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多就捣蛋。
胜负都落空了。
煮酒论英雄,
大王战败仍然很光荣。
1987年11月1日,堪萨斯大学所在地,欧瑞德山。山顶最高处的弗雷泽礼堂,屋顶一面蓝背景红色KU字样的校旗,在雪花弥漫的晨霭中缓缓升起,它取代了平时悬挂的红背景蓝色字样旗帜,表示着今天的堪萨斯大学篮球队将迎来一场主场比赛。
一辆款式老旧、长度夸张的银色林肯城市车,沿着校园的俄勒冈小道,缓缓向山下开去。两位堪萨斯大学篮球队的助教坐在其中,左边驾车的是身形清瘦的R.C布福德,他正暗自懊悔:我应该开我自己的车送波波,他这是什么破车啊-------在他们头顶的上方,汽车天窗已经锈蚀死了,无法闭合,一些雪花在冷风的逼迫下,从缝隙间灌入,落在他们身上。
布福德感受着雪花在他脖子上的渐次融化,很想调侃一下坐在身旁的波波,然而他还是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波波维奇的脸色正凝重着,此行前往机场飞回加州,他是去出席一个葬礼。
“当年聘请我教职的波莫纳学院教务长,沃克尔教授,心肌病突发去世。”波波维奇把酒杯贴住脸颊,语调在回忆中变得缓慢:“他比我大二十岁,去世时才五十八岁。在我八年的波莫纳时期里,他是我最亲近的同事,就像我的另一个父亲,我们无话不谈。对于他的突然辞世,我非常伤感。”
那次回加州的途中,除了即将面见久别妻儿们的盼望,唯一能冲淡伤感的宽慰就是:在那年的春天,热爱篮球,自诩曾是大学全明星的沃克尔教授,在去世前已亲眼见证学院篮球队时隔68年后,获取了首个南加州冠军,波波没有辜负他的器重。
那年夺冠的暑假,波波的岳父,空军学院的体能训练师,吉米.孔博先生介绍波波前往北卡大学学习三个月,跟从他的长期好友,人称“北卡泰斗”的迪恩史密斯学习,此人早年曾在空军学院篮球队当助教,之后成为NCAA大学篮球界最杰出的体系宗师。
史密斯先生随后又指点波波前往堪萨斯大学,跟从他的爱徒拉里布朗进一步深造,在松鹰队的半年时间里,他和拉里布朗以及R.C布福德等人结为好友。后者的本职工作是堪萨斯大学的体育教师,业余时去松鹰队帮忙,从分发回收毛巾开始,逐渐成为主教练拉里布朗的重要助手。
堪萨斯期间,波波和R.C一样,都是无薪帮助球队工作,对他们而言,从拉里那里学到东西,就是最大的报酬。然而,出于对波波义务劳动的感谢,在一个客场回程的飞机上,拉里向波波提了一个建议,而正是这个建议实际上改变了波波维奇的命运。
“拉里忽然对我说,波波,你可以下赛季带着你的波莫纳队来和我们打一场比赛啊。”
“你可以想象,堪萨斯大学松鹰队,当年的NCAA总冠军,和我南加州三级联盟球队打比赛?他们拥有丹尼曼宁,那年的NBA选秀状元;他们的球馆容纳一万六千人,而我们呢,最多是在几百个观众面前打球;我们球员的身高只及堪萨斯那些家伙的胸口。”
“回加州后,我思前想后还是接受了邀请,对我波莫纳学院的孩子们来说,那或许是他们生涯最伟大的比赛了,他们渴望着这个旅程。”
2005年的总决赛,当马刺队击败拉里布朗率领的活塞队夺冠,在漫天飞舞的银黑纸屑中,在全场震撼的欢呼声里,波波拿过一支话筒,示意观众安静,他首先致辞表达的就是:拉里布朗,今晚的对手,也是他生活中最好的朋友。
那个时刻,波波维奇一定记得十七年前那相似的一幕。
