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已经秋天了,还下雨了。北辰君想起了很多往事,为了弥补一个错误,写了一个故事,说不要犯另一个错误。何况爱情啊,本来就很难分辨对错。(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爱情名言)
诗云:
碧环仙乡庞眉叟,期期南山觅招摇。
百花抱恨清秋晚,金玉濛濛桂香深。
秋
时逢初夏,招摇山上迷榖花开,花期月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终年氤氲的迷雾才会稍显轻薄,从山南望去,看得到山腰处成片的灵秀的桂树,窈窈窕窕,迎着风,远眺西海。
西海之上,有人御一叶扁舟,乘风而来。一袭青灰长衫,腰间挎着剑,负手立在舟头。待到近了岸,那人便弃了舟,缩地成寸,只跨了一步便到了山脚下,再跨一步,便到了山顶。山顶有一处清泉,有石碑上书『丽皀』。那人在石碑后站定,右手掐诀,轻喝一声『开』,只见清泉中金光闪烁,石碑后天门洞开,那人抬脚迈进去。
其中果然别有洞天,丝毫不见迷雾,反倒一派清明。道路平坦,两侧草木葱郁,鸟鸣声声,不远处飞檐斗拱,乃是好大一座府邸,走近一看,那门口立着的,却是两个穿着赭色衣衫,头戴黑帽,人立行走的牲牲兽。府门上悬螭纹玉匾,匾上是六个斗大的鎏金大字,曰『金归琉璃仙府』。
那人走近仙府,卸下腰间长剑,唤了一声『常青』。便有一个小仙童道一声『仙长』,接过宝剑,跟在他身后。那人问道『月娘在哪里?』,常青伸手一指,说到『今日还未醒来』。那人点点头,说『你自去吧,我去看看她。』
庭院深深,初夏高大的槐树已经枝繁叶茂,掩着阳光,尽消暑气。清风徐来,吹过掩映的繁复的枝叶,吹得高亢的蝉鸣声戛然而止,携着枝叶婆娑的沙沙声,裹着一阵清凉,吹入屋内,吹得碧纱窗下案几上的沉水香袅袅升腾,搅动一室芬芳。案几上摆着一盘残局,一声轻笑,一颗黑子落入棋盘,如珍珠落入玉盘,声音清脆。
只听内室『呀』的一声,不一会儿跑出来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妙龄少女,月牙似的眼睛里盛满了星光,她满心欢喜,笑道『崇明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李崇明问她『月娘,最近如何?有没有觉得……』月娘知道他每次来都要先问话,不等他问完,便拉着李崇明的衣袖撒娇『我很好,我现在可长进了,每日只需要睡六个时辰,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和常人一样了。你看我的手,』说着月娘举起右手用力握了握,『是不是比以前都有劲了?嘻嘻。』李崇明细细看了一眼,月娘的手确实不似之前软绵纤弱了。又细细看了看她的脸,也不似最初之惨白,粉粉嫩嫩,生气满满。李崇明放下心来,道『如此便好。』
月娘看他笑了,就拉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你陪我玩吧,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无聊了。我们去瞧瞧荷花吧,昨日下了雨,今日定然好看的』
李崇明任由月娘拉着,看她又蹦又跳的,心道『虽然精魄齐全,终究还是心智未开。』
池边杨柳依依,随风扶水而过,漾起阵阵涟漪。间或几株石榴花也开得正艳,叶绿如新,花红欲燃。池中荷叶随着清风翻转,荷花摇摇,亭亭玉立。果然景色姝丽,令人开怀。月娘见此,索性脱了鞋袜,打水玩乐。李崇明打趣道『你小心些,别玩疯了栽了下去』月娘却不怕『反正有崇明哥哥在呀』
李崇明耳听榴花深处有窸窣声响,心道奇怪,转身看去,一片紫色的衣角略过,正欲前去看个究竟,忽听身后有轻微的破空声传来,只见一道蓝色幽光携着寒冰之气朝月娘冲去。李崇明化指为剑,翻手间剑气化形,挡下那道蓝光。随手招来,看那蓝光果然是寒玉针。身形一闪,已到三丈之外,榴花树后,一个紫衣仙子俏脸含怒,正瞪着李崇明。
李崇明哼道『果然是你,柳似玉,柳仙子。我容你出入我金归琉璃仙府,可不是让你随意伤人的。』
柳似玉柳眉倒竖道『你虽许我出入仙府之便,但我也不曾过来讨扰,往日问你玉胎进展,你总说还差些时日,亏我今日来了,不然你要推脱到什么时候?』
李崇明闻言皱了皱眉『我并未推脱,如今玉胎不稳,心智未开,确实还差些时日。仙子何必这样见怪于我』
柳似玉嗤笑一声『最好是这样。不过,我可提醒你,最好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李崇明道『你这是何意』
