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公众号【血钻故事】
作者: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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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揭开你的面纱,显露出你的娇艳;
面纱对你有何用处?除了掩饰你的赧颜。
——伊朗诗人,哈菲兹
阿巴丹纵火案
1978年8月19日,一名宗教恐怖分子,在一家伊朗电影院放了一把火,烧死了477人。
现场惨不忍睹,大部分烧焦的尸体停留在座位上。警察为了不让纵火犯逃走,愚蠢地封闭了出入口,救火队动作迟缓,赶到时,大火已经烧死了大楼里所有的人。
着火的地方,是伊朗南部油港城市阿巴丹的雷克斯电影院,死者大多为附近的油矿工人,当时正在放映马苏德·基米亚伊导演的《驯鹿》,一部批判国王的电影。
阿巴丹纵火案
伊朗国内反对派,将矛头指向国王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认为他不满人们看批评他的电影,才故意下令放火。国际媒体也听信这套说辞,把此案比喻为1933年纳粹策划的国会大厦纵火案。加上警察的愚蠢和救火队的迟缓,愤怒的人们相信,凶手就是国王无疑。
受害者的照片,登上了报纸和宣传册,一个个悲惨的家庭故事,激怒了国民,他们不愿意再对话,也不想再妥协,甚至不想再多了解真相,只想立刻把国王送上绞刑架。
真正的纵火犯,是一名盗窃犯和瘾君子,叫侯赛因·塔巴利扎德,以及他的三名同伙。犯罪之前,有人寄给他们一条女性内裤,嘲讽他们软弱,不敢起身反抗国王,因为此时的伊朗,除了阿巴丹外,其他地区的反抗早已如火如荼。塔是名宗教极端分子,常年受蛊于宗教仇恨思想,认为电影院等休闲娱乐场所代表堕落,于是从这下手。
纵火后,塔巴利扎德逃离了现场,后来向自己的母亲坦白了罪行,在一次打架斗殴事件中被捕。胆小怕事的法官,不敢说出真相,硬把这场大火归咎于国王的秘密警察,还说罪犯使用的燃料只有军队才有。更可恨的是,塔巴利扎德最后逃出了监狱,甚至向宗教领袖邀功,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群众的愤怒在燃烧蔓延,像大火一样停不下来。国王慌了神,与首相商议,让其辞职以安抚民众。换上来的新首相,认为示威者主要是保守的宗教人士,为了讨好他们,下令关闭所有娱乐场所,宣布重新使用回历。
但这些措施无济于事,示威游行已然失控。9月8日,星期五,示威演变成抢劫、杀人放火,安全部队举枪镇压,造成86人死亡,因此被人描述为“黑色星期五”,并引起新一波更剧烈的示威暴乱。9月10日,新首相不得不宣布对全国12个城市实施军事管制。
话说早在这年的1月,不满国王的示威游行,就出现了组织化的苗头,背后明显有严密精准的煽动,阿巴丹纵火案只是将暴乱推向了高潮。
第一次大规模游行爆发于1月7日,在圣城库姆,6人死亡。
根据穆斯林的传统,人死后40天,亲人、朋友会举行悼念活动。所以第一次骚扰后的第40天,人们再次聚集,并再次游行示威,且造成了新的死亡,于是40天后,又出现聚集悼念、游行示威……如此恶性循环,没完没了,伊朗因此陷入“40天魔咒”。
尽管如此,1978年的春天,国王仍然坚信江山稳固如初,理由为:所到之地,到处都能看见夹道欢迎的人。美国情报局1978年初编写的情报也写道:“国王还可执政十年。”
但到了5月,学生罢课,巴扎商贩也跟着罢市了。软弱的国王当时也首选了安抚之策,先撤换国家安全部门萨瓦克的头目,然后在宪法日承诺,下届议会将举行自由选举。
可8月19日的纵火案表明,国王的退让,根本无济于事,骚扰背后的组织者,目的非常明确:要国王下台。
9月,驻伊美国大使沙利文向媒体放话:看来,穆罕默德·礼萨的王位保不住了。
火种
穆罕默德·礼萨,生于1919年,巴列维王朝第二代国王,老国王礼萨·汗第二任妻子生的老二,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但性格优柔寡断,没什么大才,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也就一般人。