“那天和堪萨斯松鹰比赛的下半场,我们波莫纳已经被揍得狼狈不堪。每次我们投篮时,观众都起哄喊叫:三不沾。”波波回忆道:“拉里从教练席站起,要了一支话筒,示意全场安静,他对观众说:今天对手的教练,格雷波波维奇,是我生活中最好的朋友。请保持尊重,停止无礼的起哄。”
“波莫纳的孩子们,在大比分落后的暂停时问我:教练,接下来我们该这么打。我对他们说:我们已经不能做的更多了,现在起,好好抬头看看这个著名的阿伦球馆,然后等着赛后,拉里教练会带他们去吃顿好吃的。”
显然,波波并没有看重那场友谊比赛的结果,而在另一方,拉里对波波的执教能力大为激赏------两支队伍上半场比分十分接近,下半场堪萨斯球员靠个人能力的绝对优势,击溃了波波精心布置的区域联防。
波波命运的轨道已悄悄接近了岔道,而拉里布朗正是那位扳道工------就在这场比赛后没多久,他接手NBA马刺队的主教练一职。
拉里的越洋电话直通日本,盛邀度假中的波波维奇和他一同前往圣城履新。
“我不知道大卫罗宾逊身边坐着的其他球员名字,我也不知道NBA的非法防守指的是些什么。”波波接着开起了玩笑:“我当年从欧洲回到空军学院,曾去拉里的丹佛队试训过,他选择裁掉我而保留那年的选秀状元,天行者大卫汤普森,我在堪萨斯时还老向他抱怨这事儿,可他也不必要用聘请我当助教来补偿我啊。”。
“如果不是拉里,我原本想一直呆在学院,可能我会升任波莫纳的体育部主任,可能我会读个博士,我会很胖、很憨、很快活的,而且,该死的,我现在都可以退休了啊。”波波笑咪咪端着酒杯,设想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促使波波听从拉里的召唤迈向NBA的,更多来自于他性格中好胜的一面,而他性格中的另一面:洞察世事的豁达和幽默,似乎更愿意流连在学院派的清谈当中。
“我那时喜欢和教授们混在一起聊天,时事、政治还有历史是我最喜欢的谈资,我装成更像是知识分子,而不是篮球教练,他们常和我聊个通宵,实在让我受益匪浅。”
时至今日,马刺的赛前准备会议,他仍保持着用时事政治等话题作开场白的习惯,其中更多的是一些笑话,为活跃气氛。
“新闻报道说,昨天有一个男子在试图翻阅白宫围墙的时候,被一群保安抓住了。我的第一反应是:奥巴马终于和我一样忍受不了自己的工作,要逃跑了吗?”
“昨天是愚人节,我们用一场错漏百出的比赛,证明了那是属于我们的节日。”
“你们知道那个向布什总统扔鞋子的记者吗,报道说,这家伙练习扔鞋已经两年了,可惜还是没有命中,我应该早点让英格兰德(注:马刺投篮教练)去辅导他。”
“明天要飞去迈阿密打客场,赛后我会带你们去吃海鲜,不过你们要知道墨西哥湾的钻井漏油很严重了,所以一定要提醒我:不要点普通的鱼,要点无铅的鱼。”
有一派历史学家认为,较之那些老生常谈的重大事件,更值得去探究的是一些历史人物身边的纪念物。
在波波家宅的书房墙上,挂着两帧镜框,左边的镶嵌一张黑白照片,那正是以沃克尔教授冠名的波莫纳学院体育馆,右边的一帧,则镶嵌一张黑白剪报,其上的文字是学院篮球队夺冠的报道。它们仿若默片时代的无声黑白,记录着波波维奇那些流光岁月。
和马刺冠军无关,俱乐部波波办公室内摆放的唯一纪念篮球,是波莫纳学院夺冠的比赛用球。
学院每年都邮寄给他一些纪念T恤,波波常穿着它们。
有一次,R.C布福德来到波波的办公室,通知他圣城KSAT电视台要来采访,临走前郑重其事说:面对着摄像机时,能把你身上该死的波莫纳T恤换成马刺T恤吗?
