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普通话成为国语后,许多人就不服了。
我们总能从老一辈嘴里听说:差一点,咱这方言就是普通话啦。
其实哪有那么多差一点,普通话又不是通过全民票选选出。
而是通过专家研究后,再确定音质佳、韵律好、推广容易的方言作为普通话。
事实上,在语言学家眼里,国语以北方方言为基础早已是共识。
唯一的分歧,只在于是直接使用北京话,还是借鉴南音、古音,对北京话进行修改。
并不是一开始就选定了直接使用北京话作为国语,专家多是选择后一个方案。
只是修改后的北京话虽然韵律感极佳,却多是专家的人为修改,找不到活的参照。
甚至有人讽刺说全国恐怕只有赵元任一人会讲。
赵元任何许人也?他精通33种方言,十几种外语,几乎是学一种语言,便渗透进一种语言文化中去。
他教书授业60年,物理学、数学、哲学、中国音乐史、中国语言、汉语语法、理论语言学、逻辑学等课程都是他的拿手菜。
赵元任,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
只要他教过书的地方都不得不敬佩地给他一个教授职称,从美国语言学界流传的一句话中便可窥见:赵先生永远不会错。
以他这样天纵奇才,讲讲专家改造的“老国音”自不是问题。
他的一生最大的问题,恐怕是“玩儿”的不够。
他的家境极好,祖父官衔知州,父亲中过举人,擅于吹笛,母亲擅于诗词和昆曲。
要是再往上追溯,更有一位宋太祖的后裔,诗人赵翼。
书香门第,四个字形容赵元任的家境最为合适。
赵元任从小便表现出了极强的语言天赋。
赵元任,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
他年幼时住过北京、保定等地,9岁时又回老家常州,丰富的经历有益于学方言。
他学方言,发音听起来一般无二,神韵感觉也往往到位,更能牢记不忘。
他读书时有次聚会,他一人用八种方言与人交流,还能让人有老乡见老乡的感慨。
一个班来自五湖四海不罕见,这一个人来自五湖四海真是稀奇。
少年赵元任
赵元任18岁时,刚刚读完3年预科,随即赴京参加清华留美庚款生考试。
他最终考得第二名,与同批的胡适同船共赴美国,与胡适也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赵元任最大的缺点便是人生方向不定,坐船之时还想成为电机工程师,坐上了火车便又想当个物理学家,等到读书时,又想当个数学家。
他还不只是想想,在康奈尔大学主修数学时,他还选修了物理、哲学、逻辑学、语言学。
图为第一批庚款生,赵元任为第二批:《辛丑条约》规定,中国从海关银等关税中拿出4亿5千万两白银赔偿各国,这笔钱史称“庚子赔款”。而在“庚子赔款”后,美、英、法、荷、比等国相继与中国订立协定,退还超过实际损失的赔款。退还款项除了偿付债务外,其余悉数用在教育上,中国每年向上述国家输送相应的留学生,庚款留学生由此产生。(其中多有传教士帮忙周旋)
原以为赵元任会因此忙不过来,但他却门门高分,成为可康奈尔大学平均成绩的最高纪录保持者。
大学毕业后,他考取了哲学研究生,却钻研音乐。
随后他又转校到哈佛大学,选修音乐,却常费时研究哲学、物理和数学。
在读研期间,他还与同学成立中国科学社,出版《科学》月刊。
中国科学会第一任董事会
康奈尔大学对于这个不务正业的哲学博士,竟给的是一个“物理学讲师”的教职。
赵元任留学时个性极为鲜明,在街上不爱和人打招呼,从不考虑衣着打扮的问题。
但潇洒如赵元任,心里也有一个大心结:14岁那年,大姑婆告诉他,给他与一个姓陈的女孩订了亲。
如赵元任一批的新时代青年,思想已经获得自由,怎么能接受婚姻不自由?
