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青年报
超长假期让年轻妈妈们不堪重负
3月28日,武汉火车站,一名小女孩和妈妈准备乘坐地铁。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赵迪/摄
这两个月,90后妈妈陈奚萌跟小学一年级的儿子“杠”上了。一边“吼”着上网课,一边悄悄找心理医生咨询。
实际上,陈奚萌的儿子从幼儿园过渡到小学,真正在课堂学习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而已。老师在线上讲课,他在本子上涂鸦,不完成作业,甚至在上课期间睡着了。
“我把平时逛街、美甲、唱k的时间统统给了儿子!然而,他的行为却让人抓狂。”疫情期间,全天候陪伴儿子的陈奚萌在吐槽的同时,透露着委屈。
焦虑的不止陈奚萌一个。疫情发生后,不少为人母的女性都感到家庭教育的压力陡增,不仅要照料在家学习子女的一日三餐,还要承担起学校教育的部分责任。有的还吃力不讨好,付出不少,结果却导致亲子关系愈发紧张,“比上班累多了”。
疫情期间,心理咨询热线收到不少焦虑妈妈们的求助
疫情期间,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心理精神科副主任医师李一花和同事们忙于心理干预,接到了不少妈妈们的“求助”,已经超过300人次。
这些求助妈妈的孩子主要集中就读于中小学阶段。疫情改变了学生日常的习惯,暴露出学习、生活中的各种问题。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广州市不少医院开通了免费心理咨询热线,广州市12355青少年服务热线也接到了很多这种个案。咨询对象几乎清一色是各个家庭中的“妈妈”,但问题却出奇的相似:“上网课玩游戏”“回答问题吃早餐”“做作业抄答案”“蓬头垢脸”“跟家长对着干”……
3月28日,武汉火车站,刚刚下车的瑾涵(中)和家人准备回家。瑾涵10岁,她的父母在武汉经营一家超市。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赵迪/摄
不堪重负的妈妈,不仅出现心理焦虑、抑郁等问题,伴随着还出现头痛、心慌等情绪障碍的躯体表现,有的甚至产生轻生的念头。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心理精神科的统计发现,这些求助的妈妈,此前基本没有遇见这样的问题,她们之中,大都没有精神疾病和物质滥用史,也无其他特殊疾病史。
梁芳是广州一家外资公司的高管,由于疫情管控,目前在家远程办公。一开始,她还想着因为疫情拉近了母女的距离,信心满满地做计划、学做饭,谁知8岁的女儿对此并不买账。
梁芳形容这段时间她跟孩子的斗智斗勇,比对付刁钻的客户还棘手。作为一名职业女性,她经常与领导同事开着视频会议时,淘气的孩子就在身后大喊大叫,充当背景音乐,弄得妈妈灰头土脸,又不好发作;工作间隙又要随时插空,切换到教育频道,与学校线上教育同步,在班级群里完成任务打卡,跟着家长点评点赞。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从前在她眼中一向乖巧的女儿,有时竟会因为上课发呆,作业潦草被她批评几句,跟她对“吼”。
把女儿宠上天的丈夫,也屡屡打击梁芳,认为是她没有找对和女儿的相处方式。心疼孙女的婆婆也责怪梁芳说:“你上班那会儿,孩子不知道多有规律,你这段时间倒是把孩子带歪了。”孩子所有的错都归结到梁芳身上,接近崩溃边缘的她,决定看心理医生。
肖桦是一名小学英语教师,第一天上网课,前一夜竟然紧张得失眠了。早晨,她必须把儿子安顿在一个房间上课,然后自己先调试好设备,给自己的学生上课。第一节课,因为电脑卡壳出不了声音而宣告失败,她只能草草布置了作业。这时,她才想起房间里上课的儿子。
然而,肖桦管得住线上的上百号学生,却说服不了自己的孩子要认真听讲。这种矛盾的情绪一直缠绕着她。在一旁的先生,干脆当甩手掌柜,不参与母子纠纷。他的理由很简单,特级教师都对付不了区区一个小娃,更何况“非专业”人士了。
教育功能转移使家庭教育问题凸显
“以前,上课的纪律都是老师负责,疫情期间,家长分了一半老师要干的工作。”广东省青少年儿童心理健康发展委员会主任张欣华看来,正是因为这种教育功能的转移,使得不少家庭的教育问题凸显出来。
“并不是妈妈管教得不好,而是教育功能不同。”张欣华奉劝妈妈们千万别气坏了,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妈妈”不具备“老师”的功能。这就是家,孩子对于家的认识,“无论怎样,你都会对我好。”妈妈太有安全感了,可以有任何“撒野”,小孩可以肆无忌惮。
网络教学不同于课堂教学,孩子在缺乏同学陪伴和老师监督的情况下,更难集中注意力去坚持一整天的学习。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心理精神科副主任医师李一花坦言,年龄越小的孩子,问题越多。因为自律性不强,就会暴露得更明显,也增加了家长管教和监督的压力。
