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欲罢不能》
作者:[美]亚当·奥尔特
副标题:刷屏时代如何摆脱行为上瘾
导语:
人类无声无息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毫无怨言,甚至心甘情愿,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
人们感到痛苦的,不是他们用笑声取代了思考,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以及为什么不再思考。——阿道司·赫胥黎《美丽新世界》
01
新一代行为上瘾,摄入的是精神毒品
上瘾行为存在很久了,但最近几十年,它们变得更常见,更难于抵挡,甚至更主流了。
新一代上瘾跟摄入某种物质无关,不是直接把化学物质注入身体,但它们产生的效果相同——因为它们吸引力强,设计得当。有一些上瘾,比如赌博和运动,古已有之;通宵看剧和滥用智能手机则相对较新。
总而言之,它们全都越来越难于抵挡了。我采访了若干认为形势十分严峻的临床心理学家。
一位心理学家告诉我:“我接待的每一个人,都至少存在一种行为上瘾,有些患者什么都上瘾:赌博、购物、社交媒体、电子邮件,等等。”
她描述了几位患者,全都有着光鲜的职业,收入高达六位数,却因为上瘾,步履维艰。
“有一位女士,她非常漂亮,非常聪明,很成功。她拥有两个硕士学位,但她沉迷于网上购物,竟然逐渐累积起了8万美元的债务。她想方设法地对所有熟人隐瞒自己的购物瘾。”
几乎所有的患者都在隐瞒自己的问题。“和滥用药物比起来,行为上瘾很容易隐瞒。它们的危险之处也在这里,因为没人会注意到。”
还有一位患者,在工作上成绩斐然,她Facebook上瘾,却一直瞒着朋友。“她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分手,结果就在网上跟踪了前男友好多年。有了Facebook,人变得更难跟前任一刀两断。”
有一位男士,一天检查电子邮件几百次。“就连度假,他也不能放松,无法享受。但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充满焦虑,但他在现实世界里举止十分得体;他在医疗保健行业有着一份成功的事业,你永远不知道他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社交媒体的影响太大了。第二位心理学家告诉我:
“社交媒体彻底塑造了我诊疗的年轻一代人的大脑。在诊疗过程中,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比方说吧,我跟一位年轻人谈了5~10分钟,全是在说他跟朋友或女朋友之间发生的争执;
当我问起争执是发生在短信电话、社交媒体上,还是面对面进行的,大多数时候,对方会回答说是短信或者社交媒体。可在他们讲述时我根本听不出来;
在我听来,那就像是一场面对面的‘真正’交谈。我总会停下来反省。我眼前的年轻人,并不像我这样区分沟通的不同模式。这就导致了充满脱节、成瘾的状况。”
技术本身并不坏。1988年,我和弟弟辞别了在南非的爷爷奶奶,随父母移民到了澳大利亚。我们一周一次给爷爷奶奶打昂贵的越洋电话,寄出的信件要用七天才能到。
到了2004年,我来到美国,几乎每天都通过电子邮件给爸妈和弟弟写信。我们常常打电话,还通过网络摄像头向彼此挥手。技术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技术在道德上没有好坏之分,应用程序和平台可以出于促进社会联系的目的来设计,也可以像香烟那样,出于让人上瘾的目的来设计。很遗憾,当今时代,太多技术开发都在推动上瘾。
02
为什么乔布斯从不让自己孩子玩iPad
2010年1月,在苹果公司举办的一场活动上,史蒂夫·乔布斯推出了iPad。
“这台设备能干的事情了不起……它是浏览网页的最佳途径;比笔记本电脑更好,也比智能手机更好……它的体验超出想象……用它写邮件,棒极了;用它输入文字,妙不可言。”
乔布斯用了90分钟解释了为什么iPad是看照片、听音乐、上iTunes U课程、浏览Facebook、玩游戏、使用数以千计应用程序的最佳方式。他认为人人都应该拥有一台iPad。但他从来不让自己的孩子用这台设备。
