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静办公室陈列的部分古生物标本、模型。
文/卢楠
“做科学研究除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更重要的责任其实是以尽量简单的、喜闻乐见的形式向社会解释其中的意义。”卢静一直试着将科学“特别酷”的感觉带出标本室,让封印于化石与标本中的远古世界重新熠熠生辉。
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副研究员卢静曾经以为,拍摄短视频和拍摄电影差不多,需要根据导演的指示转换动作。第一次面对镜头,拍那条将吃完的胖头鱼骨头拼起来的视频时,她四肢僵硬地将拗腰站立的姿态保持了两个小时,大气也不敢出;忙到晚上10点,又开始“嘴瓢”,说话跟不上思维运转,一组对白NG了二十来次。“我快崩溃了,突然就明白同事为什么推脱着不肯露脸。让搞科研的干这个,真是太为难了。”
卢静没想到的是,她和同事们共同完成的那条短视频在抖音上获得了11.3万个赞。在此后逐渐积累起来的38.9万粉丝眼中,她是“玩骨头的卢老师”,吃过的黄焖鸡、炖甲鱼、北京烤鸭的骨头,总能在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镜头后被她拼成“地质博物馆既视感”的整副骨骼。更让人吃惊的是,只做了不到30条视频,卢静就完成了从收集资料、分析数据、坐在电脑前“入定”的科学家到网红身份的转变。
拍“吃鱼拼骨”视频的灵感来自一次聊天[当时是在聊天中,一起想到这个点子的。所以把这句稍微改了一下。],“吃完肉把骨头留下来一块块辨认的事情,我们本科时就没少干,基本功嘛”。那时,除了生活必需,她的手机里只有两个看英文新闻的App。卢静甚至很少网购,抖音最初也是为了给妹妹的短视频点赞才下载的。
经过整整5个小时的忙碌,时长约1分钟的“吃鱼拼骨”视频才成功上线。其间,或许是某个同事误吃了,胖头鱼上颌骨丢失,成了“豁嘴”,卢静只好带领大家现场“加班”再啃一份胖头鱼,补上那块不见了的上颌骨。
以此为起点,她开始研究1分钟的短视频靠哪些东西吸引观众:绝大多数人毫不掩饰对“吃”的兴趣——“吃甲鱼的时候一下涨了20万粉,等到讲甲鱼祖先了,浏览量和点赞量‘咚’地落下来,像过山车一样”;一些“好奇宝宝”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骨骼前来求教,有的直接将骨盆当成了头骨;凑热闹的也包括她5岁的女儿——当然,小姑娘喜欢的只是跟着视频配乐强劲的节奏摇头晃脑,咯咯大笑……
有网友以略带调侃的语气给她拼出的鸡骨架留言:“小号霸王龙?”“原来博物馆里的恐龙骨架都是你们吃出来的。”“看到这些留言我特别激动。”卢静说,“终于切入主题了”。
不久前,卢静在澳大利亚合作研究的博物馆里看到一条铭文,令她感同身受:“过去从来没有过去。”少年时期,她因为着迷《夺宝奇兵》而憧憬考古学,希望能像印第安纳·琼斯那样在野外挖宝、探险。被生物专业录取以后,脊椎动物又成为她的最爱。及至翻着考研指导手册思考未来规划,人生中所有的向往与热情凝聚在“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上,卢静最终确定了自己要去的地方。“缘分”之外,牵引她一路探索的,正是“霸王龙变鸡”背后,地球所经历的波澜壮阔的蜕变。
“一些恐龙的体形逐渐变小,最终成为鸟类,就像一些鱼逐渐出现了四肢,身体各个器官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最终成为人类……”卢静坦言,每当她凝视标本室中按演化序列摆放的不同形态的动物骨骼,想象它们的祖先在严酷的生存挑战中飞上蓝天,回到海洋,爬上陆地,甚至开辟“直立行走”的新篇章,就会觉得“特别酷”:“我们身上的一根手指、一块骨头、一个细微结构,都可以同4亿年前的一条鱼发生联系;我们吃过的一只黄焖鸡、一只水煮牛蛙,都隐藏着生物进化的密码。考虑到所有这些,你还能说古生物与日常生活没有关系吗?”
她一直试着将这种“特别酷”的感觉带出标本室,比《生活大爆炸》中几个极客操着行话“互黑”的状态走得更远,引导原本只能跟着“罐头笑声”(即事先录音的笑声)前仰后合的普罗大众真正参与进来。尽管经由抖音转播的知识无可避免地带有互联网时代的碎片化特征,但“霸王龙变鸡”让她看到了这种可能性。
“做科学研究除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更重要的责任其实是以尽量简单的、喜闻乐见的形式向社会解释其中的意义,从这个角度来看,短视频肯定是效果最好的。”因此,卢静至今没有明确定义自己的受众。
她觉得,无论学历高低、年龄大小、知识背景如何,只要粉丝的目光能在她和同事制作的视频上多停留一会儿,触发一些欢笑、一些观察、一些看似幼稚的提问和评论,就算实现了他们的初衷。当然,如何从这些欢笑、观察、看似幼稚的提问和评论中厘清一条路径,让封印于化石与标本中的远古世界重新熠熠生辉,是卢静一直坚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