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青年报
20岁,我在千年书院
编者按
作为教育机构的书院,从来不缺年轻人,弦歌千年不绝的岳麓书院更是如此。史书上那些声名赫赫的人物曾在这里学习、生活、成长,而后独善其身或者兼济天下,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传奇。
如今,岳麓书院已成为湖南大学的一个学院,书院内依旧书声琅琅,同学少年三三两两从身边经过,有些东西,似乎从来没有变过。在今天的岳麓书院念书是怎样的体验,湖南大学的学生进5A级景区岳麓书院要门票吗,20岁的大学生们怎么看岳麓书院所承载的湖湘文化……20岁,他们在千年书院,成为历史的接续,也在创造新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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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岳麓书院念书是怎样的体验
陈如意(湖南大学岳麓书院人文科学实验班)
已不知是第几次来到岳麓书院的门前,再看到那块“千年学府”的匾额仍会受到触动。书院每天都有很多游客来参观,免不了人声嘈杂的热闹。但即使在嘈杂中,书院仍散发着千年沉淀下来的幽静。想起纪录片《岳麓书院》中提到的那句话,“岳麓书院是让人安安静静读书的地方”。这也是我来到书院一年后,对它最深的感受。
把文庙自习室的门关上,外界的喧嚣便被隔绝。我一次次温习着课堂上老师反复吟诵过的章句,如告诫我们慎独的《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又如勉励我们努力的《周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千年来,书院的教育仍坚持着为学和为人的结合。
《孝经》中写道:“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读古书、做学问便是如此。我们在书院汲取的不只是知识,更是对生活的“敬”,是一种随着沉淀日益臻善的修养,是“慎独”“中庸”“勤勉”“豁达”。这也是古代学者“为己不为人”的态度,不是为了卖弄,而是为了自己的心安与修行。
岳麓书院在教学上也延续了千年来的传统,主张“惟教学半”,即老师教授学生的过程,对于自己也是一种学习,是学习的一半。书院实施本科生导师制,开展读书会是师门的重要活动。在读书会中,首先由学生朗诵、解读一段经文,之后由导师进行补充与评价。同门之间也可以提出自己的问题与见解、相互切磋。
在治学的大方向上,导师常给我们一个总指引。如针对治学态度,我的导师常说,“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强调“敬”在做学问中的作用。“敬”不仅是心无旁骛的心态,还是扎扎实实坐冷板凳的功夫。
走进岳麓书院的书院博物馆,能听到来自五湖四海的学者的讲座。书院沿袭了千年来邀请各地名儒来讲学的传统,开设了“岳麓书院讲坛”。书院的师生以及社会各界人士都能免费入场听讲,面对面与学者交流。
常有年过花甲的老人来参加讲坛,当他们得知我是岳麓书院的学生时,总是说:“能在岳麓书院读书,真幸福。”他们说,自己也想“多学些东西”,所以常常来岳麓书院听讲座。书院从不隔绝外界、高高在上,它为更多人提供一个求知的平台。正如《岳麓书院》片中所说:“延续千年的岳麓书院,并不是走进历史的博物馆,而仍然充满活力地授业解惑。”
如今,书院的讲台上仍摆着象征“朱张会讲”的两把椅子,表达对朱熹和张栻的敬意。千年前的学生,在台下聚精会神地听先生讲书;千年后的学生,求知的目光依旧炽热。千年前的老师半学半教,千年后的师生依旧教学相长。千年前朱熹来了这里,千年后仍有许多学术名家走进书院讲授诗书。千年的岳麓书院见证过沧桑却不苍老,千年学府依旧弦歌不辍。
书院内的赫曦台上有一副对联,“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陟岳麓峰头,朗月清风,太极悠然可会;君亲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圣贤道何以传,登赫曦台上,衡云湘水,斯文定有攸归”。
在漫长的历史中,岳麓书院经历过元军的洗劫、日军的轰炸,文脉曾一度中落。但正如“岳麓书院”的牌匾会被寻回、赫曦明日仍会洒遍书院,会有后人不断修缮它的实体、传承它的精神。书院的文脉会代代相承,赫曦会化作一团团文明之火,如庄子所说“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湖南大学新生入学,考岳麓书院历史
王玺涵(湖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很少有一所大学,像我的大学湖南大学一样没有围墙,没有校门,自行车、公交车穿梭而过,每逢节假日游客比师生还多。我们称湖南大学为千年学府,这归功于岳麓书院。
5A级景区岳麓书院,景区门票定价40元,游客参观需提前预约。而身为湖大学子的我们,校园卡、学生证、手机上登录的湖南大学学生个人主页,都可以成为我们无需预约免费进入的凭证。每位湖大学子入学的第一门考试,便是以岳麓书院千年历史沿革为主体的校史考试,与这座庭院相关的朝代更替、潇湘文明、民族复兴,是每位湖大学子深谙于心的基础常识。
这里永远不收湖大学子的门票,我们也不是带着游客心态来到这里。入学一年来,前后到书院20多次,书院于我,如同闪闪发光数不尽的宝藏,宏阔深远,时至时新。
作为一名新闻与传播专业的学生,进入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我的专业课大多为新闻理论课,在每门课的课堂上,新闻的真实性都被老师反复提起。我对此感到疑惑,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值得被如此重视?
