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岁的侯长亮在抖音上有一个亲切的名字:山村支教亮亮老师。亮亮老师已经支教十年了,以前在广西河池和贵州毕节,现在在云南昭通。
他的抖音主页上,所有元素都与支教有关:背景图是去年教师节《人民日报》的一条微博截图,上写亮亮老师为将外面捐赠的80斤图书运到他所在的彝良县海子镇向阳小学,硬是用背篓将书背上了山;头像是一张在学校里拍的婚纱照,妻子是一同支教的雷老师,两人手挽手,被围成圈的学生簇拥在中间,而在帐号简介里,亮亮老师则更清晰地写明了做抖音的初衷: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接受捐赠,除非确实需要。不希望学生依赖他人的捐助,更不希望他们产生不劳而获的想法。引导他们通过劳动获得,从而助力他们,这样的回报才是有尊严有力量的……希望更多善心参与到山村教育核心方面来。”
亮亮老师的头像,是与雷老师的婚纱照
从2018年9月16日到2021年6月底,亮亮老师共发布了670多个视频。他积累了26万粉丝,并开设橱窗售卖课外书和云南当地土特产。
对于亮亮老师来说,如今的抖音就像一座连结山村与外界的桥梁,在短视频的辐射下,山村教育终于不再是传说中的“好人好事”,而是变成了抖音粉丝共同守望的事,正如亮亮老师所想的:“既然选择做一根火柴去点亮乡村教育,那不如靠抖音把这根火柴变成火把。”
以下是亮亮老师的自述。
“我到底应该怎样去帮助他们呢?”
我决定去偏远地区支教是在2011年,当时我仍在湖南文理学院计算机系读大四。通过网络和学校的宣传,知道国家有一个“西部计划”,每年会招募应届毕业生去西部基层从事一到三年的教育、扶贫的志愿工作。
我很想去,可是很纠结,爸妈还在赚钱供我读书,我是不是更应该担负起养家的责任呢?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他当时在广东一个牛仔裤厂打工,我告诉他我想去,他想了一下,只说了一句话:“那里的条件可能比你想的更艰苦,你自己考虑好。”
最后还是将报名表交了上去。我太知道农村孩子上学的艰辛了。
亮亮老师背书上山
我老家在湖南省邵阳市一个偏僻的山村,因为妈妈身体不好,家里又有三个孩子,所以爸爸没法出去打工。那时村里没有小学,只有教学点,幼儿园到一二年级我们就在家族祠堂里上课。祠堂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毛坯房,读到三年级就倒了,没办法,老师又到处找哪家有可以出租的房子。
那时学费也经常交不起。我记得很清楚,1997年,我妈身体好起来后,我爸就去了广东的建筑工地打工。过年时,我们原以为马上就有糖吃、有新衣服穿了,但没想到老板卷钱跑了,我爸一分钱都没拿到。元宵节那天要交下学期的学费,家里没钱,我爸就到处找人借,最后总算借到了400块。
在农村,因贫困而辍学是常有的事,像我哥,初中就出去打工了。我中考成绩能进县城最好的高中,但因为镇上的高中给我奖学金,就没去城里念。后来第一年高考,我没考好,又复读了一年。读书改变命运,我直到今天都是相信的,读了书,至少能有更多选择,不是吗?
2011年7月,我与另外两个朋友来到了广西河池的大石山区。那里的条件确实非常艰苦。我从没见过土资源那么匮乏、缺水那么严重的地方。地里种不出庄稼,唯一的谋生手段就是外出打工,所以当时大概有三分之二的学生会在四年级、五年级时失学,然后去广东做劳力。
有些我能劝回来,有些不能。2013年刚过完春节,我刚从湖南老家回到河池这边的县城时,有个同事打电话告诉我,说你们班有个女生不念书了,要出去打工,现在就在开往县城的班车上。我半路截下了这辆车,上去问她怎么回事,她一直不说话,然后我就看到了她身旁坐着她已经在外打工的哥哥。我当时就明白自己劝不回来了。我对自己失望,同时感到无奈:我到底应该怎样去帮助他们呢?
“亮亮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2013年夏天,我离开了大石山区。两年,这是我原先给自己设定的支教时间。我来到深圳做网络销售工作,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件事还没做完。那个暑假,
不断有学生问我:“亮亮老师,你什么时候再回来上课?”
去年9月,我发布过一个视频,我坐在小巴上准备离开,孩子们唱起《再见》,与我挥手道别。学校的代课老师拍下了这一幕并传给了我,在深圳时,这个送别的画面就一直在我脑海中回荡。我发现自己还是想回去,尽管留在深圳我能赚到更多钱,而去山区支教,只能拿到每月800块的补贴。
离开大石山区时,孩子们唱起了《再见》
就这样,乡村教育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业,“亮亮老师”成了我最自豪的身份。周一到周五,我每天上十来节课,此外还要帮他们拓展阅读。对于这里的小孩,捐书很容易,可是要培养阅读习惯就很难。我尽最大努力弄到了一些课外书,然后请外出的村民帮忙带了进来。有些学生,最后痴迷到什么程度呢?教室里有两个书架,中午他们就一边吃饭,一边看书。这件事被广西当地媒体知晓后,报道了一轮。我很惶恐。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才从事四年教育工作,怎么顶得住那么大的光环?