波波嬉皮笑脸地回应:为什么要换? 我正好提醒圣安东尼奥,我的心还留在波莫纳,我在那里有一条退路。
前四次的圣城夺冠游河,波波都会邀请加州的老朋友们前来,共享欢庆。那两天,波波整天开着他的路虎来回奔忙于机场和旅馆之间,一个个地接机安排他们。
“我教过的一位大学球员,在夺冠游河的队伍里,当场就向他结伴而来的女友下跪求婚,他早有计划,随身带了戒指,他觉得那是生命里最好的时刻之一。他们由衷为我所完成的事情感到自豪。”
“其他地方的人都管我叫波波(pop),只有波莫纳学院的人叫我泡泡(poppo),这就像一个暗号-------每次电话那端传来这个招呼,哪怕我无法辨识那些人日渐变老的嗓音,也能立刻知道,这是加州老朋友的电话。”
那一年,马刺和太阳争夺西部冠军,加州的老朋友前往凤凰城观战打气,波波把他们带进更衣室。
“我给他们讲述,怎么用老招术对付太阳。 我在演示给他们看时,罗伯特.霍里走过来说:教练,我们应该把战术秘密泄露出去吗?”
看着波波面露喜悦,我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道:“你不仅喜好喝酒,你还不能对朋友守口如瓶,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干不了情报工作了。”
波波笑了笑,手指点向我,似乎表示了默认。
回想八十年代末,波波维奇离开波莫纳来到圣城的初期,他并没有引起多少圣城人的注意,这情况直到后两年,波波在一家地方广播电台有了一档篮球谈话节目,靠了他的独到见解、机智应答逐渐收获了圣城球迷的欢心。
“听众们不知道的是,我一边谈着篮球,一边在偷偷啜饮一瓶好酒。所以我才有耐心对着一个话筒说上那么多。”波波狡黠地笑着说。
“我相信不光是你这么做,罗斯福总统当年在他的炉边谈话节目里,一准也是偷偷喝着马蒂尼的。”我回应道。
“我也相信,那就是为什么他要解除禁酒令的原因。”
夜色中的两位酒徒,像当年所有闻听禁令解除的酒徒们一样开怀大笑。
早期圣城的四年助教生涯,波波最大的收获当然来自于拉里.布朗,在他自承的五位对他执教有影响的教练里,拉里无疑是分量最重的一位。
到了1999年,波波拿到他的第一个NBA冠军,立刻想到的是:要把属于自己的那枚冠军戒指赠送给拉里.布朗。
“拉里归还给了我,他说:波波,这可不是你当我的伴郎,替我暂时保管的婚戒啊。”
1993年,距离北塔科他州俾斯麦城100公里的某偏僻小镇,当牧师宣读着拉里和谢莉的新婚誓词时,波波就站在一旁,手紧贴着西装口袋里的婚戒,当新郎的左手执起新娘的右手时,他及时掏出了那枚婚戒,递给拉里。
远在这场婚礼的两年前,圣城大卫.罗宾逊的婚礼上,马刺队“小将军”约翰逊也是一位伴郎,不幸的是,他在婚礼第二天,就被俱乐部宣布裁掉,又过了十天,迎来另一个坏消息------拉里.布朗辞职。仅过了三个月,拉里留下的教练组,包括波波和R.C等人,一齐被原老板麦肯波扫地出门。
尽管那四年的马刺队常规赛战绩颇佳,但季后赛的厄运使得老板失去了耐心,他已经在考虑卖掉球队。
刚到圣城时,波波就听拉里述说过他的圣城往事:七十年代他带ABA掘金队来圣城打完一场火药味十足的比赛,在他们离开时,一群马刺球迷用牛油果酱和玉米饼袭击了他们。而四年之后,当教练组又一次离开,情景没有那么狼狈,但也算十分的不堪。
“我们当时就像是丧家之狗。”波波回忆他1992年的艰难时光,依然话语沉重。“我去了加州奥克兰,在尼尔森那里当助教,而R.C去了快船,后来又去佛罗里达大学,年薪才一万元,都不够他的搬家费。”
常在深夜某时,当你从无垠的思绪中抽身,方觉不知从何时起,夜虫停止了鸣响。就像当初你听着那些鸣响,不知从何时起,渐渐陷落于那些思绪的无垠。
在记忆中回溯的谈话也是如此,不知从何时起,它就搁浅于记忆的暗礁,直到山间树林一阵身随乱风的舞动,我们才惊觉,静默了颇有一阵。
波波屈指叮弹一下酒杯的上沿,用轻松的问话打破了沉默:“你一定知道麦克迪将军?”
