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时拾史事独家原创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作者廉克飞
苏秦,潦倒之时父母都不待见,妻子也不理不睬;发达之日佩戴六国相印,衣锦还乡。
张仪,落魄之时被人诬为盗贼,鞭笞数百下;成功后为秦相,权势炙手可热。
孙膑,遭难之日髌骨尽无,装疯卖傻免于一死,可是后来奠定齐国霸业,后世设庙享祭。
人生有起落,如同罗隐诗歌里所说: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人生有荣枯,枯时卑微到泥土里,任人践踏蹂躏,毫无尊严,甚至随时有性命之忧;荣时又策名就列,鲜衣怒马,挥斥方遒,咳唾落九天,随风成珠玉。
人生如此,世间万物亦如此,在世间有一种丝织品更是如此,它卑微时与池塘泥沙为伍,可是一旦高贵起来,贵妇名媛,争相与之"肌肤相亲"。
张爱玲曾在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里写到:"那人的背影,月光下看得分明,穿着白夏布衫子,黑香云纱大脚裤。因为热,把那灵蛇似的辫子盘在头顶上,露出以另外一段肉唧唧的粉颈。"
她在另一篇小说《金锁记》写到:"七巧穿着白香云纱衫,黑裙子,然而她脸上像抹了胭脂似的,从那揉红了的眼圈儿到烧热的颧骨。"
作家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中,也对"七君子"里唯一的女君子史良,有这样的描述:"一个炎热的下午,史良又来我家做客。这次,她穿的是用香云纱做的布拉吉(即连衣裙)。她走后,母亲把史良的这身衣服夸赞得不得了。
没错,这种万千女子所青睐的丝织品就是——香云纱。
章诒和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仍然对香云纱念念不忘,在北京时髦女性流行着"怀旧风"时,就跑遍大型商厦,毫不犹疑拿下了当时价格昂贵至三百多元的香云纱,做成了一件西式衬衫。
宋庆龄一直是香云纱旗袍的钟爱者,无论是重大活动还是日常生活,必以身着香云纱的形象出现。宋庆龄怕热,易出汗,香云纱轻薄透气,很受宋庆龄的青睐。她有一件极其偏爱的香云纱旗袍:立领。短袖、右衽、黑色,手工缝制。晚年的宋庆龄甚至因为身体渐渐发福,将喜欢的香云纱旗袍两边放大之后继续穿着。这件香云纱旗袍被永久收藏在上海宋庆龄故居中。
在宋庆龄穿香云纱的几幅图片,处处体现出她那种沉稳、大气、高贵的气质,可以说,香云纱曾是中国丝织品中的风尚。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时也能养出一方风物。香云纱便是大自然是对岭南人的恩赐。
岭南地区地处亚热带,炎热潮湿,蚊虫众多。为了适应这样的自然环境,当地人在衣食住行方面可谓是煞费苦心,岭南地区,棉、麻、葛、竹等植物十分丰富,人们利用当地产物发明了各种布料。古代没有空调,岭南的夏天骄阳似火,人们挥汗如雨。有没有一种衣料穿起来很凉爽?直到香云纱的出现,才使得岭南服饰在解决凉爽的问题上出现了转机。为什么香云纱穿起来有些凉爽的感觉呢?这与其染整技术中的两种关键材料有关:薯莨和河泥。
香云纱具有近600年历史。明永乐年间(1403年—1424)广东就出现土蚕丝织物,它就是香云纱的前身,清道光年间(1821年—1850年)南海开始织造土蚕丝平纹织物——绸,经晒莨染整后便是莨绸;清宣统元年(1909年)佛山有晒莨户9家,工人约200名。莨绸主要远销欧美、印度、南洋等地。
民国初期,南海、顺德、广州等地相继开设了织造白坯纱和晒莨的工厂。
薯莨是一味很好的草药,中药称之为"红孩儿",为香云纱提供染料的,及薯莨的块根,薯莨的块茎的主要组分是淀粉、纤维素和单宁,起染色作用的是单宁。
薯莨一般生长于山林中的灌木丛中,以珠江流域中西江流经的广西梧州、广东肇庆所产薯莨最佳,这里的薯莨单宁含量在5%至10%之间。薯莨在岭南早就作为染料出现,其味苦涩,其性寒凉,有除菌、清热化淤之功效。因此有薯莨液染晒的香云纱也秉承了薯莨的某些药用功能。
关于薯莨带来的凉爽,晒莨厂的工人最有发言权,他们以晒场为家,食宿于此。每日沉重的劳动之后,他们都会用鲜榨的薯莨液入水中冲凉,除了可以保持皮肤健康,用薯莨水冲凉后,全身会非常凉爽,这是他们长期在晒莨场劳作的经验之谈。
丝绸坯料经反复浸染薯莨汁后在阳光下不曝晒,薯莨中所含的单宁将绸缎漫出红黄色,再涂上珠江支流中的河塘淤泥,泥浆中的高阶铁离子与薯莨中的单宁发生反应,生成黑色沉淀物凝结于绸缎表面,充分反应后洗去浮泥,织物表面就会形成一层黑色油亮的纯天然涂层。这是岭南人在服饰文化上的重大发现。往期以来,香云纱只在珠江三角洲,德顺德,南海番禺等地生产,主要原因就是所用的泥料是富含高价铁离子的河底矿物泥。