礼萨和他第一任妻子埃及公主芙兹叶
穆罕默德·礼萨出生那年,英波协定签署,伊朗被置于英国的“保护”之下,丢失军事和财政权。这激起伊朗人的满腔怒火,刺激了民族觉醒。当时的伊朗,处在腐败无能的恺加王朝末期,饱受英俄等列强欺负,国家分裂,民不聊生。
老国王礼萨·汗,还在俄国人控制的哥萨克兵团担任上校,两年后的1921年2月,他带领1200名群情激愤的士兵,前往德黑兰要军饷,顺便发动政变,夺取了政权。1925年他废除恺加王朝名号,1926年戴上王冠,正式建立巴列维王朝。
老国王礼萨·汗,1874年出生于伊朗北部马赞达兰省贫苦的农民家庭,刚落地,父亲就去世了,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少年时出来赚钱养家,没有机会接受教育,是个文盲,14岁那年,经由表舅介绍,混入沙俄控制的哥萨克旅当兵。
一战期间,礼萨•汗因为骁勇善战而誉满全国,一路从军士提拔至校官。许多恶霸土匪光听他名字就脚打颤,人送绰号“礼萨·马克沁”,意思是他擅长使用老式的马克沁机枪。
礼萨·汗
在夺取实权后,礼萨·汗从俄国和英国手中收回了军事权,实行全民两年兵役制,壮大属于伊朗的武装力量,统一度量衡,扩大税源,并在南征北讨中击溃了分裂的割据势力。说他是现代伊朗的“立国之父”并不为过,戴冠为王也算水到渠成。
按照穆罕默德·礼萨的说法,父亲担任国王的投票,几乎全是赞成票,只有4票反对。这当然属于自吹自擂,并不真实。其实在王朝建立之前,冲突的种子就已经播下,并在此后贯穿始终,直至王朝覆灭。
1924年,废除恺加王朝的前一年,礼萨·汗曾提议成立议会制共和国,直接效仿西方的分权民主制。可提议被神学家们拒绝了,他们认为君主制要比权力分裂的共和国,更接近宗教“天国”。正是这一拒绝,迫使礼萨·汗自任国王,成立了新王朝。
可是他刚一登基,神学家们就不乐意了。原来,礼萨·汗虽是文盲,却极其向往凯末尔领导的土耳其,效仿他实施了一系列政教分离的举措。刚一上台,他就废除了神学家审查国家律法的权力,并鼓励妇女丢掉黑面纱。
1927年,礼萨·汗废止了一系列屈辱的“投降法”,取消外国人在伊朗享受的特权,但外国人不愿意服从伊斯兰法,所以他许诺实施一部西式民法。可这一措施,遭遇教会强烈对抗,引发了长达7个月的全国总罢工。
为了安抚宗教势力,礼萨·汗派妻子去圣城库姆充当调解人,但差点被神学家们杀死,不得不发急电向丈夫求救。老国王怒了,带着军队镇压反抗,无视伊斯兰教戒律,穿着马靴跨入清真寺,用手杖抽打阿亚图拉(高级神学家)。
就这样,王朝与教会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二者的紧张关系始终未曾缓和,国王穿着马靴跨入清真寺的形象,成为强权的象征,刺激着一波又一波什叶派信众投身反抗洪流。
所以说,1978年由极端宗教分子推向高潮的示威暴乱并非偶然,王朝诞生之初,甚至在王朝诞生之前,宗教和王权之间冲突的火种就一直存在。
在1927年那场反抗浪潮中,有一粒火种后来烧成了燎原之势,成为1978年骚乱的精神导师,这就是当年才25岁的霍梅尼。
白色革命
为什么是1978年阿巴丹纵火案,将反抗浪潮推向高潮呢?说起来是有几分意外的。
阿巴丹是伊朗最大的港口城市,石油的集散地,国家石油公司、世界最大炼油厂的所在地,一战和二战期间兵家必争之地,一座西方人投入重金打造的工业城市,最西化也最国际化。而巴列维王朝又恰是西化国际化的积极推动者,换句话说,阿巴丹应该是国王民意基础最坚实的地方。但偏偏就在这里,他的声望一下子跌入了谷底。
70年代的阿巴丹、阿巴丹炼油厂
这说明,王朝末期,不仅教士反对国王,恐怕连那些认同西化的人也开始反对国王。
但谁能想到呢,就在纵火案发生的7年前,伊朗还一副太平盛世的样子。
1971年,在波斯波利斯遗址,国王花费巨资纪念波斯帝国诞生2500年,宣示伊朗复兴了波斯帝国往日的荣光。当时伊朗,何等风光,简直举世瞩目。
庆典邀请世界各地60多位政要参加,包括美国的尼克松、英国王子菲利普和查尔斯、南斯拉夫的铁托,还有中国特使郭沫若(中途生病,未能成行)。
设计师用了37公里真丝搭建了一座嘉宾居住的帐篷城,5条大道连接起50个小帐篷,最大的帐篷长68米宽28米。每个帐篷都有两间卧室、两个卫生间,外加工作室和会议室,还有专门的侍从。《华盛顿邮报》的记者说,帐篷如同小别墅,非常精美,好像从装饰杂志直接搬下来的。庆典因此被称为“百万富翁的露营”。
