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而望,蔡崇辉已经拍过许许多多叫好又叫座的电影了。《西游 • 降魔篇》《智取威虎山》《龙门飞甲》《神都龙王》《美人鱼》《色戒》......这个名单,还可以列下去。
作为香港著名摄影师,蔡崇辉的名字,在摄影界可算如雷贯耳。二十年间,他在数十部著名影片中担纲摄影,如《西游·降魔篇》《智取威虎山》《龙门飞甲》《神都龙王》《美人鱼》《色戒》等,各个拿出来,分量都不轻。
不过,见到本尊,你却发现,他善谈、幽默,一点没有传说中的大师的冷酷,甚至还带点帅叔的范儿:生活中,他有型有款,轻松风趣,只有投入摄影时,他才是那个热血、拼命、全神贯注的“高佬辉”。
“说实话,我入行源自误会。但这么些年下来,我发现,摄影真的是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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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摄影,从误会到认真
40余岁,他已经是香港摄影界传奇人物,但说起最初,蔡崇辉会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是一段源自“误会”的旅程。不过,他很坦白:“对摄影,我一开始是打算混的。”
17岁,蔡崇辉被哥哥逮到了邵氏电影制片厂,因为逃课、叛逆,哥哥说,你到这里来吧,练练定力。
定力?蔡崇辉放眼望去,服装、化妆、各个人都在忙碌,只有摄影组在呼呼睡觉。那好,我做摄影小工。“ 后来才知道,误会了,摄影是最累的,那天,他们是累到没地方去,才在片场插空睡的。”
那是一段混日子的时光,逍遥自在,蔡崇辉觉得,摄影不过是一份工。但有一天,一个做事认真的场记姐姐叫住了他:高佬辉,人生是为了什么?不要只有小聪明。
重重地,仿佛被一击,蔡崇辉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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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起,他对摄影的心,稍稍认真了。他开始学习了,不过当年,他都是偷偷学的,拆机器,做研究,没人帮你,全靠自己。还好,两年多后,他遇到了人生第一位师傅:马金祥。
马金祥带着蔡崇辉离开了邵氏,正好有个机会去朝鲜,他就叫上了蔡崇辉当跟焦员。朝鲜方对那次的拍摄也很重视,所以,不仅仅请了香港的9个人做武术组和摄影组,还叫了一大堆朝鲜电影专家监督。
“这样我看到,虽然大家国别不同,但他们对电影的心态,都是十分认真的,无论是导演还是演员,都视电影为生命,那种全情投入的精神,让我敬佩不已。”
就这样,在冰天雪地里,蔡崇辉跟着师傅拍了4个月。“我记得当年穿了一件军大衣,还是冷到手指动不了,如果没戴手套,手碰到摄影机皮肤会被拉下来。”那个冷,冷到彻骨,比很多年以后,蔡崇辉拍摄徐克的《智取威虎山》还要冷。
不过,让蔡崇辉印象更深的、更冷的,是另一件事。当年他以为自己算是专业的了,结果还是有拍虚焦的镜头。“以为什么都懂,结果有个地方拍虚了,在放映厅放的时候,后面有三四十个专家看,我真的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跟着第二个师傅陈俊杰的时候,蔡崇辉又遇见一件事。陈师傅要求严格,有一天,蔡崇辉拍了一个镜头,焦点没达到师傅的要求,被骂了一通。傲娇的心受到了又一次的打击,蔡崇辉对自己说:永远不要得意忘形。
“从那以后,我拍的镜头,无论焦距大小、光孔多少,都会把每一个镜头的焦点跟到最好。”在胶片电影的年代,蔡崇辉花费了无数的时间,不停地训练,练到废寝忘食,终于,变成了一个再也不会拍虚焦的人。
“怎么做到地?就是不停地练,没有别的捷径可言。”
完美主义,不要命的高佬辉
第三位师傅,是香港著名导演鲍德熹。他带了蔡崇辉十多年,是对蔡崇辉影响最大的人。
“师傅对我要求很高很高,比如他永远会不只要求你做好现在位置的事,而且场地有多大,拍摄地区在哪里,生活区在哪里,摄影组的灯光车、道具车,所有部门怎么分配,一定都要知道。”