同时身为老师和妈妈的肖桦对这一点体会更深。她发现,尽管自己精心准备,让线上授课尽可能精彩,但屏幕那边不少学生仍在“游魂”。她也理解,老师不是卡通人物,课程没有剧情,不刺激,很难集中学生的注意力。加上在家里的环境下没有约束,很难有纪律的氛围。
“孩子一整天都泡在网络上了,这让平时本来就限制孩子使用电脑、iPad的母亲更加矛盾。”肖桦说,作为一名母亲,她平时为了保护孩子的视力,一般不允许孩子长时间使用电子产品。但现在学校的课程都在网上,而且,上网课的不仅是学校,在线教育的各类补习,围棋等兴趣班都纷纷上线,使妈妈们非常焦虑孩子的视力下降,但又毫无办法。
一幅在微信上广为流传的漫画将“伺候网课的老母亲”描绘成身兼数职的“千手观音”——集保姆、班主任、体育老师、打字小妹、采购员、炊事员、打卡员、陪练员等众多角色于一身。
“在这种家庭管教中,年轻妈妈更容易和孩子发生冲突。”李一花说,长时间处于这种状态,彼此会产生倦怠感,家庭氛围中充满了负能量。对于讲究效率的职业女性来说,平时跟孩子相处的时间少,因为疫情“宅”在家,承担家务带孩子,生活和工作不能分开,也将面临更多的压力。
李一花指出,让年轻妈妈们产生挫败感的大都是孩子身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作为父母和老师管教有所不同,在学校是团体,容易形成规范,学习的效率更高。在家里,情感的依恋会高些,要是按照学校的规矩,孩子肯定不听。
怎样帮助焦虑妈妈走出困境
“接纳并认同焦虑的存在,才不会被情绪控制。”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许琼珊认为,有这种焦虑情绪很正常,也很普遍。当我们察觉到自己有些焦虑了,可以先做一个心理自测量表,评估自己的焦虑指数,查找焦虑源并分析焦虑来源,进行自我调适或咨询专业人士,“切忌把自身的生活或工作压力施加在孩子身上”。
许琼珊给出缓解焦虑的小贴士:一是适当运动。运动分泌的多巴胺会让人感到快乐和放松,亲子运动更加可以促进家庭和谐。二是尊重孩子。每个孩子有自己的学习方式,适当引导孩子,与孩子建立一种“你需要我帮忙抵制诱惑,比如网络游戏时,妈妈就在”的安全感和信任感。三是转移注意力。父母多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不要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有兴趣的家长也可以学习一下青少年心理健康内容和亲子沟通技巧,进行自我提升。
广州市康复中心心理科主任、注册督导师杨秋苑坦言,家庭里,一般是妈妈管理孩子多,整天腻在一起的亲密依恋关系,太容易导致边界不清。爸爸们管理孩子时间相对较少,相对原则性强一些,边界清晰一点。
“在中国,爸爸对家庭、对孩子的参与度不够,妈妈太疲惫了。”杨秋苑认为,妈妈兼顾事业和家庭,有时兼顾不过来就会比较焦虑,这是中国女性普遍要面临的问题,所以蛮典型的。但是,偏偏被90后的妈妈们遇上了,她们很多是独生子女,当妈妈之前在家庭很被照顾。当妈妈后要“变得很全能”,对于她们来讲是很大的挑战。
“焦虑”因人而异。天天“妈妈”的叫唤声很聒噪,连上厕所都不得安生,有3个娃的林斌并没有嫌弃,而且特别珍惜和感恩:第一次有那么长的时间和3个娃24小时黏在一起。孩子们的天真纯净,哪怕是动歪脑筋的小心思,全都看在眼里。他们没有和成人打交道的复杂心思,没有各种坑爹的错综关系,“神兽”们扑上来的熊抱还是让人暖心的。
林斌的家里,除了自觉备考的初三姐姐,还有两个上小学和幼儿园的弟弟,要盯着学习和不让玩游戏,有时也很崩溃。“挤出自己的自由时间,避免焦虑。”林斌的解决方法是每天有一个小时的个人自由时间,或者到楼下散散步;或者洗澡时开着音乐,让自己放空;或者是孩子们睡着后,看些自己喜欢的电视剧或者书。
在林斌朋友圈,充斥着各种美食、花花草草、打闹的孩子。她认为最好的发泄方式就是约上闺蜜们一起云聊天、云吐槽,会发现各家都有熊孩子,没有最熊,只有更熊。自己也就没那么焦虑了。“反正,每个妈妈都是一边骂娃一边后悔,忏悔完又继续该打打该骂骂”。
不少教育工作者,对疫情期出现焦虑妈妈的情况,一点都不惊讶。
广州市执信中学校长何勇表示,很多妈妈是对一些不确定性和比较心态而产生焦虑心理。“退一步海阔天空!所有家庭的孩子都面临同样的问题,实际上能换位思考一下可能会好一些。”孩子毕竟是孩子,不可能像成年人一样自律,就当给孩子放一次长假吧,找一些孩子喜欢做的事情让他去做,同时兼顾学校课程学习。
“自我教育是教育的最高境界,最好的学习是自主学习。”十九大代表、广州市华阳小学校长周洁说,疫情期间宅在家里学习,是一种挑战,但无疑也给了孩子们一个自我教育的机会,家长要引导孩子做好一日时间安排,培养孩子良好的学习、生活习惯。“如果让孩子觉得自己有权利和能力在家里帮助妈妈,体现家中小主人的责任,这会让孩子很有价值感”。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林洁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