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8日,应巨象文化的邀请,林怀民老师做客福州,做了一场真的非常精彩的演讲,现场上百个座位,座无虚席,一票难求。
有观众说:“他明明是在打广告,可是听得特别开心而且好心动!”
有人说他是艺术家,是大师,无可厚非,也有人说他是很好的作家,写的一手好文章,更有人说他是人生导师,是事业上的榜样,他一直秉承着六个字“不疯魔,不成活。”
他的作品云门舞集《水月》,巡演18年来,获得海内外热烈赞誉无数,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
一
我想我因为第一次来,所以简单地介绍一些云门的故事,讲一讲水月怎么来这样的一个状况,那么云门舞集,是在1973年创办的,有人说,哈?我说是,啊我六岁时创办的。他是台湾第一个职业舞团,不像大陆有很多国家舞团,台湾是到1973年才有第一个职业舞团,那个时候我26岁。后来我们发现他是华人世界第一个现代舞的舞团,要创办这个舞团的时候,这个就是我们创团的海报。傻东东的什么也不是,因为我是作家出生的,然后因为台湾没有舞团,就说我们来搞一个吧,每一步都是一个学习,这个学习,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停止。
我要创办云门的时候我父亲就和我说了一句对我人生影响很大的话,我父母都很爱艺术,他说:舞蹈家是所有艺术家最伟大的,因为他劳动的是整个身体,钢琴家,小提琴家,他们都不像舞者这样劳动,所以舞蹈家是最伟大的,舞蹈家是个乞丐的行业,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靠跳舞来吃饭。这句话我那个时候听得有点愤愤的,觉得他不支持我。可是后来我一辈子都记得,走这条路你就别再想要买汽车,买楼房,而且更重要的事情,可别让舞者们变乞丐。这是我父亲讲的,那个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要这么做,那个时候没有人相信这个团竟然走了43年,在台湾社会的支持下,云门到今年43岁了,有时间自己想想自己都吓一跳。
那么云门今年在国际上让我们看看云门一年都去了哪些地方。我父亲就和我说,如果你做这个行业你坐飞机的时间就非常多,天天倒时差,实在有点浪漫遥远,可是坐飞机这个事情,非常恐怖,所以这就是我们今年很寻常的活动。可是我们的工作是在台湾的,当年创办的时候我们在想什么呢,60年代是年轻人造反的年代,在大陆是**,在巴黎是学生运动,在美国是反战,在日本是反美,这些事情加在一起我们觉得要对社会做一些事,然后思想上是挺左的,综合起来是社会主义的,那个时候成立舞团干嘛?
我说我们不能为在大剧院里少数人演出,我们要为普罗阶层演出,我们要到社区为居民演出,到学校为学生演出,那个时候只想到这里,绝对没有刚刚坐飞机的那段旅行,不在我们的脑海里,我们一共11个人,带着自己的服装到处跑,到处都去。
到80年代我们自己搭野台,在操场上,在所有偏乡演出,在庙前演出,我们居然就这样做做做做做,然后不能想象的事情是,我们年轻时代颠倒梦想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到了舞团43岁的时候还扩大举行,为什么呢,因为社会看到我们做的事情,等于我们用我们的行动来征服了社会,他就给了支持,云门在所有国际上这些表演,我们真正透过纽约,巴黎,伦敦,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台湾的偏乡,那些是不大有机会进剧场的人。
到了90年代,云门在国际上太忙了,不晓得怎么安排固定时间去乡下,离开台北到南部去,到原住民的部落去,所以我们成立了云门2团,完全是年轻人的组合,他们现在主要工作就是去做普及的工作,同时他们也编舞,到纽约,马上要到伦敦去演,明年到巴黎去,作品非常好,但是从纽约回来3天后,他们去了偏乡。我们觉得这个事情非常辛苦,这个事情是我们活下去的理想尊严,给了我们很大的养分。
那云门舞集这个老大哥做什么呢?做大型的户外演出,演出的时候观众至少是4万人,4万是很普通,有一回到了8万,我脸都青了。你要做一个户外演出不是表面上的风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什么心脏病发了,什么下雨大家奔跑了,那就不得了。所以我们很周密的是,云门的公演只要下雨,十分钟内几万人都得到我们送的雨衣。他们就坐在雨衣里看。现在我们看看云门最重要的工作,你们现在看到,云门2到部落去,云门1在广场上演出。
二
刚刚看到的是台湾最期待的事情,7月16 号在台东,20几号就在台北做一样的事情。福州可以自由行吗?(可以啊!)来!台东见!