“知道,他是我公司的前总裁,我每天都在以他命名的公司主楼里喝咖啡,在那儿的健身中心健身,他还留下了一套我最喜欢的制度:服务人员会免费干冼我们健身后换下的运动服。”
当然,我所了解的麦克迪将军远不止如此。对于圣城的马刺迷来说,值得感激的是麦克迪将军集结了二十个股东,其中包括我所在的公司,买下了麦肯波的全部股份,避免了马刺俱乐部的搬迁。
若说他当年留住马刺的决断可谓“挽狂澜于既倒”,那么接下来,他聘请波波维奇的决定也堪称是“障百川而东之”。
1992年到1994年间,波波逗留在加州,对于东南一隅马刺队的心情,近乎于“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而他的妻子艾琳,则在“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我入学空军学院那年,麦克迪将军还是我的院长,等到了第三年,他就退休搬到了圣城,担任你们USAA的总裁。我当学生时可没有幸运能和院长交谈,但我的妻子艾琳,和将军的女儿黛西倒是老相识,她们在学院内一起长大,之后我们从加州搬到圣城,艾琳和黛西算是老友重逢。”
九四年夏天,艾琳从黛西那里得到消息:马刺俱乐部会在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举办一个总经理职位面试会,新任董事主席麦克迪将军十分欢迎波波去参加面试。
那个面试非常成功,他随即被将军任命为马刺俱乐部篮球事务总裁兼总经理。
外界对此有些非议,似乎不免有任人唯亲之嫌。毕竟,一个毫无管理经验的助理教练,何德何能可以一跃而上如此高的职位?况且波波不久前也曾在活塞俱乐部招聘上铩羽而归过的。
对此,麦克迪将军置若罔闻,不屑一驳。他唯有一次曾向本公司高层私下吐露:当年无论从哪个角度,波波维奇都是脱颖而出的,其他俱乐部怎么认为毫不重要,在我看来他就是全联盟最聪明的管理人,任命决定如此轻而易举,我真希望本公司所有议题也都那么容易决断。
“麦克迪将军非常信任我,他把俱乐部的篮球事务完全交付给我。”波波的感激溢于言表:“我印象里,他只给我提过一个要求:是否可以把西恩.埃利奥特再交易回来,他很欣赏西恩的坚强。”
“事实上,我现在还感激将军当年的提议,因为西恩如今是我最好的酒伴了。”波波欣欣然说道,给我倒了一点酒。
“西恩?他可是换了肾脏的。还那么能喝?”我旋晃着酒杯,惊讶地问。
“肾脏可防不住西恩对好酒的进攻。不过,每次我都劝他少喝一点,他还拿出些什么葡萄多酚有利肾小球之类的说辞。”
我会心地笑了,类似的说辞我也常用。
“为什么R.C不是你最好的酒伴?夏天里他可有一半时间都在缅因陪着你喝酒。”
波波撇撇他的嘴: “R.C和你一样,只是爱喝酒,要说饮酒的品位,还是西恩更有天赋-------R.C自认有品位的,是他的穿着,他从拉里身上继承了两件东西:意大利的服装以及对我衣着的嘲笑。”
R.C一向有调侃波波的习惯,但他就是俱乐部里最了解波波的人。每次R.C为波波推脱电视媒体的专访时,他就会说:波波维奇不喜欢聚光灯,他更愿意去帮妻子修剪柠檬树,他更愿意去后院闻闻玫瑰花。
波波也坦然接受R.C或身边人的调侃或捉弄,并乐在其中,有时甚而喜欢“自取其辱”-------前几次夺冠比赛的赛后,当球员们正在更衣室大肆欢乐庆祝时,他都会一副严肃状地走进来,不合时宜地唠叨:今天比赛的第几节,第几分钟,那个愚蠢的失误。。。。。话音未落,球员们的香槟酒泡沫就喷洒了他一身。
波波维奇把他一九九四年的重返马刺看做是“幸运女神垂下了她的手臂”,其实早在两年前,幸运女神的目光也在一座海岛上留下过深深一瞥。
1992年7月,波波维奇被驱离圣城后,栖身在旧金山湾的奥克兰,那儿的夏天是美国最冷的夏天,他的心情也如同海湾上空的太阳--------被寒流带来的云团遮蔽着,苍白而无力。
与此同时,远在美国本土以外的圣十字岛,却另有一番温暖景象:几个NBA新秀正躺在加勒比海的沙滩上享受着万里无云的阳光。
等这些度假的家伙们懒洋洋地强打起精神,终于要完成联盟赋予的宣传工作-----和几个当地中学生玩一玩篮球时,一个羞涩小孩的天赋惊到了他们,即使新科榜眼中锋阿伦佐.莫宁渐渐卯足劲头,那个小孩也没有落了多少下风。
