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海善
牛倌退了学,给生产队放牛后,人们才叫他牛倌,上学时名字叫牛三力。
牛三力贪玩,十一岁半才报名上学,个头比和他一起入学的同学整整高出一个脑袋。在班级和年部里,都是“羊群”里的一匹“骆驼”。
牛三力天生就不是块读书识字的料。到了课堂上,脑袋瓜子里装着的好像不是大脑,倒像是装了一滩屎,要多臭有多臭。背小九九那句三八二十四,背了一年多还总是背成三八二十二。官吏的“吏”字,教多少遍也没记住。一直到十多年后他当了老师,给学生教生字时还念成“史”。有学生说,老师,这字念“吏”,不念“史”。牛三力把眼一瞪,厉声说,你当老师还是我当老师?照我教的念。
更要命的是,牛三力屁股一坐在教室的板凳上就犯困,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一会儿眼睛便慢慢慢慢闭上了。有时还会做个小梦,不知道在梦里是娶媳妇儿还是捡了个大钱包,会“哏儿哏儿”地把自己笑醒了。为这,牛三力那个臭脑袋瓜子,常常挨班主任老师的粉笔头儿的打击。班主任老师丢粉笔头儿丢的特准。十米开外,顺手一丢,百发百中,“弹”无虚发。牛三力恨透了班主任老师。
牛三力是个不肯吃亏的人。他捡了许多的小石子儿揣在兜里,一有闲功夫便练习甩小石子儿。经过一阵子苦练,便妥妥地练出一手好武艺,与班主任老师甩粉笔头儿的功夫难分上下。这手甩石子儿的武艺,除了对班主任老师以牙还牙外,还为后来他当了牛倌凭添了一项拿手绝活儿。
那天,牛三力又在课堂上呼呼睡着了。班主任老师的一个粉笔头儿飞过来,“叭”的一声,以十环的优异成绩,击中了牛三力的脑瓜壳。牛三力从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睛,定定神,便从衣兜里摸出一粒石子儿,瞅准了班主任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机会,“唰”地一声甩过出,正击中老师的耳朵。牛三力甩石子打人,从不打别处,专打耳朵。这天牛三力被罚了站。
牛三力经常被罚站。一个一米五六的大个子,直通通地矗在那里,他感到象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全班四五十号同学面前丢人现眼。他承认自己是滩抺不上墙的烂泥,在教室里坐着也是活受罪,上了两年学便退学了。两年后,就去生产队当了牛倌。
牛三力从小就不喜欢弹琉琉,打坨螺,放爬犁这些东北半大小子常玩的游戏。他喜欢牛,喜欢和牛在一起玩。他走在牛群里,就如同走进一个无忧无虑的欢乐世界里。他常到山坡上割来牛最爱吃的稗子和锉草,一缕一缕分给牛们吃。他见牛吃得高兴,自己也高兴得像过年吃饺子。见哪头牛身上有尘土草屑,便拿竹扫帚把牛身上扫得油光发亮。时间不长,不管大牛小牛都愿意和他亲近,常常伸出舌头舔他的脸和手。
牛三力又做了件自己十分得意的事儿。他给牛们一个个都起了新名字。他嫌以前饲养员起的名字土气,不好听,什么“秃角”,“秃尾巴”,“大眼”等等,没有一点儿新意。于是,他便在脑瓜子里翻腾着寻找新词儿。
上学时,他对丁校长就没有半点好印象,因为丁校长多次黑着脸训过他。他就管那头高大威猛,脖子上拴着个銅铃铛的头牛叫“丁校长”。那个常拿粉笔头敲他脑袋瓜子的“班主任”的头衔,就安在了牛群中那头瞪着一双凶眼,两只钢锥般牛角向前冲着的大牤子的头上。牛三力每次割来鲜嫩的青草,从来不给“丁校长”,“班主任”和“小流氓”吃。
那头挺漂亮的小乳牛,因为和一头生牤子干了件极不光彩的事儿,牛三力就管小乳牛叫“小骚货”,管那头生牤子叫“小流氓”。那天,生牤子骑在小乳牛身上耍流氓。让牛三力感到很奇怪的是,小乳牛不但不反抗,反倒老老实实地让生牤子欺负。牛三力一看就来了气,拎着根棍子直奔生牤子而去。饲养员见了,忙喊,别打,别打!它们在搞对象呢。牛三力梗着脖子问,你搞对象这么个搞法?一句话把饲养员问了个大红脸。
牛三力的哥哥牛二力当生产队长,见弟弟三力喜欢牛,便让牛三力当了生产队的饲养员,讲好了一天八分工。这年,牛三力才十五岁,最多顶个半拉子劳力。在生产队,当饲养员是一般人干不上的上等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不误,还不用出大力冒大汗,全年工分比整劳力挣的还多。
当饲养员还有一个好处,春天种完地,耥完地,便带着几个月的吃食,将牛群赶进水草丰盛的深山老林里,打个简易窝棚住下,世外桃源一般。牛们吃草时,饲养员们便可捡蘑菇,挖药材,捡核桃,搞小秋收。运气好,还能挖到几苗人参,卖个好价钱。一个秋天下来,能捞到不少外快。不少社员在生产队里面朝黑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干一年,还常常挣不够口粮钱。
