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平从小就是个苦命人,五岁那年他的母亲病逝,是他父亲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供他读书的。李京平的人生坎坷曲折,他却用一颗善良的心,温暖了一个比他还可怜的人。
1969年1月25日,初中毕业的李京平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告别父亲,跟随他的初中同学一起坐上了北京发往陕西方向的知青专列,踏上了到广阔农村插队落户的征途。
李京平他们插队落户的地方叫王家岔,王家岔大队地处延安的东北方向,差不多是陕北最贫穷的地方。十三名北京知青被安置在王家岔大队第二生产小队插队落户,李京平是唯一一个没有木箱子的插队知青,也数他携带的行李最少。
知青们到达王家岔二队后,大家在二队队长王亮亮家吃了一顿接风晚饭(小米饭萝卜汤),大家就去老乡家借住了。李京平和他最好的同学张世栋借住在了老光棍韩长根家,和韩大伯还有韩大伯的娃娃(韩大伯捡来的娃娃)同住一孔土窑,同睡一铺土炕。
要说陕北穷,应该没有比韩大伯家再穷的了。韩大伯家有两孔土窑,一孔是冷窑,破烂的门窗连个生灵都挡不住,窑里堆满了秸秆农具等杂物,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韩大伯居住的那孔土窑,门窗还算完好,可窑里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出墙壁是什么颜色。一铺土炕倒是挺宽敞,炕上铺着半张烂席片(苇席),一床露着棉花的被褥平铺在土炕上,占据了土炕三分之一的地方。土窑里有一个水瓮(装水的水缸)和两个装粮的瓮,灶上一口八印大铁锅跟他这个两口之家显得不太适合。窑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个风箱和锅盖,这两样物件都是新的,是村里的王木匠秋后刚给韩大伯打的,木料是从集市上买来的。对了,差点忘了,韩大伯院子里还有一只羊,那只羊才是韩大伯家最值钱的东西。有了这只羊,韩大伯家就算不上最穷的人家了。
家里突然来了两个北京娃娃,韩大伯很高兴,他特意把土窑里的脚地和土炕都打扫了一下,把他爷俩的铺盖挪到了炕稍,那半张烂席片铺在炕头,李京平和张世栋的被褥都铺在了炕席上,韩大伯的铺盖和李京平他俩的铺盖离着挺远,中间空出来的地方还能睡两个人。韩大伯说他铺盖上有虱子,怕爬到知青的铺盖上去。
要说韩大伯吧,也是苦命的人,八岁那年,他爸过黄河给东家送皮货,那天风大浪高船失控,结果船上的五个人有三个人丢了性命。从那以后,韩大伯和他双目失明的母亲相依为命(韩大伯的母亲是哭瞎的双眼)。后来,韩大伯的母亲去世了,韩大伯也就打了光棍。
1965年秋天,韩大伯去公社赶集,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娃娃在路边哭,他就问娃娃咋回事,可那娃娃除了哭,啥也不知道。无奈,韩大伯把娃娃领回了家,给娃娃取名来柱,那年韩大伯四十一岁。村里人都管来柱叫憨来柱,韩大伯不喜欢乡亲们这样称呼一个可怜的娃娃。
渐渐地,韩大伯发现来柱不是那么精明,反应有些迟钝,跑到外面去玩耍,自己都不知道回家,天天都是满身泥土,经常被其他娃娃打得哭叫。
李京平和张世栋住到韩大伯家后,张世栋拿出糖块给来柱吃,来柱只知道傻笑,带着糖纸就把糖块塞到嘴里。李京平伸出两个手指头问来柱,来柱只是傻笑,教他说二,他只会说一。
之后的日子里,李京平和张世栋一边参加生产劳动,一边教来柱识字,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来柱只能从一数到十,让他写字,他连笔都拿不住。每次出山劳动,韩大伯就让来柱牵着那只羊跟着一起上山,来柱倒也乖巧,让他在地畔(地堰边)放羊,不能让羊啃庄稼,他在地畔,一站就是一上午,连地方都不挪动一下。
别看韩大伯是个光棍,可他什么家务活都会干,蒸馍炖菜,熬粥摊煎饼,就连针线活,韩大伯也都能行。李京平和张世栋他俩在韩大伯家借住期间,做饭的事情都是韩大伯操心,他俩的衣服破了,也是韩大伯帮着缝补。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韩大伯也都是省给李京平和张世栋吃,他说自己受苦习惯了,吃好吃赖都一样。端午节那天,韩大伯煮了三个鸡蛋,李京平和张世栋一人一个,来柱一个,韩大伯没吃,他说自己不喜欢吃鸡蛋。
经过一年多的朝夕相处,李京平他俩和韩大伯爷俩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李京平他俩的教育下,来柱好像比之前精明了一些,他不但会数数了,也不满地乱滚乱爬了,知道什么叫脏什么叫干净了。
在韩大伯家借住了一年半多,搬到队里的知青点(上级为知青下拨建房款,队里为知青们修建了新窑洞,成立了知青点)那天,李京平和张世栋一人掏出五块钱给韩大伯,权当对韩大伯的一点心意。看他俩掏钱,韩大伯立马急眼了,他生气地说:“看你这两个娃娃,你们到哦(我)家来住,哦(我)老汉高兴还来不及哩,咋能要你俩的钱呀。快把钱拿回去,不要惹哦不高兴。”
李京平和张世栋他俩搬到知青点的第二天,韩大伯背着半袋子玉米面来到了知青点,他说玉米面是李京平和张世栋他俩剩下的口粮,他送过来了。那原本是李京平故意留给韩大伯的,没想到韩大伯这么认真,他吃亏高兴,占了便宜就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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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京平和张世栋不在韩大伯家借住了,来柱经常到知青点来,他每次到知青点,都是站在院门口往里张望,看不到李京平和张世栋,他就不敢进去。有的知青看到来柱来了,就喊道:“憨来柱,你两个哥哥还没回来呢,你赶紧回家去吧。”