柳似玉睨了一眼李崇明『今日我观察她许久,泣血玉胎果然名不虚传,她长的与我妹妹一模一样。』柳似玉看李崇明默认不语,心下微沉,又道『她再像,终究也不是,你要看清楚,她只是个玉胎,是我妹妹精血所化。』
李崇明看着荷花池边的月娘,她蹲在池边,正伸手去摘池中的荷花,够了够却离荷花甚远,遂双手掬了池水,往那荷花上泼去,清澈的池水溅起一簇簇水花,落在荷叶上就像晶莹的珍珠一样,在荷叶微微的晃动中一会儿破碎一会儿又聚拢成珠。月娘看得有趣,嘻嘻笑着又去泼水。
又听柳似玉接着道『你别忘了,我妹妹还躺在昆仑山顶雪虚洞,三百年,说长也不长,我知道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不然我妹妹也不会为了你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李崇明道『仙子别说了,我知道。我都记在心里。』
柳似玉看李崇明似有所动,便道『六月初六,我便发动泣血聚魂阵,届时我妹妹能否复活,便全看你的了。』
『六月初六……』李崇明又想起了那个艳若朝阳的女子,那一抹决绝又凄艳的笑,他心中一痛『似月……』。
柳似玉趁热打铁『我看,为保万无一失,最好我今日便带走这泣血玉胎,如何?』
李崇明眼前仿佛又闪过三百年前她的身影,她出手凌厉为他挡下最致命的一击,她的流光扇寸寸破碎,她白衣染血如红梅盛开,她眼中含笑朱唇轻启『我不后悔』然后坠落东海……
许多年来,李崇明都不曾想起这一幕,是不愿,也不敢。他带着亏欠,带着无边的悔与恨,游走在世间不知岁月。当柳似玉告诉他泣血聚魂阵的时候,他便心魔作祟,决定与柳似玉一起逆天而行。这阵法邪恶狠厉,需要受阵之人精血以养成泣血玉胎,阵法启动后,需泣血玉胎于阵眼之中受催心之痛七七四十九日,泣血成潭,吸收月华以聚阴,方能重塑魂魄。凡此种种,聚魂之成算也不过十之七八。
柳似玉眼看李崇明灵台浑噩,再道『李崇明,你记住,她只是个玉胎,不是我妹妹!』
李崇明喃喃自吟『罢了,她毕竟不是她。』
柳似玉一喜,右手一翻,传音招人。立时便有两个绯衣女子现身,拱手道『宫主。』那二人便朝荷花池边走去,拉起月娘,月娘右臂吃痛,蹙着眉问『二位姐姐是什么人,做什么要拉我?』其中一个女子喝道『休要聒噪,跟我们走』月娘四下张望,大声唤道『崇明哥哥~』
李崇明心有不忍,柳似玉一步挡在他身前,『李崇明,你想好了!』
这一阻拦,月娘已被带走。依稀还能听见月娘的哭喊『崇明哥哥救我』
李崇明缓步来到荷花池边,荷叶上的水珠依旧晶莹透亮,聚拢复又散去。
六月初六,昆仑山顶浓云滚滚,阴风猎猎。雪虚洞里,一方水晶棺悬浮在半空,水晶棺的下方,以耀石为基,刻画繁复蜿蜒的曲线绘成聚魂阵图。中央囚着的是一个月白色衣衫的女子,她双目紧闭,面色安然。
李崇明看了一眼,道,“她倒不太像月娘了”柳似玉道“
她如今已经养成,自然与以往不同。我封了她的神识,待阵法启动后,再行解开。”说罢,柳似玉划破左臂,右手掐诀,引着汩汩鲜血滴入聚魂阵图。聚魂阵图上亮起泛着金色的红光,映着月娘的脸,分外诡异。柳似玉喝到“镇宫护法何在!”八个黑衣人鱼贯进入雪虚洞中,依次落座聚魂阵各角。
柳似玉解开月娘的封印,道“李道长,还请为我护法”李崇明道“这是自然”。柳似玉飞身入阵,蘸血画符,以血亲之血为引,练就一道摧心咒符,一掌拍在月娘头顶。
聚魂阵图登时红光大胜,月娘蓦地睁开双眼,摧心咒之痛令她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她受阵法桎梏,动也不能一动,偏偏目瞠欲裂,浑身青筋爆起。
月娘眼看李崇明立洞中,心下一喜,唤道“崇明哥哥救我”,李崇明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柳似玉喝到“李崇明,你看看这水晶棺中是谁!”
水晶棺中是柳似月。
李崇明踟蹰不前,月娘心神恍惚之际,摧心咒越加厉害,却见月娘双眼泣血,眼中星光破碎流离,滴下来汇集在聚魂阵眼方丈之地。柳似玉喜道“果然有效”,遂与八大护法愈加全力催动聚魂阵。
李崇明不忍再看,道“我在洞外护法”。
昆仑山顶的刺骨阴风吹得李崇明衣袂翻飞,呼啸的山风中隐隐夹杂着月娘的撕声呼叫“崇明哥哥救我”。
李崇明心下茫然,“我只是为了复活似月。。。”
诚然柳似月身陨的那一幕是李崇明三百年来的心魔,但焉知这一刻月娘泣血的双眼不会成为他的另一个心魔。
七七四十九日后,聚魂阵大功告成,李崇明在雪虚洞守了四十九日,形销骨立。是日,昆仑山雪后初晴,李崇明听得有脚步声走近,转身看去,一个身着白衣的妙龄少女朝他走来,她微笑,艳若朝阳,她唤她“崇明”,声音空灵如黄莺出谷。
李崇明苦笑“崇明崇明,她也不是她”。
以后有故事就说与滨州的朋友们听,也不知是否有人在听。
----北镇君 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