刚刚影片中不是有位老先生(为了去看演出 )买了双新鞋吗,其实他是在路边卖西瓜的,有人就说,乡下人怎么看的懂,乡下是不是有特别一套节目给他们?我说没有。我们一样的节目到纽约,到乡下都是一样的结果,因为每个人都有美感的敏感,每一个人都有,只不过常常城里的知识分子书读多了,考试考多了,觉得到戏院来还是在考试。
所以我要说,如果你要看舞蹈的话,请把你的百科全书放门外别带进来,因为舞蹈这个事情,是台上的舞者用身体浑身解数,观众用他的感官来接受,他不是在讲一个角色,讲一个故事,这个事情绝对没有电视剧讲的好,对吧?可是舞蹈所出来的是身体,肢体能量的传达跟观众的接受,是非常特别且不可取代的。
而且这个东西也不是网站上的舞蹈或DVD可以取代的,因为DVD和电脑上所看到的东西是没有呼吸的,所以我一辈子得到最好的舞评是往往在演出完了以后,一些大娘或老先生,来跟我讲的话,有一位大娘到后台坚持要见林老师,然后进来她说:哎呦,林老师哦,我从头到尾都看不懂啊,我鸡皮疙瘩都 站起来了,很感动啊。
所以你说他看不懂,什么叫做懂,那是舞评家的事情,但是她在讲这句话的时候跟刚刚那个老先生在讲的话,他们觉得自己有用,他们过了一个很不同的晚上,他把连续剧的电视关掉,以前大家在庙前面聚会,现在大家在广场聚会,一起讲话,过了很不同的一个晚上。往往去一个地方,隔了许久,地方上还在谈这个事情,所以我们演出是流水一样到不同城镇去演,所以是这些社会的力量,企业是支持使云门走到今天。
有时候像我刚刚说我们走了七个礼拜,一个海外巡演大概3个礼拜,很开心就回家,四个礼拜是刚刚好,五个礼拜以后人发呆,六个礼拜以后开始要发神经病,所以你七个礼拜那种事情是很不人道的,但是舞者门都非常了不起,每一场观众都起来拍手,在很困难的时候,就想起刚刚银幕上看到的那些人,跟大家这些人有关联,是这些脸,这些热情让我们一起走下去,所以我在讲这些事情,我想大陆经济发展得非常迅速,文化的发展,以前政府管大家不开心,不能一天到晚看样板戏,可是现在自己不管那就没有喽,所以一定要参与文化的活动,尽自己一点力量来支持你认为应该支持的艺术家,是这样才能够产生,否则会完全变成空白。
那么商业主义,透过整个网站宣传然后完全什么都没有了,台湾已经发生严重的这个状况,商业云门的同人当然非常努力,可是整个社会的支持,是我们最大最大的力量。像刚刚那个场面,不是一个舞团能支持的,是台湾的国泰金融集团,今年是第21年来支持云门做这个事,支持21年,已经不是公关形象的塑造,而是他有这个心,他要做这个事情。
台湾有另外一个剧团叫紫风车,他是演儿童剧的剧团,有一年,他说要到台湾的319乡,到每一个乡镇去演给小朋友看,结果他用四年的时间把这个事情搞定。他怎么能弄呢?就有人出钱,譬如说我从福州来,我请你到福州去演,我给你一笔钱,他就去了,有些人在地方上募款,把经费出了他就去了,做完319乡,他现在做更多,什么489场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演出是什么,演出是在舞台前面大家一起交流,那个交流往往也变成一个合作,在这里面讨论一些事情,然后做一些事情。以往在台湾传统庙会里面做这个事情,今天剧场变成这样子已经知足了。
三
我把这个43年说得非常美好,事实上我父亲的话是对的,一不小心会变成乞丐的,在里面除了艺术之外,还要照顾到你的经费问题,还有募款,募完款,养完舞者,还要创作,你的创作还要卖得出去。所以云门1975年,两岁的时候就开始出国,出到今天,有没有累的时候,有累的时候。1988年,累坏了,我就宣布云门暂停了,一暂停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个事情就是到大陆来,那是我第一次到大陆来,我到西安,到洛阳,到乌鲁木齐,到苏州,到大同,都是文化之地。