每次有人叫憨来柱,李京平都会纠正一下,不让大家这样称呼一个还没长大成人的孩子,他说这样对孩子成长不利。
1974年春天,张世栋被招工去县煤矿当了工人,李京平原本也可以去当工人,可他不愿意去煤矿工作,他天生胆小。张世栋离开王家岔那天,韩大伯到李家沟买来了一斤羊肉,给张世栋包了羊肉饺子,也把李京平叫到他家一起吃饺子。那顿饺子,韩大伯就吃了两个破皮的饺子,他说自己不爱吃饺子。送张世栋去县城时,韩大伯流泪了,来柱哭了,他拽着张世栋不让走,送行的乡亲们看一个半憨娃娃那样动情,乡亲们也都流泪了。
1977年秋天,五十三岁的韩大伯从山上往场院挑秫秸,那天突然下起了小雨,山坡路有点湿滑,韩大伯脚下一滑,跌倒滚下山沟。大家把他从山沟里抬上来时,韩大伯疼得满头大汗,根本不能动弹。当天下午,李京平和乡亲们把韩大伯抬到了县医院,经过X光透视检查,韩大伯的腰椎骨折,医生说没办法手术治疗,给开了一点止痛药,让回家静养。
回到家,韩大伯躺在了炕上,吃喝拉撒都离不开人了,李京平担起了照顾韩大伯的义务。
一晃就是三个月,韩大伯还是不能动,腰部以下没什么感觉,只能在炕上爬。腊月二十三那天,韩大伯苦笑着对李京平说:“娃娃,让你受苦了,看样子哦(我)也好不了了,可怜的来柱可咋办呀,哦真不放心这个可怜的娃娃。”“大伯,你会好起来的,不要想太多,来柱也是半大小子了,队长说来柱有力气,明年就给他记七分工。再说了,有我在,就不会让来住受委屈。”李京平笑着说。
韩大伯停顿了一下说:“京平,有你这句话,哦也就放心了,今天是小年,哦(我)想吃几个羊肉饺子,你去李家沟割斤羊肉来,咱包饺子吃。”韩大伯说完,往炕边爬了一下,在炕栏石下边那个隐蔽的小洞里掏出两块钱递给了李京平。
李京平把尿盆给韩大伯放在炕沿下边的脚地上,他和来柱小跑着去了李家沟。等李京平和来柱回来时,韩大伯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用自己的腰带把自己吊在了门栓上。地面离门栓有八十厘米高,韩大伯是怎样把腰带拴到门栓上的?他又是怎样从炕上下来的?这都是一个谜。
得知韩大伯去世的消息,张世栋从煤矿赶了回来,送了韩大伯最后一程。发丧那天,来柱哭得死去活来,乡亲们也都跟着抹眼泪。料理完韩大伯的后事,李京平担起了照顾来柱的义务,来柱谁家都不去,就跟着李京平。
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大家都报名准备参加高考,李京平考虑再三,他放弃了高考的打算,他实在不忍心扔下来柱不管。王队长看李京平不想去参加高考,就对他说:“京平,你放心去参加高考,来柱哦(我)来管,不会让他受苦。”可李京平还是不放心,他放弃了高考。
到了1980年春天,在王家岔插队落户的北京知青就李京平一个人了,王队长多次劝他去当工人或参加高考,李京平都没去,他放心不下来柱,来住可是拿他当亲哥哩。来柱要是没人照管,李京平怕韩大伯在九泉之下都不安生。
1981年秋天,李京平接到了返京的通知,他可以返京了。李京平还没来得及高兴,他的心里又纠结开了,他走了,他的来柱弟弟咋办?
经过反复考虑,李京平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带着来柱这个傻弟弟回北京。
当年年末,李京平带着来柱回到了北京。李京平的父亲看儿子领回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傻小子,他嘴上虽没说什么,可心里也真为难,家里就两间房子,儿子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往哪安置这样一个大活人啊?
很快,李京平就被安置在废旧物资回收公司工作,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收废品的。后来单位招临时工,来柱就在回收站当了一名装卸工,工资虽然不高,他最起码能自食其力了。
来柱刚到回收站当装卸工时,一次有两个工友和李京平闹着玩,把李京平压在了地上,来柱一看,猛然扑上去,狠狠咬在了一位工友的肩膀上。
1983年冬季,李京平和带着一个三岁女孩的寡妇结婚了,婚后的生活还算幸福。李京平的媳妇虽然长相不是太好,可她善良,对李京平的父亲很孝顺,也能容得下来柱。1999年春天,李京平下岗了,在家待了一年,他夫妻俩自筹资金(张世栋资助了一部分)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生意非常好。
目前,李京平的废旧物资回收公司已交由他的继女经营,他成了甩手掌柜。年近花甲的来柱还在公司看大门,他虽然不爱说话,但责任心很强,干什么都很认真,好像也精明了一些。李京平说按户口登记年龄,来柱还得三年才能领社保。为了让来柱晚年生活有保障,李京平给来柱交了一份社保和一份医疗保险,还买了一份商业保险,来柱的晚年生活没有后顾之忧。
我问李京平师傅为什么会把这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傻弟弟带回北京?他笑着说:“上天让我和他相识,这就是缘分,我不把他带回北京,他的生活就没有保障,我也不能安心回到北京。我把他带回北京,就是图个心安理得,也能对得起淳朴善良的韩大伯。”
就是图个心安理得!多么朴实、多么令人感动的话语,我为李京平师傅点赞!
作者:草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