遥远的东南小岛上,这个名叫蒂姆邓肯的男孩开始为几个美国大陆的消息人士所关注。
时隔五年之后,这关注早已如日中天,尽人皆知,那一届的NBA选秀,两年前就被定义为:“状元邓肯和其他那些人的选秀年。”
乐透区球队都在暗自祈祷着上天的眷顾。
在那个赛季,波波维奇面临着络绎不绝的球员伤病,中途撤帅取而代之的风波,常规战绩落至了倒数第三。他那五年总计一百万的聘用合同,刚好过了三年保证期,总经理和帅位看起来皆岌岌可危的他,也在祈求自己的好运。
在圣城一个电视访谈里,有几个爱起哄的现场球迷,扔给他几个乒乓球,上面都涂写着同样的数字:一号。波波将这四个乒乓球带回马刺俱乐部,放进他办公桌上的文件匣里。
当又一次被前途未知的不安心情捕获时,他会伸手从这四个乒乓球里随便抓取一个,然后煞有介事地缓缓张开拳头,当然,他每次看到的总是"一号",这假想游戏也每次都让波波狂喜:他有时像非洲草原的黑猩猩一样作势捶胸,有时也像亚马逊丛林的猴子,站起来手舞足蹈。
真实的日子终于到来,乐透抽签现场设在了新泽西州,当马刺老板和球员主管在转播大厅抽签时,波波则在外面临时搭建的一个巨大帐篷内,他手持一个三明治,一杯可乐,忐忑不安地盯着电视画面。
“当我看到马刺抽取到的正是一号时,我兴奋地把三明治和饮料杯都扔到了地上,飞奔出帐篷。狂奔一阵之后,过来祝贺拥抱我的人得使点劲,才能阻止我上蹿下跳。”
喜出望外的波波随后接到了拉里.布朗的恭喜电话,后者时任一号签概率第二的费城76人主教练,彼时正远在洛杉矶的一家私人俱乐部里看着电视转播,他在电话里说:波波兄弟,你抢走了蒂姆邓肯,不过,我依然会爱你。
另几个电话都来自凯尔特人总经理兼主教练皮蒂诺,他提出交易一号签,筹码是他刚抽取到的三号、六号签,加上他现有阵容里任意一个最好球员,还可以考虑附加以后年份的乐透。
波波得意地摇头:“我给他的回答当然是:不,不行。我关掉手机,拉上艾琳,驾车直奔纽约曼哈顿,那个夜晚我俩在上城的河滨餐厅享用精美大餐,我开心不已,喝得酩酊大醉,由艾琳驾车回了旅馆。”
“蒂姆像是从天而降的礼物,我们的几率不过25%,波士顿人志在必得,他们有最高的几率,还拥有一个交易来的乐透,加起来该有一半的机会了吧。”波波诚恳地说:“皮蒂诺教练很优秀,只是欠缺一点我的好运气,三年后他就离开凯尔特人,回到大学当教练。我常想,如果我交易给他那个一号签,那么回大学的或许就是我。”
“但你能想象我会同意交易吗?这就像R.C布福德突然披挂上阵,出任马刺首发一样不可能啊。”
时至今日,波波已无数次向媒体表达他对于蒂姆邓肯视若珍宝一般的感情。以此为引,那些描述波波和蒂姆师徒情深的文章,尽管不乏浓墨重彩,终究不过是些逗号,句号和惊叹号。
而我,一个印象深刻的昔日旁观者,有必要记录波波差点遗落了那个珍宝的一些瞬间,记录下问号以及问号之间的犹疑和彷徨。
2000年7月,蒂姆一行的车辆驶向了圣城机场,经过了几个路口竖立的“留下吧,蒂姆”字样大广告牌,他们将前往佛罗里达州的奥兰多。
奥兰多之行的首日,他们参观了迪士尼乐园,在那里,他们欣赏到了著名的巨型激光彩柱球,上面恰到好处地显示出了“欢迎你,蒂姆”的炫目字样;
第二天,在一间豪华高尔夫球场的第五洞,他们见到了老虎伍兹,后者殷切表示:如果蒂姆加盟奥兰多,他会把他的主队从湖人换成魔术。
随后,老虎伍兹还热情地带着蒂姆一行参观了他安家落户的“艾尔沃斯”别墅区,指点给他那些左邻右舍的明星豪宅。
------------那边,看到了吗,那是大鲨鱼奥尼尔的房子;林子那边,看起来像水上公园似的,就是塞琳迪昂家的后院。这边呢,就到我家门口那条街了。蒂姆,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那个消防栓。
------------消防栓?它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觉得它呆在那儿有些奇怪吗?我的意思是,它就在路边,你会一不小心撞到它。
------------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喝醉了之后吗?
