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嫤娘几乎一夜未眠。
好不容易捱到了第二天天亮,急急起来洗漱了,却又觉得自己根本无事可做,只得又命人搬了绣架出来……
她坐在长廊上,一边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一边伸长了脖子探着院子外头的动静;好不容易捱到了午后,院子外头果然嘈杂了起来!
嫤娘隐约听到老安人身边的刘妈妈在外头喊道:“……宫中来了内侍,快快焚香,无关人等退下,速去请了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出来……”
跟着,外头的仆妇们就慌乱了起来,到处都是奔跑的脚步声……
夏大夫人一早起来就已经穿戴好了诰命夫人的服饰,听了使女的禀报,就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一脚跨出了房门。
见嫤娘倚柱而立,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夏大夫人叹了一口气,对女儿说道:“你也去更了衣来,内侍来宣懿旨了……晚些时候我们接了旨,恐怕内侍还要再见你一面……”
夏嫤娘紧张地点了点头。
春兰和小红扶着她进屋里更衣梳妆去了。
嫤娘换了一身鲜亮的浅蓝对襟上衣,同色儒裙,头上簪了小金钗,项上挂了明珠项圈,脸上还淡淡地扫了一层脂粉。
她刚刚才装扮好,就听到外头众人齐齐喊了一声:“……恭迎圣人懿旨!”
夏嫤娘吃了一惊!
她连忙扶住了窗棂,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外头有人用抑扬顿挫的调子唱念着:“奉天承运,皇后诏曰……兹闻太常寺少卿夏子闻之孙女夏氏五娘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今瀼州剌史田重进之次子守吉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夏氏五娘许配于田守吉……钦此!”
小红躲在一旁击掌赞叹:“阿弥陀佛!这一桩心事总算可以放下了……”
春兰骂道:“还不长进!当心李奶娘听到了,又要揍你!”
小红吐了吐舌头,不敢再乱说话了。
夏嫤娘全身都在微微地发抖。
她说不清自己这会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欢喜?
好像有点……
但更多的,恐怕还是惶恐不安。
毕竟她还不了解田骁此人。
可想着,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就要与这个人携手一生了……
嫤娘心中没来由的就是一阵悸动。
老安人身边的刘妈妈过来打点,说内侍奉了老娘娘之命,要过来看看小娘子。
嫤娘顿时有些紧张,春兰和小红也被吓得连大气不敢喘一口。
很快,夏大夫人就陪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内侍走进了橘香院。
见有母亲在一旁相伴,嫤娘这才放下了心。
她连忙上前行了个福礼,说道:“小女夏氏,见过大伴。”
那内侍笑着一拱手,说:“小娘子多礼了。只因杂家来时,老娘娘有口谕,定要让杂家转交个物件给小娘子,因此唠扰了……”
说着,内侍一招手,自有宫人上前,将一个托盘呈在了夏嫤娘的面前。
嫤娘一看,那托盘里垫着块叠好的大红色锦缎,锦缎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对串了红穗子的如意白玉珏。
她心知,这就是圣人的赏赐,应该就是给她的添妆。
夏嫤娘连忙盈盈拜倒,口称:“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小女谢赏!”
行过礼,她在春兰的服侍下站起了身,这才接过了宫人手里的托盘,转交给了春兰,又朝内侍说道:“小女之事,实在劳动大伴了。”
那内侍见她年纪小小,眉宇间还一团稚气,然而谈吐言行却进退有度,一看就是大家教养出来的淑雅闺秀,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
夏大夫人对内侍说道:“承蒙您的照拂……这大热的天气还劳动您跑这一趟,老安人那里已经备下了冰雪荔枝膏,您那边请……也赏个脸尝尝我们家的荔枝膏……”
内侍心知这是老安人有打赏的意思了,连忙拱手:“好说,好说……请夫人领路。”
夏大夫人又领着那内侍与宫人去了槐香院。
嫤娘松一口气。
小红和李奶娘围着春兰,正不住地打量着那对如意白玉珏。
小红道:“啧啧啧……李妈妈你看!要不怎么都说富贵帝王家呢,看这玉如意上的蝙蝠……雕得就跟真的似的!我小红服侍五娘子一场,如今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还见了御赐之物……阿弥陀佛,真不知我前世都做了什么好事……”
李奶娘笑道:“你跟着五娘子,只享这么一点子福?日后你还要随着五娘子去瀼州呢!听说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地方富裕……鱼虾鲜美,荔枝桂圆能当饭吃!”
