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岁时,你会做什么?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或者在家安享晚年?
91岁时,郑小瑛还在工作。日前,她带着厦门歌舞剧院交响乐团来到国家大剧院第七届“中国交响乐之春”,指挥了音乐会的下半场,曲目是长达5个乐章、40分钟的《土楼回响》。
指挥台上,一头银发的郑小瑛意气风发。今年年初,在上海演出时,“91岁硬核奶奶在沪指挥交响乐”几天内冲上上海同城热搜榜第一位。
此前,在“一平方米”朗读亭节目直播里,聊到年龄,董卿问她:“91岁还需要工作吗?”
郑小瑛快言快语:“不工作干什么呢?工作就是我的生活。”
音乐,就是郑小瑛所说的这份“工作”。她是我国第一位歌剧-交响乐女指挥家,是第一位登上国外歌剧院指挥台的中国指挥,历任中央歌剧院首席指挥、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主任、我国第一个志愿者乐团“爱乐女”室内乐团的音乐指导和厦门爱乐乐团艺术总监,现任郑小瑛歌剧艺术中心艺术总监。
郑小瑛执棒中央歌剧院交响乐团
奔向解放区
1929年9月27日,郑小瑛出生在上海。父亲郑维是福建永定客家人,也是清华大学第二期庚子赔款公费留美生,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农业经济系硕士和宾夕法尼亚大学商科博士。母亲温嗣瑛出生于重庆,在“五四”思潮的影响下,执意要去上海念女子体育高等师范班,学习新式体育。
童年的郑小瑛与父母合影
那个年代,女子讲究贤惠淑德,温嗣瑛的想法简直离经叛道。她瞒着家人买了船票,背起行囊,独自奔赴上海。毕业后,她回到重庆,当上了中国第一代女子体育教师。
在一位美国医生的介绍下,郑维和温嗣瑛通过书信结识。两人的感情最初并不被家人看好,温嗣瑛母亲的家族甚至一度放狠话,让她“永远不要回来”。温嗣瑛不顾反对,毅然前往上海结婚。郑小瑛的名字,结合了父亲的姓和母亲的名,没有按照家族辈分排行。
八一三事变后,因为不愿意做亡国奴,父母带着郑小瑛和妹妹,离开上海法租界的家,跟着难民流辗转多地,搬到重庆。为了躲避轰炸,一家人在老君洞半山腰的镇江亭租了二层小庙。因为参加妇女运动时,温嗣瑛结识了何香凝、史良等民主爱国人士,那时,史良就住在郑小瑛家楼上。
史良给8岁的她写过一段话:“你有为劳苦大众谋利益的爸爸,又有为家庭和社会服务的干练妈妈,他们是男女国民的模范,你要学习他们,担负起中华儿女应有的责任来,才是真正的救国。”
父母希望郑小瑛成为一名医生。高中毕业后,郑小瑛考取北京协和医学院,入学前,需要先到南京金陵女子大学读预科。1948年5月20日,在学生大团结晚会上,特务抓捕了三名进步学生,第二天清晨,南京各所大学的学生集合起来,到国民党青年部的门前示威静坐,金陵女大的几十名女生中就有郑小瑛。
学生时代的郑小瑛
“我记得我们还拿了一个白床单,写的金陵女大支援的字,中间有四个大字‘还我人来’。”郑小瑛回忆,“那是金陵女大的学生第一次走出像宫墙一样的大门,融入到社会前进的洪流中去。”
不久后,淮海战役打响,国民党政府摇摇欲坠,年轻学子都向往光明的解放区,郑小瑛也决定要去, “只有一腔热情,觉得对民族要有一点担当。”连续两次,郑小瑛都被拦了回来。倔强要强的她,走上了和母亲一样的道路。
母亲知道拦不下她。1948年圣诞,母女俩在上海法国公园见面。母亲当然非常难过。“不可能了,我是一定要走的。”郑小瑛说。
“那你带我走,我跟你一起走。”母亲再三挽留。
“我都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怎么能带你?”但郑小瑛还是后退了一步,答应回家去过圣诞节。母亲高兴地买这买那,然而当晚,郑小瑛就 和同学们坐上了去汉口的船,北上中原解放区,半个月后安全抵达,才向家里报平安。