------------喝醉了,或者是被人追赶,那人还拿着棒球棒,砸了你的后车窗什么的。
------------怎么可能,这里是高尚社区,可没有什么暴力的家伙,除非。。。。。。除非追的那个人是你妻子,而你一定是干了什么让她气疯了的事儿。话说回来,哪个蠢货会慌不择路撞上消防栓呢。(以上对话纯属小编的想象,小编有些根深蒂固的恶俗趣味。)
远在圣城这边,市中心的“河滨漫步”地带,一间临河豪华公寓的客厅里,波波维奇和R.C布福德延续着几天来的如坐针毡,他们制作准备了一些数据图表挂在墙上,饼形的,柱形的,坐标型的,试图让即将到来的谈判工作,更加直观些。
公寓的厨房中,一位专门从休斯敦请来的顶尖厨师,正筹措准备一场美味的晚宴。
城市西南角,医疗中心的某个重症病房,蒂姆的姐姐、姐夫们正陪伴着身患重病的父亲,时不时进来几个陌生的医护人员,他们用热情过头的关怀言语,传达着某种暗示:我们都这么有爱了,你们能说服蒂姆留下吗?
普通市民们等在收音机前,听那些真真假假的爆料-----一个匿名电话打到电台,告知全城居民:蒂姆的妻子艾米,刚刚电话通知了她圣城的医生,要把她一张长期处方的取药地点转到奥兰多的连锁药房。
电视里,西恩埃利奥特正表达着他的看法:蒂姆离开的决心应该是十之八九了吧。
画面又适时切到一个远赴奥兰多跟踪报道的记者:“午餐前,蒂姆对魔术的官员说了句不喜欢冷切的火腿和熏肠,他们当即飞奔去一家馆子,买回来了热气腾腾的奶酪牛肉堡。”
紧接着又一电视画面:“现在是东部时间下午1点05分,蒂姆登上了一架直升飞机,正从空中游览奥兰多市景,与此同时,地面上恰到好处升起一只巨大热气球,上写:想象一下,我们拥有蒂姆。”
就像人老珠黄的原配,眼看“小三”先是在丈夫眼前展现青春狐媚,又盈盈下厨端上一盏贴心羹汤---------圣城,接近了弃妇般崩溃的边缘。
这种时刻,翻开《百年婚恋》里描写最忠贞不渝婚姻的那一页,无意似地摊在客厅桌上留等丈夫看见,显然无济于事,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才是最得体的妻子该做的事情。
然而,蒂姆在奥兰多的参观比原计划又延长两天,他并没有如期出现在“河滨漫步”的公寓,而当晚大厨精心烹制的菜肴只好端去了医院,给陪护的那些蒂姆家属送去了。
他们终于出现了,蒂姆,他的经纪人朗.巴比,还有妻子艾米和蒂姆的大学同学马克.斯考特,后者那几年就像是蒂姆的发言人。
整个谈判中,蒂姆没有怎么开口,代为发言的是艾米和马克。当R.C给他们展示俱乐部的未来规划图景时,艾米不置可否,摆出冷淡的表情。而马克则准备了一些篮球方面的问题,咄咄逼人向波波维奇发问。
“坦率说,马克当时的问题让我有些气恼,好像我的篮球知识真的困扰到了他,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不是谈判的关键,我不是很有耐心,像对待媒体记者一样打发他的提问。”波波从他深藏记忆的底层回忆那些片段:“朗.巴比试着缓和当时的气氛,他好像一直在说笑话,但那种尴尬场面下,我们一点笑不出来。”
首次的谈判不欢而散。散会之后,马刺老板霍尔特和波波以及R.C等人登上一架私人飞机直奔底特律,他们试图说服希尔也加入马刺,蒂姆想去奥兰多的原因之一是想和希尔一起打球。
上了那架飞机的还有一位奥斯汀请来的音乐顾问,之所以带上他,是为了说服希尔的妻子:“她的音乐生涯在南德州依然会有很好的前景。”