巴黎的马克西姆餐厅停业两周,专程来负责宴会美食。国王还专门修建了机场,以及一条1000公里的公路,还从国外运过来大量和平鸽。
1971年庆典
为了这场庆典,国王一共花费了3亿美金。可站在电视机旁观前的伊朗人,却普遍觉得国王不知人间疾苦。这一年的早些时候,大型的抗议浪潮已经出现,且有暴力冲突,主要由左派游击队和穆斯林组织带领。但就像1978年国王还感觉江山固若金汤一样,彼时的他更没把抗议游行当回事。
当时的巴列维王朝,逐渐收回了大部分被列强掠夺的权益,并培养了大量本土的石油工程师和技术人员,不必害怕西方国家撤资撤厂,可自主挖石油、炼石油和卖石油。
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结束后,在欧佩克部长会议中,伊朗最早提议,将石油价格提高至每桶11.65美元,要知道,1971年每桶石油才2.18美元,1970年才1.8美元。同一年,穆罕默德·礼萨还宣布,废除与西方签订的所有不平等石油买卖协定。
1975年,伊朗整年的石油收入突破200亿美元,相对于1964年的5.5亿美元,10年增长了40倍。期间,伊朗经济增速维持在7%-8%,人均GDP达1.6万美元。
可以想象,当时国王何等自信,伊朗不再受制于西方,反而有能力反制西方。美国总统尼克松以私人名义致信国王,指责他将石油价格提太高,扰乱了世界经济秩序。国王不仅不示弱,反而硬怼回去。
有如此成就,当然主要得益于伊朗拥有石油这种资源,但部分也得归功于1963年国王启动的白色革命。这场革命,将90%掌握在大地主手上的土地,分配给无地的农民。原来收入低微,专门给大地主打工的农民被解放出来,走向城市,满足了急速工业化的需求。
70年代末,曾经占比70%的农村人口,已经下降至40%,城市人口中,一半为白色革命后从乡村来的农民后裔。这些农民大多变成了产业工人,他们是250万制造业工人、100万建筑业工人……
与此同时,世俗化也在快速推进。1925年,老国王礼萨·汗就用波斯历法取代伊斯兰历法,禁止妇女批带面纱,并于1940年将教界彻底赶出了议会。穆罕默德·礼萨承继父亲遗志,出招更狠,将教会占据全国30%的耕地收归国有,堪称釜底抽薪。全国1.5万伊玛目,不得不依靠政府补贴生活。
1965年-1975年,清真寺数量从2万减少至9千,宗教学校也在锐减,世俗学校的人数却在不断攀升,1973-1977年,大学生从2.48万增长至15.4万,识字率从15%提升至60%。
上世纪60-70年代的伊朗,从城市人口、产业人数、受教育人数等各项指标来看,堪称不折不扣的现代工业化国家,人们生活富裕,城市风气开放,超短裙、西装、美酒、咖啡、电影、歌舞,是那个时代的标志。
伊斯兰革命前的伊朗风貌
正因有如此成就,国王才有底气举办庆典,才会到了1978年还觉得抗议不算事。但他没有明白,物质生活的改善,并不一定会带来政治的稳固。其中,家境优渥的留学生的抗议游行,就是信号之一。
留学生
1953年出生的默罕·纳赛里,就是一位享受改革红利,却要国王滚犊子的留学生,而且还是阿巴丹人。
他的父亲是一名医生,为英伊石油公司工作,收入不错。纳赛里是五个孩子中的一个,从小就有机会接受教育,并顺利考上大学,拿到了心理学学位。
23岁那年,他的父亲去世了。正处伤心时,母亲跟他说:“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是你父亲和一名苏格兰女人的私生子,这个女人来自英国的格拉斯哥,是英伊石油公司的护士。”纳赛里听完母亲的说法,犹如头顶晴天霹雳。母亲又说,她这么多年保守秘密,是为了避免父亲因为通奸判石刑。
巴列维王朝实施了一系列世俗化改革,但宗教始终不曾彻底远离伊朗人的日常生活,石刑是伊斯兰教的刑法之一,判通奸的人,半个身体会被埋在土里,露出上身和头部,然后由众人用石块砸死。
石刑
纳赛里的母亲保守秘密多年,算是仁至义尽,如今她终于要这个私生子还债了。她下达最后通牒:“你长大成人了,我也不是你的母亲,你必须离开这个家。”年轻人崩溃了,与母亲激烈争执,威胁要把她告上法庭。他认为自己不可能净身出户,必须得到父亲留下的遗产。但狠心的母亲讽刺道:“你拿什么钱去告我呢?”