到了敦煌的时候是冬天,在岩窟里头,我就看到一些白发苍苍的画师,他们从50年代过去,他们 在那做什么呢,在仿模这个壁画,画的真好,在很小的灯下面,那个整个笔触跟壁画完全一样。以他的那个功夫我想画一点东西,拿到市场上买,应该是卖得很好,可是他们在沙漠里头,待了三四十年,青春在那里,这个事情使我非常感动,到今天为止都在影响我。
你说在88年的莫高窟,有什么样的生活水平?有什么样的回馈?我想他就拿着公家的工资吧,但是我想他是喜欢画的,他做的这么好,他知道他爱做什么,他在寻求那个意义,然后把事情做好,这个事情对我影响非常非常大。
四
那么等到我回台湾的时候,第一天有个计程车的师傅就问我,台湾的计程车司机大概百分之九十都认识我。然后他们不一定是看到我,我一上车开始说话,他就说林老师你要去哪里,为什么?因为师傅们听收音机,所以我说我的声音很特别你可以辨出,他说不是,很多人一上车我就知道他是谁,只要他在广播里面出现,很了不起,所以这个司机先生就开始问我,说你为什么吧云门停掉,我就告诉他说多难多难,他就跟我说了一句话,他就表示了解,然后同情。
等我要下车的时候,他跟我说,林先生啊,每个行业都很辛苦,像我们在台北这种交通里面讨生活们也不容易,我们都喜欢云门,你要把云门搞回来,加油!
我惭愧的不得了,当年发愿说为基层民众演出,今天基层民众用这样的语言来鼓励我,所以云门就回来了。所以90年代回来的时候云门就做点更稳,因为没有比失败过,关门过的事情能够变得更伟大的资产,以前想着要做好不要做坏,如今想说没什么,你做不好,大不了关门,又不是没关过,你就豁出去了。失败最好的一个财富让我们继续走下去。
五
云门一直在台北小公寓里头,十几二十坪,屋顶很低,一不小心就碰到头,复出了之后我们就搬到乡下去,我们找到一个工厂,挺好的,天花板有这么高,夏天的时候热昏头,冬天的时候脚是冻的,但是我们开心的不得了,在那个地方我们做了很多很有趣的作品。
那个地方在2008的大年初五的晚上烧掉了,电线走火,我们忽然间没有家了,但是带来一个很奇怪的转机,云门现在有家了,我让大家来看看这个故事,怎么样火灾,发什么事情,现在我们住在哪里,自由行到台北先到云门来。
(现场影片播放)
六
这一边是淡水河,这边就是台湾海峡,如果大家自由行有兴趣的话你可以游过来,这边是1869年盖的炮台,另一边是台湾最古老的95岁的高尔夫球场,非常漂亮,都是绿的,我们觉得我们不应该在这边经营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所以我买树买了200多颗,把他种起来,现在是非常茂盛,我们在那里过得非常开心,这个地方也做演出,我们在那里演出,我们也请别的团队来演出,同时也让台湾年轻的艺术家在这里工作,不管是美术的,还是舞蹈戏剧的,然后在那里演。
那这个地方呢,政府只租我们地,全部的钱都是大家刚刚看到的,4000多笔的捐款,来帮我们盖出这样一个家,忽然间我们在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所以我们压力很大,这么漂亮的一个地方,你要做的比以前更好吧,更没有想象到的是,忽然变成一个景点,去年4月26号开幕,到去年12月底,一共有8万访客,然后川流不息,然后要求我们做导览,现在还有很多自由行的朋友,还有团队从大陆过去,然后,我们看看怎么去云门。
(现场影片播放)
在白天的时候我们就把幕撩开来就看到外面绿色的景,很漂亮,我们都不知道怎么会住到这个地方来,当然中间有很多奋斗,我们跟新北市政府签了40年的约,如果我们表现良好可以变成50年,所以我不晓得什么叫永续,我们就在梦想着这40年怎么顶过去怎么活下去。