在底特律的谈判因为球队的工资空间有限,没有成功。谈判结束后,希尔打电话给蒂姆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在去奥兰多一事上犹豫不决了,全是因为波波维奇,他是个坦率可爱的家伙。
波波随后和R.C等人又跟随蒂姆一行人,坐着私人飞机去了奥兰多。蒂姆他们想去魔术进一步商讨,而马刺众人希望能在现场不远的第一时间里拍板匹配魔术队的条件。当马刺众人临上飞机时,艾米非常生气,她讨厌他们如影随形的跟从。
当年嫁到圣城没有多久的艾米,既不喜欢这个沉闷的小城,也尚不理解波波和蒂姆之间超越师徒的父子关系,她心底始终不接受这一幕:她大学时代崇拜的伟岸男子汉被这老头不留情面地当众斥骂。从一开始,她便对波波保持着距离,这消极的情绪,直到蒂姆父亲去世的后两年,每每丈夫说起波波就像是说着自己另一位父亲,艾米才慢慢接受了波波,直到如今视波波为家庭一员。
“我们那天几乎是厚着脸皮跟上了飞机, R.C和我一路面面相觑,尴尬不已。”波波苦笑着说:“庆幸的是,只有希尔同意和奥兰多签约,而蒂姆仍然没有同意,我看到了曙光。”
破局几乎在24小时内,远在夏威夷岛度假的大卫罗宾逊也关心着这场僵局,他先是给蒂姆打了个长途电话,很快他又飞回了圣城,请蒂姆去他家里吃晚餐。
夏日的圣城,天色向晚已是八九点钟的光景,心事重重的蒂姆从山顶的海军上将路出来,他并没有开向自己家里,而是拐了个弯,开向多米粘路的低处,前往波波维奇家中。
踏进家门的蒂姆先是和波波寒暄了几句,坐定之后,波波就直接切入了正题:“说吧,到底什么原因你非要离开这里。”
老头的严肃让蒂姆愣了一下神,他似乎想轻描淡写,半开玩笑说:“因为圣安东尼奥没有沙滩啊。”
波波几乎是大吼着:“奥兰多也没有沙滩!!”
蒂姆愣住了。那一瞬间,多日郁积的懊丧和委屈让老头失控了,艾米不在边上,他终于可以像一个父亲恼怒于自己的儿子那样无所顾忌。
艾琳在卧室门口探出头,用手势示意丈夫要平静。
波波沉默了一会,用缓慢的语调低沉说:“奥兰多有的是文化沙漠,可没有什么沙滩啊。”
接近午夜时,为不影响艾琳的睡眠,他们俩坐到了屋门外的台阶上,继续他们久违的父子谈话。那晚,他们两个一直谈到凌晨三点。
屋里的艾琳其实一夜都在辗转反侧,同样忧心忡忡的,还有见到蒂姆进屋身影,街对面住着的施密特医生。几天后,医生对我说:W,如果有用的话,半夜时我真想举那个“蒂姆,留下”的小旗,装成个梦游患者一样,在他们两个眼前溜达几趟。
当我把施密特医生当年的想法告诉眼前的波波时,他乐呵呵地笑了:“幸亏他没有这么干!你知道吗,那晚我和蒂姆谈了很多未来的打算,想多给他一些马刺能继续夺冠的展望。
但说实话,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幸运的是,我也不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如果我告诉他:蒂姆,你可记得去年选秀第二轮最后两位摘到的那个阿根廷人?还有,我们正在观察一位小个子控卫,是个法国人,顺便说一句,他只有十八岁。
说到法国,还有另一个在那儿打球多年的家伙,快三十岁时他打上了NBA,今年他被芝加哥公牛裁掉过,我打算让他们帮着你,一起拿上三个冠军,蒂姆听了一定会大瞪起他的牛眼。如果施密特医生恰好举个小旗从我们面前经过,他一定会被吓坏:你们这些人都是疯了吗?!”