这些河流是西江的支流。日本等国曾尝试复制香云纱的生产技术或是改进技术,经过工业化生产,均以失败告终,原因就是所用河泥非西江支系中所得,无法形成涂层,得不到油亮乌黑的色泽。
香云纱特殊清凉之感,除来自薯莨外,还黑色涂层有关。香云纱的黑色涂层具有防止紫外线的作用。薯莨中的单宁是一种在紫外线光区有强烈吸收能力的天然物质,对紫外线吸收率可达98%。坯料取得黑色涂层变成香云纱后,坚挺滑爽,不粘身,通风透气,穿起来像夏天的清风一样凉快清爽。这就是香云纱凉爽的奇妙之处。
前文开头我已经告诉大家了,高贵、优雅、迷人的香云纱,在最初的染整工艺中,她是与河底的污泥为伍的,下面我们看看她的诞生过程。
工人先将浸杂池中注入一大半莨水,莨水是红黄色,新鲜的薯莨通过粉碎机、沉渣池、过滤池,最后流入浸染池。接着,工人把坯料放入池中开始浸泡。那些红黄色的莨水与坯料第一次接触,不愿亲近。这时就得进入池中进行人工踩踏。用脚踩踏,无非是借助身体的力量进行染色,让坯料浸透莨水。红黄的薯莨色其实是工人用双脚反复踩踏坯料而成的。
从坯料开始,香云纱就受到人工一遍又一遍的践踏。这是香云纱最卑微的时刻。工人光脚进入浸染池,双脚不停地在池子里踩动。这是一种单调而枯燥的劳动,基本上要踏步两个多小时。
踩踏好的坯料被人工运到到外面的晒莨场接受阳光照射,同时,刚刚晒干的坯料再次投入莨水池,如此反复多次,不厌其烦,红黄色这才彻底上坯料,此时的坯料也称红云纱。
接下来的一个重要程序叫"过污",后因污字不雅,遂改成"过乌",一字之差,意境顿开。但是,再诗意的字面,也改变不了使用河泥的事实,污泥就是污泥。出淤泥而不染,虽是雪莲的高洁,另一方面却衬托出对淤泥的冷眼与鄙视。
工人把河泥抽入池中,过滤,搅匀,流入长长的"砚池"。池边展放一卷红云纱,七八人拿着毛笔一样,手持拖把,蘸砚池之污泥均匀涂在红云纱上。
一匹红云纱很快被淤泥涂满。此时,红云纱正在发生着巨烈的化学反应:薯莨所含的单宁与河泥中的高阶离子迅速结合,所生成的黑色沉淀物正在红云纱的表面暗自凝结。大约半小时后,红云纱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晒场工人把过乌的红云纱放到河里将所有表面淤泥洗尽,乌黑油亮的黑胶终于奇迹般地出现在红云纱上。
香云纱的经历令人唏嘘感慨,我们常说的出淤泥而不染,说的是不同流合污,但香云纱洁白而高贵的丝绸身份,被无数次践踏,被强行涂泥之后蜕变为中国服装史上高贵典雅,浑然大气的一代名品。所谓高贵就在这里:落魄底层任人踩踏,历经卑微,但仍不该其原有的高贵品质。这也许香云纱所体现的人生哲理:身在底层要承受磨练,得到鞭笞,然后升华。面对淤泥,香云纱和莲也有着本质区别,一个是出淤泥而染后再次升华,另一是出淤泥而不染,看来,污泥也不全是一无是处。
然而香云纱的命运也几经沉浮,而历史上受到众多女性喜爱的香云纱在改革开放前已经很少有人问津,改革开放后,香云纱也逐渐从沉寂中苏醒。随着现代印染工艺的融入,香云纱的产品也更加丰富起来,服装款式从单一的传统中式国产套多个品种。由于面料的印花和色彩趋于丰富和时尚,这就为服装设计师提供了实施才华的广阔空间。
随着时代,香云纱的价格也水涨船高,由于它制作繁琐,从诞生之日起便价格昂贵,被人称为软黄金,宋朝时期,每匹香云纱售价白银12两,属于较为贵重的纺织产品,清朝末年,每一匹香云纱的售价至少早10两白银,到了现在,正宗的真丝香云纱价格在每米价格50-300元不等,根据具体的成分质量定价,成了我们普通者不可高攀的丝织品。
这几年,在众多时装周上所展示的香云纱,可以让我们看到丰富的色彩和各种有没的花纹图案,完全颠覆了人们对传统香云纱的概念和形象认知,古老单调的香云纱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几幅养眼图片送给大家:
参考文献
【西晋】陈寿:《三国志》,中华书局2000年版。
【唐】房玄龄:《晋书》,中华书局2000年版。
卢弼:《三国志集解》,中华书局2012年版。
崔敏:《"处心积虑"的统一之战——西晋灭吴迟缓之原因分析》,载《文史杂志》2015年第2期。
董慧秀:《从平吴功臣的处置看晋武帝对异姓权臣的防范》,载《南京师大学报》201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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