说梦想很容易,可是剧场冷气一开看到数字这样跳,很恐怖的,我们还在学习怎么把这个地方做得更好,我最开心的事情是早上晚上都有人来,他们在这边打太极看书看花,看鸟,有人天天来,到了晚上还有人在那里,我说你来干嘛,这么晚了都9点多了,他说我已经很久没听见青蛙叫了,因为在台北这个大都市里面,为什么有8万人来,因为非常特别,没有卡拉OK,也不卖你这种奇怪的东西,蛮有趣的,最后说,以后自由行不要漏掉这里。
七
刚刚我们讲的都是云门的一个大概,我们在做什么,我们遭遇过一些好好坏坏的事情,那艺术上怎么弄呢?
我们说要去演给大家看,演什么呢,我们说要做自己的舞,就不是西方的现代舞的翻版,或者是模仿,那个时候说得口气很大,那年轻的时候总要说一些口气很大的事情让自己相信,来鼓舞自己的。因为我是一个写小说出生的人,所以刚开始的作品都有一些叙事性的,不一定讲故事,就叙事性的表达,同时,那个时候台湾最频繁的演出是京剧,从京剧也得到了很多灵感,我给大家看看云门在早期70到90年代做的一些短短的东西,你一看就会知道,有白蛇传,有薪传,就是讲我们祖先的移民史,有大家都了解的九歌,看一段影片,让大家都了解云门在做什么。
(现场影片播放)
这个是设备这个幕跟我们影像的犯冲点,云门从来没有LED当布景,刚刚大家看到的就是我的少作,白头发就可以这样讲,这个大家看到的是云中君,云中君是九歌里面非常飘逸的,大概比苏哲先生还飘逸的一个人,我讲的是胡歌的角色啦。云门,云里来云里去的,可是大家看到,我们把翻案了,因为我觉得所有的神,所有的权威……这个在大陆演的时候,他们说,林老师你不是踩在人民肩膀上吗,我没有这么想,可是好像就这个意思,所以所有的东西都是翻案来做,所以有新的诠释,不是说讲故事这样的,可是我始终觉得很不安。
因为我知道舞蹈不是这么回事,舞蹈是让大家起鸡皮疙瘩的那个事情,是一个肢体的充分表达,以白蛇传为例的话,我们就不能让白蛇这样抖着,这是一个青衣的角色,所以白蛇这个舞者他的身体受到很大的限制,他不能完全发挥,我希望能够用舞蹈本身,用身体来说话,而不要再依赖一个故事来跟大家讲话,这个想法说得容易,可是我大概用了20年的时间来洗掉我从写作时代带来头脑里面的文字,我用20年把它delete掉了,然后我的作品果然好起来,果然比以前更好。
其实这些作品都非常叫座,大家都非常喜欢,在国际上也是一样的,可是我始终觉得不安。然后你说的容易,但你要怎么办?怎么样能够有一个比较纯粹的方法,你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跳舞,那就是说你要呈现身体,表面上说来,身体是无色无嗅无味的,可是我想没有那么容易,因为,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是一个文化的代表,我曾遇到过全世界最红的芭蕾舞星,让她捏个兰花指啊,僵硬得不得了,可是我们福州的朋友即使男孩子,捏个兰花指,挺好的。所以是有文化的基因的。
讲个笑话吧,我在大学的时候,台湾第一次看到外国团体来演的全本的天鹅湖,60年代,非常兴奋,结果演完了后,有个大娘在大堂里,很高嗓门的上海口音,她说:我们一定做不到我们自己做不到的!我们就等着她说了,她说,我们的腿太短了,那个时候我就说,你在说什么呀,你只要自己勤奋的话没有芭蕾舞也可以练出来的啊,事实证明我们有很好的芭蕾舞的高手在国际上得奖了,那么今天很多大陆的芭蕾舞演员在全世界的大的芭蕾舞团挂头牌的也有啊,可那时候我心里闷闷的,可我做久了以后,我觉得她讲的是至理名言啊,我们腿短的就别去学人家腿长的。怎么说呢?
