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动画长片颁给了一部叫做《鬼妈妈》的动画电影。
这部电影虽然是动画片,但剧情阴森,配乐诡异,涉及了真实与幻境,对年龄小的观众来说很不友好,甚至有些大人也不敢独自观看,看后也是五味杂陈,心有戚戚。
但就是这部不友好的电影,不仅在当年拿到了影视圈最高的荣誉,更是叫好又叫座,一周内北美票房高达1700万美元,当周排名第三位。而在中国,这部电影也被广泛认可,豆瓣给它8.2分,比迪斯尼的《花木兰》还高。
电影《鬼妈妈》始于一部叫做《卡罗琳》的中篇小说,其作者是大名鼎鼎的尼尔·盖曼。电影宣布拍摄的消息一经传出,许多书迷非常不看好,认为导演没有能力还原小说里如梦似幻的场景、更难准确把握贯穿始终的恐怖气氛,但最终电影还是给所有书迷影迷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电影的成功不可脱离对角色的塑造,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主角之一的“鬼妈妈”。在她半人半蜘蛛的外形下,我们可以看到导演对当代女艺术家布尔乔亚的极致推崇;而布尔乔亚本人,也与电影女主角卡罗琳一样,有一段近乎噩梦般的童年经历。正是因为和妈妈有一段亲密又窒息的关系,在成年后,布尔乔亚才会选择将妈妈的形象打造为巨大的蜘蛛雕塑,引起广泛讨论,最终借此成名,成为享誉国际的一代艺术大师。
卡罗琳对“鬼妈妈”的恐惧和憎恶,正是布尔乔亚对母亲又爱又怨的投射
电影《鬼妈妈》中,小女孩卡罗琳跟随爸妈搬到了一个新地方,在新家里,有一个长得和她一样的娃娃。到了夜晚,娃娃帮她找到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开在墙上的门。
门后有一条通道,卡罗琳爬过去,发现那边是一所与她家一模一样的房子,里面还有她的父母,只是他们的眼睛是纽扣做的,并且他们不像现实中的父母总是对她忽略,这里的父母对她有求必应。
于是她一到晚上就打开小门,爬到另一个世界。
但渐渐地,卡罗琳发现小门后的妈妈杀死了三个不听话的小孩,还禁锢了她在现实生活中的父母,于是想逃离那里,谁知“鬼妈妈”因为卡罗琳的背叛,怒不可遏,激怒之下现出了原型,竟然是一只人面蜘蛛。
蜘蛛妈妈在卡罗琳进出两个世界的通道里织起了细密的网,试图将她困在网中。
最终卡罗林还是救出了父母,释放了被“鬼妈妈”困住的三个孩子的灵魂。
鬼妈妈变身人面蜘蛛的那一幕,可以说是不少人的童年阴影:明明看脸还是人,嘴里还在倾诉对卡罗琳的爱,却不断挥舞着蛛脚,张牙舞爪地试图控制住她。
这样恐怖的母亲形象,很早以前就出现在女艺术家路易斯·布尔乔亚的雕塑作品《妈妈》中,而《鬼妈妈》的导演很巧妙地借鉴了这一形象。
我的妈妈是“蜘蛛”——想爱也想逃离,是母女关系的常态
在电影里,卡罗琳一开始很喜欢对她予取予求的“鬼妈妈”,但在自由受到威胁时(鬼妈妈要替她缝上扣子眼睛,将她永远留在另一个世界),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个假妈妈的憎恶和恐惧,并且拼尽全力去反抗,最后杀死了对方,才逃出生天。
而在布尔乔亚的童年里,也有一个被她喜爱、后来又被她怨恨的母亲。
幼年的布尔乔亚和妈妈
布尔乔亚出生于巴黎,父母经营一家古董挂毯修复店。正是在这样的家族生意中,她所感觉到的母亲就像是一只灵巧又耐心的蜘蛛,在不断修复着破损的丝网,也在不断修复着濒临破碎的家庭关系——她的家里,除了父母和弟弟,还有一个女人,她就是父亲的姘头,也是自己的家庭教师。对待父亲的情人,布尔乔亚和妈妈的态度都是毕恭毕敬,因为如果脱离父亲,她和母亲以及弟弟都会无处可去。这种畸形的家庭结构一直维持了十年多,给她造成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路易丝·布尔乔亚与弟弟、父亲和父亲的情人萨迪
布尔乔亚开始扭曲了。她一开始对母亲是抱有同情的,但长时间面对父亲毫不掩饰的放荡,让她对生活产生怀疑,更加质疑人性。最终,在母亲重病后,她不得不退学照顾,这给了她充足的理由,让她把一切悲剧的矛头指向了母亲。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软弱,她本不必被迫面对同样的痛苦......