毕业后,赵元任决心回国,其中退婚就是动力之一。
回国后,他先是解决了工作问题,选择在清华大学教书。
清华大学也是老实不客气,安排他负责教数学、英文、中国史、哲学、心理学、物理。
但这还算是小看了赵元任,他教学闲暇之时,还会与胡适谈论音韵学和国语罗马化问题。
清华大学旧照
在这个期间,他认识了他一生的挚爱——杨步伟。
他们在朋友的一次家宴上认识,杨步伟的气质谈吐深深吸引了赵元任,而赵元任的活跃幽默也让杨步伟印象深刻。
杨步伟是中国第一个医学女博士,在北京西城开了家森仁医院,而最近多了一个不务正业的客人。
赵元任时常来森仁医院就医,要治的应该是心病。
杨步伟年幼画像
赵元任的此时正受清华大学邀请,为英国哲学家罗素作翻译。
为罗素作翻译期间,也是赵元任的语言天赋得到认可的时候。
在这之前,他学习语言学多是因为觉得有趣。
除了平日里和人聊天“攀老乡”,但真要论用得上,倒是机会不多。
罗素,英国哲学家
有一次,刘半农刊登了一则“脏话启事”征集各地方言脏话。
赵元任心血来潮,好心上门,用湖南、四川、安徽等地的方言骂得他找不着北,顿感“助人为乐真好”。
为罗素做翻译是第二次让他觉得技能落在了实处。
罗素所说的话总是深奥的多,但赵元任却能准确的翻译出来,就是一些有着地域差异的笑话,也能准确把握当中的神韵。
更为重要的是,赵元任大多用最为地道的方言翻译,一些没学过的方言,就现学现卖也非常地道了。
刘半农
他在一次罗素生病时,抽空翻译了一篇《阿丽丝漫游奇境记》,竟成了一部经典,为日后津津乐道。
除此以外,这段时间最大的成就,莫过于他在中山公园与杨步伟的表白。
他们迅速陷入热恋,并很快进行了一场“新时代婚姻”。
两人没有铺张,找了一起住的房子,到公园照相、印通知,随后邀请胡适和朱徵医生作证婚人。
赵元任和杨步伟,是有点女大十八变
四人一起吃了个饭便当做是结了婚。
还是在胡适的要求下,他们才补贴了4角钱印花税票(就如现在的结婚办证)。
随后他们就将四百份带有结婚通知书和照片的信件寄给亲朋好友,并说不要任何贺礼,除了书信、诗文、音乐曲谱,又或是捐给中国科学社的东西。
翌日,《晨报》用特号大字报道这次“新人物的新式婚姻”,随即轰动一时。
婚后,赵元任一家赴美,回哈佛哲学系做教师。
此时他已经明确了自己钻研语言学的主要方向,为此还亲自到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灌录《国语留声片课本》,用以推广国语。
这来美国还没几年,清华决定了办研究院,打算聘请四大导师,一定要赵元任答应。
赵元任拗不过,只得卖了家具,收拾了行李启程。
他与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并称国学院四大导师
他们一家绕道欧洲,先去英国,又到法国和德国,随后去了香港。
等赵元任一家玩够了回到清华园已经是秋天了。
他在清华国学院4年时间里,培养了许多学生,而且其中出了许多不同行业的精英。
博学也对他的语言学研究有着很大的帮助,他常用物理学解释语言基础,用生理学解释生理机制,用化学解释语法。
他还曾进行汉语方言田野调查,亲自考察和研究了近60种方言。
其中一份记录了吴语地区33个地方方言的材料《现代吴语的研究》,被视为现代汉语方言学正式诞生的标记。
赵元任的拼音化的国语罗马字系统在1928年被政府采用。
他还提出了《五度值标调法》,发表在国际语言协会会刊上,被广泛的使用。
五度值标调法,如“妈、麻、马、骂”四个音节可分别标作:[ma55]、[ma35]、[ma315]、[
为推广国语,普及拼音的作用,他还编写了三个好玩的同音文:
《施氏食狮史》: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试食是十狮。食时,始识是十狮,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熙戏犀》:西溪犀,喜嬉戏。席熙夕夕携犀徙,席熙细细习洗犀。犀吸溪,戏袭熙。席熙嘻嘻希息戏。惜犀嘶嘶喜袭熙。
《季姬击鸡记》:季姬寂,集鸡,鸡即棘鸡。棘鸡饥叽,季姬及箕稷济鸡。鸡既济,跻姬笈,季姬忌,急咭鸡,鸡急,继圾几,季姬急,即籍箕击鸡,箕疾击几 伎,伎即齑,鸡叽集几基,季姬急极屐击鸡,鸡既殛,季姬激,即记《季姬击鸡记》。
为保留语音材料,他一手组建了东南亚一流的语言实验室用于语音材料录制。
除了在语言学上的成绩显著,他还和刘半农一起创作了传世名曲《教我如何不想她》。
他还是中国最早的钢琴作品创作者,一生所作音乐作品逾百首。
《教我如何不想她》乐谱
提到音乐,就不得不提赵元任的爱妻属性。
他为杨步伟与女儿们所著歌曲甚多,他们6人无聊时便组个小合唱团,唱赵元任写的歌。
他和胡适不仅关系密切,两人惧内的属性也不相上下。
他也从不否认自己惧怕杨步伟,坦然说:爱的越多,怕的越多。
赵元任一家六口
二战爆发之后,赵元任一家再次离开祖国,应邀在耶鲁大学任教。
随后,他参加了哈佛燕京学社的中国词典编纂项目,编写出了迄今为止最好的汉语口语词典《国语字典》。
他在余下的教育生涯中,曾回到哈佛大学,又去到密西根大学,最终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停下脚步,直至退休。
抗战胜利后,他正要回国时,接到教育部长来电,希望他出任南京中央大学校长。
赵元任一生洒脱,最受不了的事便是做行政工作,只得回复五个字“干不了,谢谢”。
他们为了避开来自祖国的工作请求,干脆定居国外,整天游山玩水,80岁了,两人仍去欧洲自驾游。
而他们的四个女儿也都是数学家、化学家,女婿也是各行各业的娇楚。
一人活至如此,早已经圆满了。
也许是依然贪念相守的生活,杨步伟离世后,他不愿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曾悲伤地说,自己再没有“家”可以回了。
没有杨步伟的后的五个月,他还曾回国,受到了周总理的接见。
原本还说“明年再回国”,却不曾想这是最后一次,他也随杨步伟仙去。
他曾和女儿说,自己研究语言学,是因为“好玩儿”。
赵元任虽然贪玩,但他的科研工作依然成功,他的教学工作依然坚持60载,他的爱情事业60年依然长青。
要是羡慕他嘴上说着“好玩儿”,就能颠覆世界。
不然先坚持它个6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