我们来看一些影像来帮助我说明我所看到的一些现象,比如说以建筑来说,西方的建筑,直线,而 且高耸,像我们看到这是米兰大教堂,它一定是要往上顶的,一定要用一块一块的石头顶上去,physically,真正碰触到天这个事情,这个是有典故有渊源的,譬如在希腊神话里面,老先生,年轻人叫伊可拉司,旁边是他爸爸,爸爸是个巧匠,所以克里克岛的国王找他去建了一个惊人的迷宫,完了以后就把父子关了起来,怕他去别的地方做一样的东西,那爸爸这个巧匠就做出来两套翅膀,可以飞的,
他警告他的孩子,说你不要太靠近太阳,因为上面的蜡会融化掉,但是年轻人当然是要挑战太阳的,所以他就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终于就翅膀散了,掉到海里面去。这个事情告诉我们,他们是要往上走的,他们是要往上走的,这不是第一次,刚刚那些建筑也在反映这样的一个东西,所以他们到了太空去也不意外,就是那种科学的头脑,攻击性的,但是要往上升腾的,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我们再看下一个画面,关于太阳的故事,我们的故事是这样的,这(后羿射日)是马拉松的鼻祖,他沿着地平线走,走横了,在地上走的,没有想到到天空去了,下一个,建筑上面最伟大的代表当然是这个了(长城)。爬行在中华大地上,像大地的脊椎,我们知道天海长什么样,很厉害的,他真的很高大,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建筑,高耸漂亮,但是他强调的不是,他讲的是天圆地方,是那样的一个理念。
那么我想在亚洲,甚至在全世界最伟大的建筑群是紫荆城吧,我们到紫荆城的时候走到那边,我说哦!我想以前的人进到紫荆城,还没有看到皇帝已经开始发抖对不对,那个城墙那么高,但是他强调的仍然不是往上,你看看这些曲线,那些屋檐,甚至于他不这样告诉你,他就这样轻轻地暗示着一个云一个圆,一个曲线,他是强调一落一进的,是长城一样的精神,地上这样蔓延开来的东西。
所以变成舞蹈以后呢,我们看到芭蕾舞者,他就要打败顶新引力,女孩子要踮起脚来,所有的人要往上抖,而且像达文西的这个画,是科学的,是直线的,我们看芭蕾舞,下一张,这是另外一个直线的线条,高耸的建筑,再下一张,这里告诉我们一些事情,芭蕾舞不管怎么做,他是圆的,出发点是直的,腿是踢的,是侵略的,是要往上,最好停在那边两秒钟的,两分钟办不到的,下一张我们看他停多久,他就上去一下下也好。好,我们看一下张。
我们不麻烦,我们的飞天是用彩带来代表,如果讲到飞的话,天女散花是这样飞的,是写意的,不是写实的,讲究一个境界,很有趣的,我们这边看到的佛像是从印度来的,印度本来是没有偶像这个事情,是亚历山大一打到哪里,然后他走了以后希腊的工匠就留在那里了,所以开始有了雕像,刚开始的时候一个个长得像希腊人,后来长得像印度人了。
然后到敦煌的时候,你们印度一样的造型,慢慢的变成自己的形象,然后中国的佛像到了韩国日本,韩国日本最早的佛像长得像中国人,后来日本人就变成圆圆的扁扁的脸,韩国的佛像就是今天他们的审美,小脸的,就是到最后大家从生活里面,找出我自己的人最美的东西,我本来想说的事情是早期的敦煌有翅膀,后来翅膀断了,就变成彩带,可是这里面跑出另外一个东西,那个圆的东西,我们这个民族对于圆这个东西是有种迷恋的,我们知道圆满,对吧,房子是要月洞门的,我们说中这个人很棒,他非常的圆融,但当然有另一句话,叫非常圆滑,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生活里面的东西。
云门一开始的舞者的训练,有现代舞,芭蕾舞,同时有京剧,我们的五花手都是这样子来的,在做飞上去的动作,他是像彩带一样 圆的,我们不做这种事情,直来直往我们不做,所以就变得很有趣,低重心,圆,永远的圆,所以那位发表正见的太太对了,我们的腿没有那么长,因为芭蕾舞 腿长很重要,因为你线条要在那里, 所以包厢上的人也看得到,越远也看得到,你腿短的人不大行,再怎么直都是这样,南方人是短一点的腿,那我们何不从短腿的前辈,一代一代创作改善下来的肢体训练来发展呢?