2010年底,乔布斯对《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的记者尼克·比尔顿(Nick Bilton)说,他的孩子从没用过iPad。“孩子们在家里能用多少技术,我们做了限制。”
比尔顿发现,其他科技巨头也都设定了类似的限制举措。《连线》(Wired)杂志的前主编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对家里每一台设备都设定了严格的时间限制,“因为我们最先见证了技术的危险性。”
他的5个孩子从不准在卧室里使用屏幕。Blogger、Twitter和Medium三大平台的创办人之一,埃文·威廉姆斯(Evan Williams)给两个年幼的儿子买了数百本书,却不给他们买iPad。
创办了一家分析公司的莱斯利·戈尔德(Lesley Gold)给孩子们订立了一套“本周不得使用屏幕”的严厉规矩。除非孩子们需要用电脑完成功课,她才会稍微放宽要求。
沃尔特·艾萨克森(WalterIsaacson)在为乔布斯传记做调查期间,曾和乔布斯一家人共进晚餐。他告诉比尔顿说:“没有谁拿出iPad或者电脑。孩子们对这些设备似乎完全没有瘾。”
生产高科技产品的人,仿佛遵守着毒品交易的头号规则:自己绝不能上瘾。这真叫人不安。
为什么全世界最大的公共技术专家,私下里也最害怕技术?这就好比宗教领袖不让孩子参加宗教活动,你能想象吗?许多专家,不管他们是否来自科技领域,都跟我有着类似的看法。
好几个电子游戏设计师对我说,他们对“魔兽世界”(World of Warcraft)这款上瘾性极强的游戏避之不及;一位专攻健身上瘾的心理学家说,运动手表很危险,“是全世界最愚蠢的东西”,她发誓说,自己绝不会买。
一位网瘾诊所的创办人告诉我,她不会去碰那些问世不超过3年的新鲜电子玩意儿。她的手机总是处在静音模式,她还故意把手机“放错”地方,以免抵挡不了去检查电子邮件的诱惑。
她最喜欢的电脑游戏是1993年发布的“神秘岛”(Myst),当时的电脑还过于笨重,无法处理视频图像。她告诉我,她愿意玩儿“神秘岛”的唯一原因,是她的电脑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死机,重启一次简直像是要等上一辈子。
03
并非你没意志力,谁都有可能上瘾
Instagram的创始工程师之一,格雷格·哈奇马斯(Greg Hochmuth)察觉自己设计了一台上瘾发动机。“总有新的热点标签可以点击,”他说,“很快,它就像有机体一样,有了生命,人们对它迷恋不已。”
和其他各种社交媒体平台一样,Instagram深不见底。Facebook拥有无尽的消息源;Netflix自动播放电视剧集的下一集;Tinder(国外版“陌陌”)鼓励用户不停浏览,寻找更合适人选。
按照“设计伦理学家”特里斯坦·哈里斯(Tristan Harris)的说法,问题并不出在人缺乏意志力上,而在于“屏幕那边有数千人在努力工作,为的就是破坏你的自律”。
这里有充分的理由重视这些技术专家的意见。在探索无尽可能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两件事情。首先,人对上瘾的理解过于狭隘。
我们往往以为,上瘾是特定人群(我们称之为“瘾君子”)的天生问题。废弃房屋里的海洛因瘾君子;一根烟接一根烟停不下来的老烟枪;把吃药当成吃饭的药物瘾君子。
这些标签暗示,这些人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摆脱自己的上瘾问题,但此刻,他们属于特定的这一类人。实际上,上瘾在很大程度上是环境和氛围促成的。
史蒂夫·乔布斯很清楚这一点。他不让自己的孩子使用iPad,因为尽管它有各种优点,跟毒品上瘾很不一样,但他知道,孩子们很容易屈服在iPad的魔力之下。
这些企业家意识到,自己所推广的工具(其工程设计要达到的目的就是“无法抵挡”),随随便便就能把用户一网打尽。瘾君子和我们其他人之间并没有清晰的界限。只要出现合适的产品或体验,谁都有可能上瘾。
其次,比尔顿采访的技术专家们发现,数字时代的环境和氛围比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时代都更容易叫人上瘾。
20世纪60年代,在我们游泳的水域里,危险的东西可不太多:香烟、酒精和毒品都很昂贵,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可到21世纪20年代,同一片水域里会到处都是诱饵:
