来。江湖上传言,是因着那些时日,这一代的组长,叫做堂本的,领着全族只听命于一位大主顾。还说这青云族根基深厚,能令全族听命的这位大主顾,只怕少不得和宫里有些干系……”薛曜淡淡地嗯了一声。是了,自己何曾相信过兄长当真是为了救皇家的祖宗牌位,葬身于英华殿中那一场大火?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这两日的桩桩件件都不过是在引他一步步更靠近深埋在心底的猜测。如果兄长当真是命丧皇帝之手,自己和初月之间便是隔着血海深仇,又该如何自处?白里起又道:“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引出刺客。但这群刺客行踪诡谲,实在难以追踪。属下想着,既然他们三番两次找上公主,或许可以以公主做饵,引蛇出洞……”“初月?”薛曜霎时冷了脸色,断然拒绝,“不行。”
“将军,磐香阁的便笺已经被盗,青云族分明是想要毁去当日的所有证据。如今敌暗我明,我们唯一知道的便是他们意在公主,如果不利用这一点,再拖下去,当日的真相怕是只能永远尘封了。”白里起叹了一口气,“属下知道将军在意公主,但您难道……忍心统领就这么枉死了吗?”
薛曜哑然。他一手拂薛曜哑然。他一手拂上薛暮的墓碑,这底下躺着的,是护着他长大的兄长。兄长为了他,敛起了所有锋芒,放弃了在战场恣意驰骋的机会,却落了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结局。眼前的青石一尘不染,他却仿佛看到兄长的鲜血在青石上浸染开来,铺天盖地的一片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白里起见薛曜犹豫不决,继续劝道,“在西昭时,这一招抛砖引玉咱们使得最是纯熟,又何曾出过岔子?不过是设局而已,公主并不会当真置身险境,安危自然也不成问题。”
薛曜终于点了点头:“那你……先去安排吧。务必薛曜终于点了点头:“那你……先去安排吧。务必要安排妥帖,确保初月的安全。”自打太阳一升起来,初月就坐在床边,痴痴地望着窗外。窗外草木葱茏,处处生机盎然,可他不来,她的心中却始终阴雨连绵。她失落地一次次收回目光,又一次次忍不住带着期望再抬头看去。盼了不知道多久,熟悉的身影终于映入眼中。骄阳似火,炫目的日光倾泻下来,更勾勒得他身姿英挺。初月眼中其它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一步步靠近的身影。恍惚间,她害怕这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顷刻间就会被惊跑,小心翼翼的轻声开口道:“你、你来了。”眼前的薛曜并没有消失,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他是真的来了!初月脸上绽出一个笑来。她的眼中满溢着喜悦,炙热的目光灼得薛曜心中生疼。原本是该是两情相悦互诉衷肠的时刻,不料一夜之间已经换了天地。她看到他是这样的欢喜,丝毫不知他心中盘算的,却是如何用好她这枚棋子。
愧疚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攫紧了薛曜的喉咙,他别过脸去避开初月的眼睛,艰难地开口:“我这几日有要事要办,暂时不方便接你出宫。三日后恰巧是你的生辰,到时候,我会风风光光地迎你回去。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薛曜逃也似地出门去了。初月愕然:“他……他就这么走了,连句话也没有?”
“照奴婢说,将军这是不好意思呢。“桃幺手中捧着个镶金嵌玉的木盒进来,窃笑道,”这不,人虽走了,却留下了这个,咱们快打开看看!“
初月抬手打开盒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木盒里躺着一套绯蝶色的衣裙,一看便知是精工细作的好东西。尤其是外间罩着的一层纱,当真如笼起得轻烟一般,衬着金线细细勾出的新月,光彩夺目。桃幺咋舌:“这是高昌国的烟影纱?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看来将军嘴上虽不说什么,暗地里可是下足了心思呢!”
初月心中灌了蜜似的,嘴上却假意道:“这大红的烟影纱,好看归好看,可穿出去也不免显得太招摇了些……”
“奴婢也这么觉得。“桃幺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作势要将木盒抱走,“既然如此,奴婢这就将东西还回去,就说公主不喜欢。”
初月忙捧起衣裙护在怀里:“谁说我不喜欢了!难得薛曜一片心意,我……我也就只得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暗室之中,黑衣男子握着棺中女子冰冷的手,暗室之中,黑衣男子握着棺中女子冰冷的手,对堂本道:“自从上次刺杀初月公主失手之后,大内侍卫便将她护得分外的紧。薛曜进宫做了侍卫统领,更是等闲都近不得她的身了。原本我这一番设计,是想让薛曜怀疑薛暮是皇帝所杀。他与初月公主有了嫌隙,自然也就无心再护着她了。却没料到这薛曜不仅没有心生怨恨,反而还放出话来要接初月公主去灵犀苑,替她大办生辰,当真是色令智昏。”“宫里和薛府都不好下手,如今薛曜要接初月公主出宫,倒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是……”堂本看了一眼黑衣男子,有些犹豫,“大哥,小弟总觉得,薛曜这般行事,是不是太过凑巧了些?”“你担心是他设局引你出来?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我已经等不起了。”他轻轻卷起女子的衣袖,炎炎夏日里,饶是他想尽了办法保她尸身无损,她的肌肤上也已经出现了青紫的淤痕,一路蔓延到了她霜雪一般洁白的手腕上。他心中一紧,决然道,“灵犀苑毕竟不是薛曜自己的底盘,他不可能设重兵把守。此番你带上所有人一齐出动,务必要将初月公主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