八
所以90年代以后,云门舞者开始接受一些奇怪的东西,在世界舞团很少有的, 现在芭蕾舞,一个礼拜上一次,现代舞,一个礼拜上两次,然后其他的时间呢,做拳术,做导引,导引是气功来的,我们在马王堆出土的资料里可看到导引,他是健身操调整吐纳和呼吸的东西,所以我就开始从这个地方着手。
大家看到图片里的老师86岁了,我就请他来的时候他说林老师我们是做气功的,我们不会舞蹈,后来我们请了拳术的的老师,拳术的老式说我不会我不会,我说我要的是原料,我们要从这些训练出来的那个身体,不是套路,而且我们希望老师不教套路,只教基本功,大家知道基本功是怎么回事对不对,入门是这样站着,40分钟,你蹲下去了,忽然一切都自由了,所以在云门听到最多的话是扎根,你脚要扎下去,从那里面得到力量,所以你一站就站在那里,你不必要去干嘛的。
第二个事情是芭蕾舞全部是紧张的节奏,动起来做所有的事情,在拳术也好,在武术也好,老师们永远在讲收,我们老师还告诉我们说洋人就是笨那,你看他们打拳击是时候直来直往,不是这样的,我们要出一个拳的时候,你要收,然后这么一下才有力量。
另外一个特色是什么呢,老师还说圆,他叫做蝉丝,像蝉吐出来的,像丝这样绕来绕去,老师怎么说呢,他说这是天地的一个倒影,地球是自转的,月球绕着地球转,气球跟月亮,自己绕自己的然后去绕太阳,这个是天地的一个倒影,spiral,连洋人都知道,在枪膛里头装了很多螺旋,因此你拳要出去的时候要这样。
很简单的来讲是这些原则是低重心,整个要收,圆,蝉丝,一切从呼吸出发,从你的涌泉穴,开始来做,所以云门的舞者就开始学习这些,他们恨得不得了 ,学一辈子的芭蕾,忽然间说要这样,然后还要做下来闭上眼睛,来静坐。从前还会蹦还会转,现在像废了功夫了,从头来起。这是在90年代中末
然后请了老师来了以后,大家很敬老尊贤,也就只好去做了,我们在上课的时候特别有趣的事情是,在西方的舞蹈课里面,他是很科学话的,他不让你一个东西做太久,但是我们常常讲“耗住”,常常里面在上课,有时候我来了,我当然不进去上课,我太老了。
老师在演讲,老师在说话,他们就垂手而立,有时候老师讲半小时,都怎么办呢?你只好静下来,这也是训练的一部分,老法是整套的,你不能拆开来,原来的东西里是非常完整的,老师在讲这些东西的规矩都在那里,他讲多长,你就听多久,那也是其中一部分。
这里面跑出一个事情叫功夫,当然我们知道李小龙成龙这些龙都是有功夫的人,有杀人的能力,功夫,我们很清楚就是时间,要花那么多时间,所以整个思想完被改变,就造就了今天的云门,即使你用外国音乐,你有他的一个手法,那些核心里面,那些丹田,那些会阴,我们在上课全是这些奇怪的,一般舞者进来你讲什么他们听不懂的。
可是老师讲,耗了一阵子后,舞者开始不耐烦了,我就觉得很怕耽误老师,去询问老师的教学,我觉得我应该用这些法则来编舞,当做胡萝卜给舞者们,他为了上台跳这个舞,就比较开心的去蹲,去怎么样,开始做这个事情,那个舞叫水月,水月怎么来的呢?