在入学不久的岳麓书院研学活动里,我来到岳麓书院。穿过自卑亭,我们跟随讲解老师驻足在每个记录书院仁人志士思想的牌额前。在讲堂的“实事求是”匾额下,老师讲到从岳麓书院走出的曾国藩,笃行实践,践行经世致用的思想。“其实我们学新闻也是如此,我们讲的真实性和书院的实事求是是一脉相承的。新闻学习绝不只在书本的理论中,我们也要投入实践,做经世致用的人才。”
那天的书院之行至今让我记忆深刻,我开始从书本走出来,主动参与新闻实践。我加入了校园媒体,为了完成第一篇主笔的人物通讯,我前后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进行采访和打磨。为了让文字真实生动,我走进采访对象的家乡,和他一起上课,追问他身边的师长,求证每一个细节。在成稿发表的当晚,责编学姐告诉我:“你之前问过我,新闻的真实性到底有多重要,作品会告诉你的。只有实事求是,你的文字才会如此打动人心。”
从登高路出发到书院正门,我爱书院的每一组院落、每一块石碑、每一枚砖瓦、每一枝风荷。当我因为联系不上采访对象准备对深度报道作业敷衍了事时,当我期末坐在图书馆复习到头晕目眩时,当我辗转在田野调查当中摸不到头绪时,走上赫曦台,穿过讲堂学斋,站在“实事求是”匾额前久久凝望,常令我重新坚定求真求实的勇气。
山水之间的岳麓书院,将治学传统与自然美学相结合,契合着这所没有外墙的校园的气质。我们可以在严谨的教学秩序里凝神静思,也可以在自由的校园风光中恣意徜徉。如同纪录片《岳麓书院》中反复描绘的画面,一代代山长带着书院学子,在岳麓书院的园林里朝夕晤谈,辩论学术,也题景赋诗。格物致知的大儒们,对每一景引发的只言片语,都可能掀起社会思想上的风起云涌。
如今的岳麓书院,将历史文物妥帖地安放在书院博物馆的展柜中,将书院的精神文化变成深埋在湖南大学根系里的支撑,锤炼出湖南大学“实事求是,敢为人先”的校训品格。
沿着朱熹的路,我来到湖湘
陈雅婧(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我出生在福建漳州龙津江畔的一个小镇,后随父母到县城定居。在这个方圆不超过两公里的县城,我度过了我的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18岁这一年,我突破了父母期待的人生轨迹,跨越山河,求学于千里之外的湖南长沙。
大一,我在张公岭校区,一个看起来与长沙“新一线”名片不那么相衬的地方。我从一个理科生变成文科生,在这个巴掌大的像老旧高中一样的地方,愈发迷茫。我在当时的日记中写下:“我看着四号线疾驰而过开往师大的地铁,空洞无尽的远方迟迟不来,我走过张公岭后门那条小路,阳光透过枝桠落在我的眼前,大学生活却没有一点生气。”
辅导员向我们介绍“张公岭”名字的由来——相传张栻在长沙讲学期间,曾和好友郊游,见此地风景秀丽,清静宜居,于是置地建房,潜心学问,并写下《梅坞诗并序》,后人因张家居此,故名“张公岭”。乾道三年(1167),朱熹闻张栻得胡宏之学,专程自福建来长沙访问,由此开启湖湘学派与闽学的交流。据称二人讲论“三日夜而不能合”,史称“朱张会讲”。
我的故乡漳州,曾在朱熹的影响下建设成“海滨邹鲁”,于是怀着崇拜之情,我第一次走进了岳麓书院。书院掩于山林之中,满山的春花秋叶,与这所千年庭院并存了千余年。书院中还有不少闽人的身影,这个与我的家乡有着千里之隔的湖湘大地,竟与我的来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向内求索,是书院学子成才的底色。一代代能人志士从这里走向广阔天地,在历史中开拓进取。今日读书亦是如此,文科学习不在一朝一夕,应当慢慢积累沉淀,我心中郁结的气忽地散了一大半。
向外探索,是书院学子传道济民的必由之路。张栻在《论语解·序》中谈及:“行之力则知愈进,知之深则行愈达。”心学与理学交锋之时,心学走向歧途,众多学子务于空言而忽躬行之实,空谈心性。在张元忭的力矫下,岳麓书院重整正脉,坚守务实践履、束身守礼的教育传统。
只钻进故纸堆,无异于固步自封,因此,我所读之书还应当来自厚重的湖湘文化。故乡龙津江的水哺育了我,身边滔滔的湘江水也浸润了我。我走出书院,走进菜市场,去了解这座城市的人的胃;走进博物馆,去了解这座城市的历史陈述;走进历史建筑,走进这座城市的生活空间,去记录我走近的每一个长沙故事。
沿着朱熹的路,从漳州到长沙,我身后的闽湘文化脉络交织相融,缔造出全新的我。800多年来,在朱熹的影响下,“紫阳过化”和“海滨邹鲁”成为漳州的历史记忆和文化符号。看到纪录片《岳麓书院》中用脚步丈量大地的毛泽东,我仿佛看见了自己这一年来走过的路。我们都不是书院里的学子,却都以书院为起点,走向田野与社会,在行走中读懂湖湘,读懂中国。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