第三天的中午,一个新闻发布会在威斯汀度假村酒店召开,按事先通气,蒂姆将在会上宣布----他选择留在圣城。
会议开始前,蒂姆见波波走进来,故作为难地说:波波,我又改主意了,我还是想去奥兰多。波波吓呆在那里,半晌没有吭气,直到发现是个玩笑才瘫坐在椅子上,挥挥手让人赶快给他倒杯酒来。
若干年之后,波波维奇偶尔还会回想那一周的日子,它就像压住你的一场炎热午后的梦魇,当你从冷汗淋漓中醒来,看着周围一切如常,你会有一种莫名的感恩,连上方那盏缓缓旋转的吊扇看起来都显露着怜悯之心。
十二年来,他总是对俱乐部的人说:“我们做的够多了吗?不,还不够,我们还可以做的更多,就算为了蒂姆留下来的决定,我们也要再做多一些。”
“蒂姆留在马刺可不是留下来等退休的,我们需要夺冠,只有给他冠军才能表达我们心里的感激。”
郊区的凌晨常由一两声悦耳的鸟鸣开始,俯瞰横陈在城市与乡野交际线的红色雾霭,正如一具从云影依稀旧梦中醒来的身躯,微微晃动着。我和波波彻夜的酒屋谈话接近了尾声。
如果大卫、蒂姆和波波不是住在同一小区;如果那晚,蒂姆先开回了家,去和艾米商量;有了这些偶然,事情还是不是如此呢?
波波不同意我的上述猜想:“细想起来,蒂姆就是蒂姆,他看起来不动声色,其实他总是在思考,也总是心怀感情,他总会知道留下来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在此之前,我着实担心了一阵啊。”
回忆那段日子,多米粘小区的居民和波波一样,曾是多么担心蒂姆的离开,担心有一辆“五月花”或“联合搬家”的大卡车进来载走了他们的家什。
如今,带给我们四个冠军之后,大卫一家已搬出小区,蒂姆一家也搬去另一侧的山里,我们很坦然地看着他们搬离。我们也知道,波波一家早晚也会搬出这儿,搬离圣城,他们一家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五年。
波波告诉我,他和艾琳的养老地点将会是马萨诸塞州的巴克夏郡,他们计划在那个远离喧嚣的地方安度晚年。
巴克夏是新英格兰地区最好的赏枫地点,每到秋天,大片的红叶就会倨满山间,层林尽染;一俟入冬,它们又纷纷飘落往湖中去。时而有一两只独木舟,停于一面黄叶半掩的湖水上,那一格的安逸和宁静,仿佛时间不再读秒,却能读出永恒。
届时许多老朋友,R.C、拉里、西恩等一定前去探望他,当然还有蒂姆,他多半是退休在某个南方海滩城市,也会是频繁出现的一个。那时在波波的眼里,他一定还像那个当年圣十字岛上初次看到的孩子,一个长不大的老男孩。
“那年选秀之后,我和蒂姆在一个电视访谈里有过一次远程视频通话,之后我们又在电话里聊了一次。突然有一天,我对艾琳说,蒂姆看起来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也许我该去岛上看看他。”
一九九七年七月二十号,历经八小时的长途飞行,波波维奇风尘仆仆来到维京群岛,机场酒店小住一晚后,一大早他就在赫兹公司租了一辆车,径自直奔蒂姆家。尽管错误地行驶在右侧车道,遭受了一些当地人的白眼,波波并无介怀,他清楚,他行驶在正确的方向上。
延绵的沙滩不时在暗绿色的丘陵间闪现,那些陆地和海洋最美丽的相遇,在逐渐阴沉下的天色里,仍然显得细白婉约,风情万种。波波却几乎没有注意这些,他一路都在想着,面见蒂姆时该说些什么样的话。
加勒比海瞬间变幻的气候早已乱流涌动,乌云泼墨般地弥散开来,上升的云顶正相遇了湍急的狂风,后者大刀阔斧地劈出层层云砧,冰晶凝结,蓄势而发。
风云际会间,波波维奇加速疾驶,前方的山峦像一只猫微微弓起了背脊,它仿佛有所预感----狂暴的风雨已不可避免,造就他的时势也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