急得小红直搓手,问道:“那我们究竟什么时候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笑了。
春兰笑骂:“……你这馋嘴丫头!”
嫤娘躲在一旁,羞得满面通红,一声也不吭。
既然圣人赐婚的懿旨已下,嫤娘的终身大事也定了下来。
夏府中人均松了一口气。
嫤娘也不例外。
再加上前一日她担惊受怕的,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好。这会儿尘埃落定,她简单地用了些午饭,就窝在美人榻上眯了个午觉。醒来时,她却发现茜娘正坐在对面,手里还拿着个绣棚,正在绣花呢!
“三姐姐什么时候来的?”嫤娘连忙坐直了身体,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头发。
茜娘抿嘴一笑:“听说你订了亲,特来看看你。”
见姐姐揶揄自己,嫤娘涨红了脸。
见四下无人,她索性将昨天在宝妆楼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茜娘。
夏茜娘被惊得俏脸煞白!
她紧紧地拉住了嫤娘的手,说道:“……还有这样的事!真是,真是……好妹妹,你这样信任我,把这样要紧的事情告诉了我,我,我必不会说与他人听!若我……”
夏嫤娘叹了一口气,说道:“三姐姐这是什么话!我们都是自家姐妹……”
茜娘却突然怔住了。
嫤娘有些莫名其妙,不解地看着茜娘。
过了好一会儿,茜娘才说道:“你不知道……方才华昌候夫人过来了。说是为了胡二郎,来向二姐姐提亲的……三婶娘自是不愿,还说二姐姐为着祖父身子不甚康健,已经去了庙里为祖父祈福去了,姑子们也说了,恐怕二姐姐还要修行几年才能回来。”
说到这儿,茜娘的视线转移到了嫤娘的身上,说道:“结果你猜华昌候夫人怎么说?”
嫤娘顿时有些紧张。
茜娘道:“华昌候夫人说,难得二姐姐这么有孝心,她又怎能坏了二姐姐的修行呢!所以她要去宫里讨了胡昭仪的主意,求官家给二姐姐一个道号!嫤娘,你说说,若是官家真的赐了道号给二姐姐的话,她哪里还能还俗!”
嫤娘顿时冷汗涔涔。
昨天夜里,她就想着要不要用修行来做幌子,但春兰却持反对意见……没想到,春兰居然还真的一语成谶了!
“那,那后来呢?”嫤娘急急地追问道。
茜娘道:“我哪里知道!华昌候夫人放了话出来,就走了!你也知道……婆婆平时就不待见三婶,大伯娘和我母亲也不耐烦她,三婶没甚说的,就由着华昌候夫人走了……”
嫤娘心想,也不知道华昌候世子到底摔成了什么样。
不过,华昌候夫人这么急吼吼地冲到夏家,显见得是没料到娘亲和田夫人的动作这样快;气急败坏之下,才会拿夏碧娘的婚事出来为难夏家的……
所以说,华昌候世子的情况,还真有可能不太妙。
姐妹俩在屋子里面面相觑时,夏大夫人一脚跨进了嫤娘的里屋。
见茜娘也在,夏大夫人愣了一下,说道:“茜娘来了?”
“请大伯娘的安。”茜娘乖巧地行礼道。
夏大夫人满脸疲倦,笑道:“你的嫁妆都绣好了?”
茜娘顿时羞恼道:“大伯娘一来就说这个!我,我这是不给五妹妹贺喜来了!”
嫤娘脸红红地瞪了她一眼。
夏大夫人大笑了两声,说道:“……眼看着快到饭点了,你在我们这里用了饭再去。”
茜娘微笑着答道:“大伯娘留饭,本不应辞。只是这几日,我母亲有些苦夏,我还是回去在母亲面前耍耍宝的好……但凡她能多吃一口,也是我的造化不是?”
夏大夫人叹道:“你是个省心的!比那对绿花姐妹强太多了……”
茜娘抿嘴而笑道:“再好也好不过五妹妹去!”
夏大夫人伸出手指,戳了戳茜娘的额头:“你也是个能干的!先前你还老老实实的,嘴也笨……这一定亲啊,人也开朗大方了,又爱笑了……可见啊,还也是刘家小郎君的造化!”
茜娘被羞得满面通红,抬腿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