秋天的大山里,五彩缤纷,风景秀丽。到处都生长着一蓬蓬白色,黄色,粉色的山菊花,还有一簇簇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各种颜色的山花,开出了满山遍野的灿烂,香气扑鼻。那湿漉漉甜丝丝的空气,吸一口浑身舒坦。还有一群群花蝴蝶,野蜂子,嗡嗡地飞来舞去,更添了许多的诗情画意。
不远处一群一群外队的牛,在蓝天白云下悠闲地啃着青草,还时不时抬头“哞哞”地叫着,与别队的牛群互相打着招呼。尤其是空气中弥漫着乳牛们特有的气息,使那些精力旺盛的生牤子们更是亢奋。“丁校长”,“班主任”,还有“小流氓”几个两三岁的生牤子不顾牛群纪律,撒着欢“哞哞”地到处乱跑,妄图到外队牛群里寻欢作乐。一时间,牛群秩序大乱。
这时,牛三力练就的甩石子儿的功夫便派上了用场。只见他不慌不忙掏出石子儿“唰”地一声甩过去,吼一声“丁校长”,回来!随即再甩一个石子儿出去,吼一声“班主任”,回来!或“小流氓”回来。几头生牤子的耳朵都受到突如其来地打击,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只得乖乖地回到牛群里,老老实实地啃食青草,规规矩矩地作牛三力的“好学生”。
这等令人惬意的好活儿,让牛三力飘飘然成了活神仙,脸上天天掛着心满意足的笑。他感到放牛是天底下最愉快最幸福,拿个县长都不换的好活儿。然而,哥哥牛二力却让他放弃这个好活儿,要他去当民办老师。
人们常说“当官的嘴大”。其实,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当官的不但嘴大,而且耳朵还长着呢。牛二力虽然仅仅是个比芝麻粒还小的生产队长,但却能听到一般人听不到的小道消息。这几天,他不知从哪儿听来个好消息,说是民办老师要转正,变成吃皇粮拿工资的公办老师。他想,对这等好事儿,得好好研究研究。
这天上掉馅饼般的好消息,把生产队长牛二力折腾得半宿没睡着觉。人常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要把这“肥水”引进自家的地里。他躺在炕上经过翻来复去地研究,终于研究出了一个神仙都想不到的好办法。
牛二力对弟弟牛三力说,老三,放牛没啥出息,去当老师吧。哥哥的话把牛三力吓了一跳,说,我认识几个字,就能去当老师?再说放牛是个多好的活儿,能舍得扔掉?牛二力说,放牛再好也是个挣工分的农民,哪有吃皇粮开工资好。牛三力问,老师不是够了吗?牛二力说,只要你愿意去,下步的工作由我去作。
几天后,牛三力便去学校当了老师。那个已教了三年学,教出了许多优秀学生的小徐老师,闷闷不乐地去当了生产队会计。后来听说,队长跟小徐老师是这样说的,让你当会计,是全队贫下中农对你的信任,你万万不能辜负了贫下中农对你的期望。小徐老师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学校和她的学生。那天,全班的学生都哭了。有几个学生使劲拽着小徐老师的衣服,哭着不让她走。
只上了两年学的牛三力,冷丁当了老师,他自己说,这是赶鸭子上架,常常会闹出一些丢人现眼的笑话。他感到这脸丢的比上学时被罚站还难受。他常常后悔不该来当这个破老师,并打算再回生产队,还当牛倌。
这时,全国猛然兴起了一股“文凭热。一夜之间,大专,大本,研究生等特色知识分子,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有老师动员牛三力,说,现在没有文凭吃不开,得赶紧弄一个。牛三力笑着说,我才是上了两年学的“小本”,哪敢去报大专大本。那老师开导他说,你认不清当前大好形势,如今只要交足学费,什么文凭都能拿到手。
牛三力先报了个大专,时间不长,大专文凭就到手了。紧接着又报了个大本,时间不长,大本文凭也到手了。牛三力一鼓作气,再报个研究生试试。时间不长,研究生文凭又到手了。牛三力这回牛气十足了,常常在心里说,操他娘,谁还敢再说咱没文化。
三个金字牌文凭拿到手,时间不长,教育局便下了文件,任命牛三力同志为中心小学校长。看到“校长”二字,牛三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他想起了上小学时,他给那头高大威猛,脖子上拴个铜铃铛的头牛起的名字,也叫“校长”。
作者简介:袁海善,网名:白头醉翁,吉林白山人,松树矿退休职工,爱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