和学生在一起
2015年8月,我离开广西来到了贵州毕节,2017年,我又开始在云南昭通支教。也就是这一年,我认识了志同道合的雷老师。我每月拿800块钱补助,一个人花还好,反正吃住都在学校,但是谈了恋爱,压力就不一样了。她家里所有人都反对我们在一起,因为800块钱在现在这个时代就相当于不挣钱。我爸妈虽然没有说让我换工作,但每次回家,亲戚们在一起吃饭,总会聊到这个话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支教和赚钱无法两全,我也觉得痛苦。有年暑假,我问做香蕉批发生意的姨妈拿了货,在县城卖了一个多月的香蕉。天气热,香蕉容易坏,拖着木板车还要躲避城管,每天起早贪黑,也就只能赚一百多块钱。
亮亮老师、雷老师和学生们的合影
2018年9月,在一个热心公益的朋友的鼓励下,我开始做抖音,慢慢积累了一些粉丝。我主要是拍摄自己与孩子们相处的点滴,让更多人知道支教生活面临着哪些困难,又有哪些温情。现在乡村教育的硬件设施比以前好多了,起码不用担心孩子们没有纸、没有笔了。以前缺课外书和体育器材,现在根本不用愁,你上网发个募集信息,会有很多人愿意献爱心。我的视频被更多人看见后,底下留言最多的就是说想给我们送东西,但我其实很怕学生对外界的捐助产生依赖。我希望他们学会自食其力,自己去面对困难、解决问题,而不是一味地等待别人的奉献,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抖音简介中那么写。
在我看来,现在这些偏远地区最缺的还是老师。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还有待提高。去年3月,马上就要开学了,可附近好几个学校都还需要老师。于是我就录了一个抖音视频,让几个孩子每人拿一张纸,写上“老师,你在哪儿”“我们在等你上课”“你愿意来支教吗”,依次出现在镜头里。后来,果真有几个老师通过抖音联系到我,并来到了昭通支教。
乡村教育缺老师
“全民族的命运都操在小学教师手里”
抖音不仅让更多人知道了我们在做的事,也让当地的家长、学生和我自己多了一份额外的收入。像云南当地的天麻、蜂蜜、竹笋,质量不错,在抖音上也有一定的销量。
我经常发布老师和孩子们一起上山采竹笋的视频,有些人就说,你这个老师怎么还发抖音宣传自己,怎么能利用孩子赚钱?他们不明白经济收入对于一个孩子教育机会的影响。春天上山挖一季的野笋,背下山卖给贩子,孩子们能赚大几百甚至上千元,而这笔钱,可能就能使他们不再因贫困而辍学。我和几个朋友合作,用机器帮他们烘干,再在网上卖,每斤笋的价格能比市场价高7毛到一块五。去年疫情期间,学校不上课,我就靠卖笋赚了一万块。我想网上的质疑、批评都不太用理会,因为我没有因抖音影响教学,反而给学生们带来了更多利益、为自己与家庭减轻了一些负担,而从更深远的意义上来讲,自媒体创业也让我对乡村教育有了新的认知:我们一直在鼓励孩子读好书,走出去,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不更应该教他们学会利用当地资源,以自己所学推动家乡发展吗?
亮亮老师上山挖竹笋,补贴家用
乡村振兴一定要靠本地人才能成功,靠外面是不可能的。我希望自己的选择能在无形中影响这里的孩子,如果他们愿意大学毕业后回来反哺大山,那教育才是真正有效果的。我想,老师的作用不仅在于传授知识,更在于告诉学生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在广西的第一批学生现在都已长大成人了,其中就有一个特别令我欣慰的。
那是一个女生,很内向,平时不爱说话。2013年7月,期末考试刚结束,大家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她走出教室又折了回来。她问我,亮亮老师你今天能不能去我家?我说你家那么远,我今天去了就回不来了。然后她告诉我,你今天不去,下学期我爸爸可能就不让我来上学了。我这才明白过来,她是鼓足了勇气在向我求助。我拿上手电筒,跟她翻了好几座山回家。后来我终于说服了她爸妈,说有什么困难,学校会尽量帮忙。
我离开广西后,我们断了联系,我不知道她是在继续读书,还是和同龄人一样去广东打工了。直到我开始在云南支教,她才通过同学要到了我的电话。她说她读了幼师,因为她想像我一样去引导别人。那一刻,我真的非常高兴,教书育人,最重要的就是把心放到当地,然后等它开花结果,所以直到现在,我依然愿意按照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所说的那句话去努力:“全民族的命运都操在小学教员手里,如果培养出一百万个优秀的乡村教师,将会改造一百万个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