郑小瑛6岁开始学钢琴,喜欢音乐,在解放区,她参加了崔嵬领导的中原大学文艺训练班。“学唱群众歌曲,同志们大都不识谱,我凭自己比大家多一点音乐知识就教起了歌,起了拍子,就这么干起了指挥。”
普及交响乐,91岁玩抖音
解放后,中原大学文艺训练班成了武汉中原大学文工团。1952年,文工团保送郑小瑛去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学习。
1955年,苏联指挥家杜马舍夫在中央乐团开办合唱指挥训练班,但对于报名的学员,有些不太满意。他亲自到中央音乐学院选人,挑中了“三好学生”郑小瑛。训练班里,郑小瑛是唯一一个女学生,她也因此成为了新中国的经过专业训练的第一个女性合唱指挥。1956年,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创建,郑小瑛任主课教师。
1960年,郑小瑛远赴苏联,在莫斯科国立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管弦系歌剧交响乐专业进修,师从安诺索夫教授与罗日杰斯特文斯基教授。 1962年10月3日,郑小瑛执棒难度极高的普契尼歌剧《托斯卡》,成为第一位登上外国歌剧院舞台的中国指挥。
1963年底,郑小瑛回国,继续在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任教。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交响乐在中国遭遇寒冬。1978年,中央歌剧院复排歌剧《茶花女》。演出时,郑小瑛却痛心不已。歌剧《茶花女》的序曲优美凄婉,需要安静的欣赏环境,但是观众席里闹哄哄的,还有人在嗑瓜子。
那时的观众还不习惯西洋歌剧的欣赏模式,以为大幕没有打开就没有开始。演出中,还有人趴到乐池边上问,“这是什么戏啊?怎么一个劲地唱不说话啊?”“你看这里还有个人打拍子,怪不得那么齐呢!”
演出结束后,郑小瑛坐在观众席间想了很久。仅仅是痛心有什么用呢?于是,再有演出开始时,她就拎着小录音机到处吆喝,跟她走可以听到歌剧讲座。郑小瑛演到哪讲到哪,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观众第一天不知道有讲座,干脆第二天再买票接着听。
普及交响乐,是郑小瑛如今还在做的事情。在抖音上,“郑小瑛工作室”的账号目前已经发布了103个视频,让大家快速get古典音乐小常识。B站、微信公众号、微博等平台上,郑小瑛也没有缺席。
这次来到国家大剧院前,她又解锁了一项新体验——微信语音群聊。“太有意思了!”微信头像里有一只蒙奇奇玩偶的郑小瑛感慨道,天南地北,“能同时和这么多人一起对话,太方便了!”
三次患癌,不舍指挥舞台
一方小小的指挥台,见证了郑小瑛生命中的无数悲欢。
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音乐风靡一时。“港台歌星一个晚上几十万,一部歌剧的主演除了很低的工资外补助只有每场5块钱。”郑小瑛看不下去了。在她与大提琴家司徒志文、小提琴家朱丽的号召下,一些女音乐家走到了一起,1989年,国内第一支女子志愿者乐团“爱乐女”成立了。
“爱乐女”乐团
乐团是自发成立的,因为没有资金支持,一度连排练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借别人的地下室。有一次下雨,她们就踩着搬来的砖头排练。女乐手们带着大提琴挤公共汽车,郑小瑛骑自行车顶着北风去排练,都是家常便饭。但即便如此,凭借着满腔热爱,7年间,80多位艺术家不计报酬地演出了近300场。
1997年,68岁的郑小瑛离开中央歌剧院再度起航,目标是厦门,她接到当地邀请,可以在那里按自己的想法成立一支乐团,即现在的厦门爱乐乐团。可在一次体检中,郑小瑛被查出患了直肠癌。