九
大家觉得艺术家很浪漫,一点都不浪漫,我只是为了教学方便,逼他们继续耗着,蹲马步,做这些吐气如兰的东西,所以不耽误老师这样的大老师,所以就开始编了,我就随便抓了巴哈的音乐试试看。
我们常常在旅行的时候编舞,因为年轻的时候,你就像白蛇传24分钟,用三个月编,太奢侈了,演出以后就没有时间编舞,全世界都在问你下个作品是什么,所以我们就是在国外演一场两场以后你就做自己的事吧,现在演的舞剧修整修整,你就开始编舞了,我在德国开始编这个舞,巴哈的音乐怎么来怎么去。用我的方法跟巴哈来对话,然后我和没有信心,然后我找朋友来 ,他们说蛮好的蛮好的,但我说要怎么办,说这个舞要往哪里去,我是不明白的,一个方向都没有。
结果,有一天上街,我跟我们的舞美,舞台的设计师,他走在街上,我说,我刚刚看到我们,他说怎么看到我们,影子而已,我说不是,一抬头,说整条街,几百公尺,二楼就有倾斜的镜子,一片的镜子,我就觉得很开心,回去就跟他打电话说,嘿,你舞台上可以给我镜子吗,他说可以啊,然后等会我去洗澡,我就跟他说这个舞叫做镜花水月,我就胡说八道,有镜子就要有水嘛,我说台上可以有水吗?可以啊,所以有水有镜子。那镜花水月什么,管他是什么,只不过是跳舞的借口。
当然镜花水月这样的舞你不能变成像满城尽带黄金甲那样的门面,你就走比较清淡的路线,慢慢的琢磨出来,留白多一点,那是从山水画流出来的,都不知道搞什么就把他演了。那是1998年,我们来看一点水月的画面,看巴哈的大提琴怎么走。
(影片播放中)
十
1998年水月在台北首演,演完了以后老师到后台来,他说怀民啊恭喜,你让观众都疯狂了,但是老师就不走,等到后台人都走光了,他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说,怀民啊你注意到没有,你通通做错了,因为我们完全没有在他的层次上来模仿,我们拿一些原则的东西来发挥,所以,我们是站在传统的巨人的肩膀上来做进一步的发挥,然后这个舞1999年到海外演出,要死不死,他首演的地方在柏林,柏林的一个歌剧院3000坐席满满的人,我一辈子没有那么紧张过,为什么呢?
唉,巴哈大提琴独奏,对于德国人来讲就像我们的茉莉花一样,他不止是耳熟能详,从小长大,每一个人对于这个音乐都有他自己的想象,然后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演完了以后3000人站起来拍手拍了20分钟,第二天演完了之后,我好像通过了音乐考试一样,那么这支舞对我来讲很重要,因为我是一个……
你看薪传怎么演的,九歌怎么演的,青蛇白蛇充满了爱欲情仇,这些东西忽然之间安静了,这个舞到到世界各地去演,观众很多感动得都哭了,让我觉得很有趣的事情是,今天这个时代,大概每个人都有要哭的欲望,所以在这里面忽然间放松了,跟他在一起,就自然流泪了。
后来我想我为什么编出这样的舞,我的生活太乱了,太忙碌了,我自己大概渴望这样一个安静的片刻吧。《纽约时报》每一年年底都会做那一年的剧场演出或者电影那一年的总结,有一年《纽约时报》选了水月是那一年最好的作品,他也在很多的舞蹈节得奖,变成我们永久的舞蹈,年轻一代进来是很辛苦的来学,好像我们需要一点安静,那么希望我们那个能够把这个安静带到福州来,让大家也觉得,有点奇怪可是还 蛮好看的,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