画平面图,将剧组构造全部知道得清清楚楚——每一次拍摄,鲍德熹都这样事无巨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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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屋建瓴,微中知著。十几年后,蔡崇辉也被磨炼得成为了一块圆润的玉。和鲍德熹一起拍摄《天幕传奇》时,要拍一条俯瞰河流的镜头,蔡崇辉没多说话,铛铛铛跑上了山,鲍德熹在山下看着监视器。
放好机器,开机拍摄,拍完,蔡崇辉跑下山来,鲍德熹不见了。但有人对他说,老板对他赞赏有加。
“跟着他这么多年,我都在一边看一边想,如果是我,应该怎么构图,怎么拍摄,他是否和我想的一样?所以后来,我看成片的时候,也根本忘记了哪个镜头是他拍的,哪个镜头是我拍的了。”
时光飞逝,成长如斯。
不仅仅是磨炼,性情中,不要命的那一面,蔡崇辉也被激荡了出来。
“我真的试过在香港中环铜锣湾,二三十层的高楼上拍摄,也曾经一边拍摄高速冲过来的车,一边不知闪躲,被人大喊:高佬辉,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我看过很多兄弟出事,有灯光组的人曾经从二楼摔下来,摔到了头,当场就被担架抬走了,我也后怕过,一点点差错,可能就此受伤,甚至失去生命。但当年是没有察觉的,就是只想着怎么才能把镜头拍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职业生涯听起来总是很苦,可是我享受其中。”蔡崇辉说。当年跟着几位师傅,总是被骂,20多岁的时候,蔡崇辉有几天,愁到每天在窗口抽烟流泪,看着窗户,想着要不要跳下去。
“死掉了确实就没有压力了,但坚持下去会发生什么,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打死心里那只老虎,我就会被它吞噬。所以我又回去了,你觉得哪里不好,我就改,一定做到给你看!”
“就这样,一直到现在,我的心理变得强大。只有我想不到的,只要我想到的,就一定要拍到。”他一改刚才笑嘻嘻的模样,诉说至此,斩钉截铁。
“电影是被创造的,这是一个梦幻世界。我还一直在学习。”因为从未上过正式的影视院校,蔡崇辉还曾经专门跑去北京电影学院听过课。从偷师到出师,再到青出于蓝,不断磨练,不断积累,走到今天,他依旧觉得,对于摄影,自己还是个学生。
“我用感觉,用镜头语言不断尝试。如果你要让我说理论,怎么打光,摄影机用什么方法移动,我不太会。所以,用自己的思维方法,去感受,去体验,去呈现给你,这就是我的路。”
从1997年开始到2017年,蔡崇辉正式做摄影师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尽管普遍认为是香港最好的摄影师之一,但问起本人,蔡崇辉会告诉你:“我拍电影不是为钱,是这个过程令我开心。那种开心,就算是流血,我也是开心的。同时,我是遇难则强、遇强则强的人。”
是的,后来,他遇到的强者,是李安,是徐克,是陈凯歌,是周星驰、是袁和平......这不是他的好命,这是每一次完美主义的,不要命的,比好更好的,换来的业内的尊重。
这是一种公正。
每次相遇,都不是偶然
放眼而望,蔡崇辉已经拍过许许多多叫好又叫座的电影了。《西游 • 降魔篇》《智取威虎山》《龙门飞甲》《神都龙王》《美人鱼》《色戒》......这个名单,还可以列下去。
2017年的实拍3D电影《奇门遁甲》,是蔡崇辉和袁和平的第二次合作,和徐克的不知第几次合作。当年拍摄李安的《卧虎藏龙》时,袁和平负责动作,蔡崇辉在旁拍摄。但说起当年,蔡崇辉也会察觉到自己那时的青涩与稚嫩。
拍《卧虎藏龙》时,鲍德熹还是蔡崇辉的师傅。他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里比较烂的镜头,都是高佬辉拍的。
但几年以后,去拍摄李安的《色戒》,拍着拍着,终于有一天,李安抓住了蔡崇辉,对他说,高佬辉,从《卧虎藏龙》到现在,我看到你的摄影里有电影的感觉。“听到这些话,当时就要飞起来,我抱着他哭了。我说:导演,谢谢你,你给我的是最大的鼓励。”
“程小东、李安、徐克、周星驰,他们是给予我影响最大的导演。”蔡崇辉说。
程小东喜欢讲戏,所以做他的摄影师。“按照他的要求,一步一步做到就好。” 不过,蔡崇辉可不是做到好就OK的人,他要的是比好更好。有时候程小东发现蔡崇辉没按自己的想法拍,就问他:你是不是被我骂太多没感觉了?