怀抱着这样的复杂感情,布尔乔亚在成年创作了《妈妈》这件艺术作品。
布尔乔亚的雕塑作品《妈妈》
她用蜘蛛指代母亲,让人难以理解。
蜘蛛本身是一种普遍让人感到紧张、甚至恐惧的生物。普通大小的蜘蛛已经是很多人的噩梦,而她塑造的大蜘蛛,简直堪称妖兽,足以刺激所有人的神经。
在布尔乔亚家,她没有选择的权利,而是必须站在母亲这边。母亲爱她,愿意为了她仰人鼻息,忍受丈夫和情妇的指手画脚,但这种伟大的牺牲也是每个孩子痛苦的来源,毕竟妈妈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也应该奉上自己的人生,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摆布。
布尔乔亚作品
布尔乔亚的母亲像极了蜘蛛,她不断地吐丝、织网,控制离它距离不远的其他生物,这样做是其天性,就像母爱中的控制欲也是一种天性。
直到多年以后,当布尔乔亚也做了母亲,她终于能够体会到“妈妈”这一身份那令人痛不欲生的无能为力、在面对家事时心力交瘁的沮丧、以及为了生活不得不委曲求全的隐忍。
最后,布尔乔亚和妈妈和解了。
“妈妈像蜘蛛一样聪明,有耐心,灵巧,又有用,也能自我防卫。”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也如蜘蛛一般,在家族的古董挂毯修复作坊里也扮演着织布与修复的角色。“妈妈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保护我。”
那只尺寸骇人的蜘蛛,被赋予了一种新的含义,布尔乔亚希望天下所有的母亲都能更强悍、更坚强地去守护自己的利益。
殊途同归的“鬼妈妈”们
让我们回到现实。
脱离电影和艺术作品的夸张渲染,真实的生活里当然没有半人半蜘蛛的妈妈,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过卡罗琳和布尔乔亚的感受。
母亲的过分关心和她们不加掩饰的负面情绪,如果施加在一个孩子身上,一定会让他们觉得被网困住了,这也许就是蜘蛛妈妈这个形象的灵感来源。
卡罗琳的鬼妈妈试图把她困在网中,布尔乔亚的妈妈让她不得不被困在网中,在当今社会上,更有很多这种鬼妈妈。
她们无疑是爱孩子的,但有时候爱到一定程度,就不再是爱。爱的真切,爱的舍身伺虎、忍辱负重,并不能够代表这种爱是孩子们想要的。
最后,电影《鬼妈妈》和雕塑《妈妈》还有一个共同点,相比起蜘蛛妈妈的隐喻,更加明显易懂。
在电影中,鬼妈妈化身为蜘蛛,但她的所有爪子都是钢铁做的,而《妈妈》的材质主要是钢,间或有一些玻璃、金、银和骨。这些材质象征着强硬和非人性。
我们常说母爱是柔软的,但是在电影和雕塑作品中,导演和艺术家对母爱的理解显然不是这样。
卡罗琳没有理解她的“鬼妈妈”,但她获得了彻底的自由;布尔乔亚原谅了她软弱的妈妈,余生陷在悲伤和自责中。
世界上还有多少蜘蛛妈妈,又有多少被困在网里的人呢?
飘摇至永恒
那红色的一缕
将永不会
被中止,被丢弃
或剪断。
其中永恒的
那根,就是
你
——路易丝·布尔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