Facebook在下钩,Instagram在下钩,色情在下钩,电子邮件在下钩,网购在下钩,等等。上瘾之事的清单很长,超过了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时期,而且我们才刚刚了解到这些“鱼钩”的力量。
比尔顿采访的专家们心存警惕,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就是在设计不可抵挡的技术。相较于20世纪90年代及21世纪之初的笨重技术,现代化高科技效率高,上瘾性强。
数以亿计的人通过Instagram的帖子实时分享自己的生活,并同样迅速地得到评估(评论和点赞)。从前要花几个小时才下载好的歌曲,如今几秒钟就到了本地硬盘,打消人们第一时间下载欲望的时滞蒸发了。
04
行为上瘾是难以节制的,但可以替代
技术提供了方便、快捷和自动化,同时也叫人付出了很大的成本。人的行为部分受连续不断的条件反射式算计所驱动,一旦被驱动,人就很难不反反复复地去做它,尤其是该行为又恰巧击中了人的神经乐符的时候。
Facebook和Instagram上的点赞击中了人的某个神经音符,一如完成了“魔兽世界”里任务带来的奖励感,或是看到自己的推文得到了数百名用户的转发分享。
设计并提炼此类技术、游戏和互动体验的人,是非常擅长自己所做之事的。他们对数百万的用户运行了上千次的检测,了解哪些手法管用、哪些不管用。
比如什么样的背景颜色、字体、音调能最大化人们的参与,将挫败感限制在最低程度。随着技术体验的演进,它武装到了牙齿,变得无法抵挡。
从很多方面看,物质上瘾和行为上瘾非常相似。它们激活相同的大脑区域,受一些相同的基本人类需求所推动:社会参与和社会支持,精神刺激,见效的感觉。如果人的这些需求得不到满足,产生物质或行为上瘾的概率就会大大提升。
行为上瘾由6种要素构成:可望而不可即的诱人目标;无法抵挡、无法预知的积极反馈;渐进式进步和改善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困难的任务;需要解决却又暂未解决的紧张感;强大的社会联系。尽管行为成瘾多种多样,但都至少体现了这6种要素里的一种。
举例来说,Instagram让人上瘾,因为一些照片吸引了大量点赞,另一些却无人理会。用户一张接一张地发照片,追求下一轮点赞狂潮,还经常回到网站支持朋友。玩家玩某款游戏,一玩就是好几天,因为他们努力想要完成任务,也因为他们和其他玩家之间形成了强大的社会纽带。
那么,解决途径在哪里呢?对这些在生活里扮演着核心角色的上瘾体验,我们该怎样与之共存呢?数以百万计正在戒酒的人可以彻底避开酒吧,可正在戒除网瘾的人却不可能不使用电子邮件。
没有电子邮件地址,你无法申请旅游签证,无法求职,甚至不能开展工作。当今的工作,能允许你完全不用电脑和智能手机的也越来越少。上瘾技术是主流生活的一部分,这一点,成瘾性物质永远做不到。
节制虽然难以做到,但还有其他替代办法。你可以把上瘾体验控制在生活的一个角落,同时培养其他有助于健康行为的良好习惯。与此同时,如果你能理解行为上瘾的运作原理,或许可以减轻其危害,甚至驾驭它们的力量去做些好事。
相同的原则,能推动孩子们玩游戏,大概也能推动他们在学校学习;相同的目标,能推动人们锻炼上瘾,大概也能推动他们为了退休生活多多储蓄。
行为上瘾的时代尚处在揭幕的阶段,早期迹象却透露出了危机的气息。上瘾具有破坏性,因为它们挤掉了工作、玩耍,进而包括基本的卫生和社会互动等其他基本追求。
好消息是,我们与行为上瘾的关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有许多办法可以恢复平衡,它们早在智能手机、电子邮件、可穿戴技术、社交网络和在线点播时代到来之前就存在了。
关键是要理解为什么行为上瘾如此猖獗,它们怎样利用了人类的心理,我们怎样打败害人不浅的上瘾,同时驾驭那些能帮助我们的上瘾。
本文摘自《欲罢不能》
出版社:机械工业出版社
译者:闾佳;出版年:2018-4-1
原作名:Irresistible: The Rise of Addictive Technology and the Business of Keeping Us Hook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