1977年,双方达成了妥协:纳赛里离开伊朗,前往英国留学,顺便找找亲生母亲,同时每个月从家里支取固定的津贴。
在英国留学的纳赛里,参加了一个为期三年的南斯拉夫研究项目,日子还算逍遥,但亲生母亲始终没找到。直到有一天,津贴突然断了,他急得不停打电话、写信,但无一不石沉大海,不得不飞回伊朗。
但飞机刚抵达德黑兰机场,他被伊朗警方逮捕,并迅速投入了监狱。他一脸懵逼,不知道怎么回事。
后来得知,原来他在英国留学时,虽然连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却也跟着同学,一起参加了反抗国王的游行,萨瓦克拍到了他参加游行的照片,认定他为国家叛徒。
天雷滚滚,有时候老天爷喜欢专找一个人锤。
20世纪60-70年代,欧美风潮兴盛,伊朗中上层孩子,都喜欢前往欧美国家留学。70年代末,同时在欧美留学的人数,多达10万多人。这当然得益于巴列维王朝的开放,以及它推动的经济改革,奇怪的是,像纳赛里这样的留学生,却从来不感激国王,他前往英国留学的1977年,正是留学生抗议游行最激烈的时期。每当国王出访西方国家,这群年轻人就举着牌子,高喊着口号,让国王去死。
但国王似乎并没有心思了解这些年轻人,反而责怪西方媒体偏颇报道,只看见示威抗议的学生,看不见更多伊朗人还举着支持他的标语。
国王显然过于自信了,留学生抗议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什么,却传递出极其危险的信号:王朝的改革,既得不到像宗教保守势力的支持,也没能换来像年轻学生这种新新人类的拥护。
纳赛里被抓进牢后,他的母亲倒也没放弃他,通过贿赂官员,把儿子解救了出来,当然不能白救,条件是他必须永远离开伊朗,且不能再拿家里的钱了。
可怜的年轻人又一次去了英国,继续寻找格拉斯哥的亲生母亲。那是1978年,伊朗国内已是水深火热,没有人知道国家的前途在哪里,有机会出走的年轻人反而幸运。
独裁遇到荷尔蒙
像纳赛里这样衣食无忧的年轻人,为什么要反对国王呢?穆罕默德·礼萨没工夫思考这个问题,但它却是理解王朝命运的一把关键钥匙。
1931年,穆罕默德·礼萨被父亲送去瑞士的贵族学校,念了5年中学,所以说起来他本人就是一名留学生,观念思想,基本都是西化的。
二战前,老国王礼萨·汗与希特勒亲密接触,引入大量德国技术人员,甚至因为希特勒鼓吹雅利安人,将波斯更名为伊朗(雅利安人的故乡)。他本以为向德国靠拢,可以牵制长期在伊朗作威作福的英俄。但二战爆发,盟军围剿法西斯,老国王连夜送走600多名德国技术人员,被迫与德国断绝来往,并迅速退位、逃亡,最终客死异国他乡。
希特勒送给礼萨·汗的签名照
1941年,作为盟军的傀儡,穆罕默德·礼萨屈辱上位。1943年,伊朗向德国宣战。1946年,盟军正式退出伊朗,苏联不太想走,煽动北部的阿塞拜疆和库尔德斯坦闹分裂,但迫于美国和联合国的压力,最终也退出了,伊朗重获独立。
但是,当时穆罕默德·礼萨依然是提线木偶,并没有什么权力。收回闹独立的阿塞拜疆,让他的威望暂时登上了一个小高点,但接下来的几位首相都不太“听话”,第一任首相佛鲁基是英国人强制安插的,后来的嘎瓦姆·萨勒塔内,在阿塞拜疆的自治问题上跟他闹矛盾,接下来的拉兹姆·阿拉,甚至涉嫌谋杀国王,1951年上任的摩萨台更加霸道,连王宫厨房开支都要管,主张激进的石油国有化政策,一度迫使国王流亡罗马。
直到1953年,美国人害怕摩萨台赤化,派遣中情局少校金·罗斯福,扛着大批钞票,一捆一捆分发给伊朗突击队,动员军队哗变,亲自开着敞篷汽车往外撒钱,让群情激昂的民众高喊“国王万岁”,这才颠覆摩萨台政府,让国王重掌大权。