“我就笑笑没理他。当年是胶片,很多天之后才冲洗出来,他很多天后看到:咦,这是什么时候拍的?不错。”不按常理出牌,抓拍了很多其他镜头,渐渐,程小东才认可了蔡崇辉的“出格”。
和其他导演的相遇,直到变成业内大导演都认可的摄影师,蔡崇辉凭借的也不过如此,简单、执着、认真、不同、有初心。一次次偶然合作变成了固定,一次次从替补变成了御用,一次次,蔡崇辉变成了大导演们最认可的名字之一。
“20多岁的时候我拍《卧虎藏龙》,看到李安在掉眼泪,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居然有导演会因为当时的某些东西没达到自己的要求,而这么感性,这么认真。”蔡崇辉笑着回忆。
他没想到的是,几年后,因为李安的认可,自己也变得非常感性......
至于徐克,最初的合作是《七剑》。这是拼命三郎遇到拼命三郎的故事,也是脑洞的水瓶座遇到了另一个水瓶座,“脑洞星座人感受到了对方的脑电波”。
当时蔡崇辉还是个摄影替补,却说出了一句“我觉得动作不够”的话,和徐克一拍即合,两个人又跑到现场用了3个星期把《七剑》中三分之一的武打镜头补拍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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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得有多难受、多痛苦,没人知道。最后一个镜头,我坐在苹果箱上,已经累到无法站起来。”
后来,蔡崇辉变成了徐克的御用摄影,从《龙门飞甲》到《智取威虎山》。但每一次和徐克的合作,虽创意非凡,但也都痛苦非凡。“徐克的要求太高了,有很多摄影师,跟着他拍两三部戏就走了,要不然拍到一半就走了。他就是个逼迫我不断提高的人。”
中国第一个真3D电影《龙门飞甲》,就是徐克对蔡崇辉的逼迫过程中,一次质的突破。他负责训练3D摄影小组,与《阿凡达》3D总监交流,还协助开发出摄制系统,简直连技术组的活儿也做了。
“我当时要是没有下死命地坚持,估计就离开了。”蔡崇辉说。不过,也就是徐克这样的逼迫,才让蔡崇辉的能力提升到了新的境界和层次。
后来合作过多次的周星驰,和徐克的风格是截然不同的。“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有人后来问我,怎么配合不同的大导演?
你要知道,身为摄影,你是要表现自己,还是追求什么?导演有自己的思维,有自己想表达的目的,我能不能达到他的深层要求?这才是最重要的。”
面对内地市场不断膨胀的投资和票房,经验最丰富和能力最卓越的人们,正在追问自己:面对巨大的诱惑,你怎么面对初心?这是蔡崇辉在所谓“功成名就”的这几年,最常想的事。
“当年和八爷(袁和平)在《卧虎藏龙》合作,一起拍摄动作部分,130天里,有60多天都在拍动作戏。跟着八爷的团队,到现在都是我的好兄弟。现在,《奇门遁甲》庞大很多,复杂性、故事内容,都和当年不同了 。” 他的语气里有着微妙的感慨。
“我不想做只想炫耀技巧,只顾镜头漂亮而偏离了电影故事的摄影师。也有很多人说我是个商业摄影师,但我用商业片的经验拍文艺片仍然游刃有余。”
蔡崇辉说到做到。他自己的制作公司,已经拿了几个奖。在影视圈巨大虚荣的泡沫中,他还在坚守些什么,源自内心,落于行动,绝非敷衍。
“我最在意的,不是钱——是的,我爱电影。”
本文原载于《时尚芭莎》5月下 幕后英雄
总策划/芭莎电影组
摄影/栗子
统筹/宋青StellaSong
执行/任博ReneeYam
妆发/窦凯
采访、撰文/孙洁
时装助理/阴博文、张宇、罗洁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