“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直到这个关头,郑小瑛还在想着,要把有中国特色的交响乐和歌剧作品带到全世界。做完手术后,她在老伴的搀扶下,咬牙在医院走廊里坚持行走,一门心思想要赶紧回到指挥台上。乐团还要招人、还要排练,还有太多的工作在前面等待着她。
“当时在厦门一个熟人都没有,也没有稳定的经费,我没有提任何个人条件,严格要求自己,用理想和希望来安抚大家。”乐团成立之初,经历了和“爱乐女”类似的情况,排练场地只能暂时设在一间废弃的大礼堂里。因为过于空旷,回声很大,大家只能在周围挂起最便宜的白布。
“我们的乐手都是刚刚毕业的孩子,很单纯,我告诉他们,我不能许诺你们有高工资,或者可以出国,但可以保证在艺术上有收获。”在所有人的努力下,乐团迅速成长。2013年9月,出于种种原因,郑小瑛离开厦门爱乐乐团。有她在的15年里,乐团演奏了1200场音乐会。
厦门爱乐乐团以及郑小瑛这次带到北京的厦门歌舞剧院交响乐团,都与一部交响乐作品有着密不可分的缘分。2000年,作曲家刘湲完成了《土楼回响》,郑小瑛执棒首演。在福建龙岩的那座体育馆里,来自世界各地的几千位客家代表安安静静地听完了40分钟的全曲,有人沉思,有人落泪,而大部分人并非对交响乐有多么深的理解。
郑小瑛知道,这太难得了,“一部新的交响乐作品引起了观众内心的回应。”她从不掩饰对《土楼回响》的喜爱,西方的作曲技法和中国的音乐语言找到了彼此的平衡。那时,“音乐的可听性”是各界都在讨论的话题,“我觉得很可笑,音乐本来就是用来听的,不可听的还能叫音乐吗?作为指挥,我有责任把这样一部雅俗共赏的作品推广出去。”
《土楼回响》运用了一首经典的客家山歌:“你有心来我有情,不怕山高水又深。山高自有人开路,水深还有造桥人。”在台湾,乡愁深种的观众听得潸然泪下。走出国门到达德国,外国观众也用跑调的方言认真跟唱。
郑小瑛既感动,还有点骄傲,“从前都是我们用半生不熟的德文唱《欢乐颂》,现在竟然有一首中国的小段子能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唱了。”
20年来,郑小瑛带着《土楼回响》走过了12个国家,演出了70余场,创造了我国大型交响乐演出场次的最高纪录,那是她的“土楼环球梦”。但这次来到国家大剧院,郑小瑛的话语听得旁人有些伤感。
“《土楼回响》这部作品,我恐怕是最后一次向首都观众汇报了,现在有点干不动啦。”一丝淡淡的遗憾转瞬而逝,郑小瑛又恢复了一贯的神采飞扬。2014年,郑小瑛第二次被查出患癌,做了5次放疗。2015年,她被查出第三次患上癌症。
“生命本来就是有限的,我已经很幸运了,唯一觉得遗憾的是病来得太早了,有些事情还没做完,那怎么办呢?那就赶快做呗!”郑小瑛曾这样说。
第四次来到国家大剧院“中国交响乐之春”,她仍然在为如厦门歌舞剧院交响乐团这样的基层地方院团振臂高呼,希望有更多人关注交响乐发展不平衡的问题。
在郑小瑛看来,地方院团的职责就是为市民音乐素养的提升做贡献,而这依赖于大量的日常训练。“我们要给这些地方的艺术家足够的物质支持。”在北上广等一线城市之外,哪怕是以“音乐之岛”闻名的厦门,交响乐的起步都不算早,郑小瑛建议,进一步发展交响乐,“眼光要向下走。”
-END-
▼艺绽热门阅读文▼
20年了,《指环王》凭啥依然让人看得热血澎湃?《小舍得》的教育焦虑说中你了吗?泰坦尼克上曾有六名中国幸存者?这部电影为他们正名24岁病逝的北大才女,留下这篇打动无数人的《卖米》到这档必糊的综艺里刷优越感,刘涛是怎么想的呢?
本期作者、编辑:高倩,综合新华网、新民晚报、凤凰网等内容
图片摄影:牛小北,部分来自网络
本期监制:周南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