擅长政治表演的摩萨台
据说当时穆罕默德·礼萨正在罗马一家餐厅吃饭,一名记者过来告诉他,国内的民众都在高呼“国王万岁”,他抬头瞧了一眼说:“我早就知道,我的人民是热爱我的。”
受了多年的窝囊气,国王因此格外珍惜手中权力,生怕它溜走,所以采取各种措施巩固大权,解除工会,取消新闻自由,罢黜反对党,声称“伊朗是一个人说了算”。
1959年,他组了两个御用党派。1964年,他不放心,又将两个党合并,组成伊朗党。1975年,伊朗党更名为复兴党,并规定为伊朗唯一合法政党,所有参与该党的人,必须拥护宪法、君主制和白色革命。这等于从政治机制上彻底排除了异己,实现了名副其实的独裁。
庞大的官僚集团、军队和萨瓦克,组成国王独裁的三大支柱。原本弱鸡的国王放出狂言:“那些反对我的人,只能在监禁和流亡之中作出选择。”
正是权力过分集中和傲慢,得罪了长期受西方自由媒体、左派浪漫主义影响的留学生。
正在美国留学的阿扎尔·纳菲西,也是在国外参加游行示威的伊朗学生之一,她和纳赛里的年纪差不多,家境甚至更好,父亲曾担任德黑兰市长,母亲也一度担任国会议员。她从中学时代就出来留学了,1971年那场举世瞩目的庆典,她是在美国电视上看到的。
70年代,在美国留学的纳菲西,参加了一个读书小组,阅读马克思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以及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崇拜的偶像包括切·格瓦拉、列宁、斯大林。
1977年11月15日,穆罕默德·礼萨前往美国访问,在白宫南草坪出席欢迎仪式,遭遇留学生抗议。纳菲西在抗议队伍中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说,和同学一起高喊口号:国王去死、美国滚出伊朗……
在美留学生抗议,穆罕默德·礼萨和卡特
抗议引发了骚扰,美国警察使用催泪弹恢复秩序,造成130人受伤。
这些年轻人在游行中联谊、喝酒,在深夜的街道骑摩托、歌唱,反抗是社交方式,是青春荷尔蒙的宣泄,大多数人受激进风潮的裹挟,受制于西方媒体对国王的想象,相信自己站在自由开放的一边,国王则是杀人不眨眼的独裁者。
在这些年轻人眼里,世界黑白分明,容不下灰色地带。可假如国王一直羸弱,这些年轻人可能根本就没机会留学,更遑论吃饱了没事干整天大喊“自由和民主”。
改革制造敌人
历史上任何一场变革,实质都是得罪一部分人,同时讨好另一部分人。巴列维王朝推动的白色革命也是如此。如果这场革命,仅仅得罪10万留学生,本也威胁不到王朝的统治基础。
问题在于,巴列维王朝因为浓烈的世俗化倾向,又釜底抽薪拿走了教会的土地,所以始终站在教士阶层的对立面,加上革命强制夺走大地主的土地,因此也被大地主嫉恨,另外大规模急速的工业化,短期内加剧贫富差距,碾压了巴扎商贩、手工匠人、受压迫的产业工人。
如此算下来,这场王权集中下强制推动的革命,实质是推动伊朗城市化,却几乎把城里人得罪光了,支持者可能只剩下底层的农民。白色革命之初,伊朗乡村人口占据全国70%,如果能够讨好他们,政权稳定性或也能保证。
可悲催的是,白色革命的核心虽然号称“打土豪分田地”,但没能真正分均匀。伊朗农民分为两类,一类为有租佃权的农民,一类为啥也没有的农民。前一类农民,因为占据水源、种子、耕牛和人力的优势,可以跟地主分享收成,后一类农民,只能充当苦劳力,赚点辛苦钱。
白色革命推动的土地改革,主要惠及第一类农民,他们依靠手中原有的资源优势,购买了国家重新分配的大多数土地,没任何资源的农民,继续被压在最底层。所以重新分配后的土地情况依旧不平等:土地超过50公顷的农民虽然不多,土地总面积却占全部耕地的47%。
不公导致不满。大量农民出走,到了城市,变成产业工人,受制于资本家。这些资本家,又多是过去住在城里收租的大地主。兜了一圈,底层农民的命运未曾真正改变,韭菜还是韭菜,镰刀依旧是镰刀。
国王分配土地契约
如此一来,白色革命几乎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于是巴列维王朝也就制造了近代世界史上最奇葩的景观:一场让国家富足的变革,没有人说一声谢谢,反而招惹了一身怨恨。唯一不敢怨恨的,大概只剩下变革的推动者:军队、官僚、萨瓦克和国王。
1963年1月,土地改革刚一公布,就引发大规模抗议,背后的主谋,正是1927年就参与过抗议的霍梅尼。国王的土地改革,动了教会的土地,霍梅尼号召教徒拼死抵抗。国王派遣伞兵袭击清真寺,企图用暴力镇压抵抗,但老教士倔强地放话:“我准备让刺刀刺透我的心脏,但决不向暴君屈服。”
双方冲突的高潮,出现在这年的6月3日,霍梅尼因为频繁挑衅国王权威,且多次号召信徒示威抗议,被依令逮捕。消息传出,成千上万的教徒举着霍的巨型画像走上街头,愤怒的人群烧毁汽车、洗劫商店、破坏政府机构,警察局成了废墟,砸死不戴面纱的女人。
当人群冲向广播中心时,国王向卫队下令开枪,坦克、装甲车冲入人群,致使街道尸体横陈,到处火光冲天,浓烟遮住了德黑兰的天空。伊朗国内媒体说死了几百人,国外媒体说死了上万人。
双方僵持不下,国王意识到,逮捕霍梅尼甚至杀了他很容易,但会引出什么后果实在无法预料。他派遣萨瓦克的头子,跟倔强的老头商量,只要他离开圣城库姆,前往马什哈德(伊朗第二圣城),就能获得自由。但老头冷若冰霜地回应道:“伊斯兰教教义比国王权势要悠久得多,我的道路不是你的道路。”
国王不甘示弱,强硬地回击:“别让我穿上我父亲的靴子。”这让人想起1927年,他的父亲穿着马靴踏入清真寺,鞭挞阿亚图拉。
庆幸的是,国王最终妥协了,霍梅尼重获自由,抗议也渐渐平息。
但第二年,老头又大放厥词,攻击国王的外交政策,说他为了美国人1亿美元的贷款,让美国军事专家获得治外法权,丧权辱国。
这一次,国王学聪明了,派一小股军警把正在晨祷的霍梅尼押上一辆军用卡车,接着又把他送到了土耳其的布尔萨。
从此,霍梅尼开启了长达15年的流放之旅。不过这位固执的教士并未就此沉寂。当国王改革制造的敌人越来越多,他们最后都以这位老人为中心联合了起来。
鲜花与刺刀
1978年抗议游行高潮迭起,阿巴丹大火后,国王手下掌管军队的将军穆加达姆,劝国王立刻采取“强有力”的行动。但穆罕默德·礼萨并不太想动用大规模武力,不想看见子民血流成河。新任的首相,虽然采取了军管措施,但军队比较克制,常常仅限于警告。
你可以说国王软弱,也可以说他仁慈。其实暴乱发生以来,国王一直在退让,并告诉国民:自己在改正一些错误,正与过去一刀两断。
但反对他的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利用他的退让,步步紧逼。比如,在1978年初,针对学生仔的抗议,国王放松了报禁和舆论管控,但反对他的人恰好利用这点,不断往国内塞各种反动言论。
当时霍梅尼流亡至巴黎郊区,主要依靠儿子和女婿,遥控伊朗国内的革命。他手下有一个搞宣传的能手,叫穆罕默德·贝赫什蒂,成立了一个小组,负责把霍梅尼每天的讲话和答记者问录在磁带上,再用电话传回伊朗。在暴乱最激烈的日子,这些录音,以及依据录音复印的文字材料,传遍了德黑兰大街小巷,完美打败了国王的宣传机器。
到了1978年10月底,包括阿巴丹在内的石油工人也开始罢工,每年产出200亿美元的石油工业瘫痪,从每天生产600万桶油下降到不足150万桶。国王没辙了,只能派遣军队守护加油站,每几个小时供电一次。接着是航空业、大学、商店,几乎所有人都亢奋起来,没有人正常工作,弄得连土豆和牛奶都买不到了。
支持国王的官僚都不敢上街,一旦被群众抓住,必死无疑。一天中午,德黑兰阅兵大道,一辆梅赛德斯轿车驶过,被愤怒的群众拦下,他们认为如此高档的汽车里,一定坐着什么特权人士。车里下来三个人,面对危险,急中生智,振臂高呼“霍梅尼万岁”、“杀死国王”,这才逃过一劫。
1979年伊斯兰革命
军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但要不要下令大开杀戒,国王始终下不了决心。他希望得到美国支持,隔三差五询问驻伊朗美国大使沙利文:美国有什么建议。奥沙利文每次给出的回应都模棱两可:你先回去等两三天,我再问问总统。
其实卡特政府高层内部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国务卿万斯,主张不动用武力,鼓励实施自由化计划,总统安全顾问布尔津斯基,支持国王采取果断的强制措施,先恢复秩序,再谈其他。
11月初,布尔津斯基亲自给国王打电话,敦促他不要犹豫了,赶紧采取强制措施。国王不放心,认为这可能不是美国政府的意思,于是找沙利文证实。沙利文这个捣糊匠,跟往常一样,说我拍个电报,问问华盛顿吧。国王只好继续等,第二天他又问沙利文,得到的回复是:我没有接到任何指示。
与此同时,霍梅尼这边却在加紧争取和柔化军队。他们大力号召,拿着刺刀和步枪的士兵,不要杀害自己的穆斯林兄弟。有些士兵动摇了,不听指挥,甚至朝指挥官开枪。国王意识到军心不稳,于是让士兵尽可能到远离家乡的地方执行任务。但抗议的人群并不惧怕拿着刺刀的士兵,反而把鲜花送到他们眼皮底下。
形势急转直下,国王实际已是光杆司令。代表工人利益的“民族阵线”领导者卡里姆·桑贾比,和嘴里随时喊着自由人权的迈赫迪·巴扎尔甘,都去了巴黎,与霍梅尼共聚一堂,这意味着反对派实现了联合,在“赶走国王”这点上取得了共识。
1979年1月初,就连沙利文也在督促国王离开伊朗。他说,“紧迫的休假疗养现在不能再推迟。”国王发现美国已经放弃自己,终于泄了气:退就退吧,用武力挽回不支持的人民,即使血流成河也没意义。
1月11日,在千万人的唾弃中,憔悴的国王登上了一架波音727客机,永远告别了他统治37年的国家,从此再没能回去。
狂热分子载歌载舞,像过新年一样狂欢,他们推倒国王的雕像,撕掉钞票上国王的头像,将以国王名字命名的街道、城市、乡村、广场,改成“霍梅尼”。
2月,霍梅尼乘飞机回国内,上百万群众涌上街头欢迎他们的精神领袖。他封了神,数以千计的人说在月亮上看到了他的影子。他成立了临时政府,宣告结束君主制,成立伊斯兰共和国。同年11月,全民公投通过伊斯兰共和国宪法,霍梅尼当选最高神权领袖。从此,伊朗再无君主立宪,只有政教合一。
恐怖之神
1979年夏天,在美国拿到博士学位后,满怀着希望的纳菲西回到了伊朗。可是刚回到国内,新政府就给了她的家庭一组“三连暴击”。
纳菲西的母亲曾经就职于旧政府国会,如今新政府找她算旧账,要她交出当时所有工资。当过德黑兰市长的父亲,也在清算之列,被拉到革命法庭审讯,好在他跟旧政府首相闹过矛盾、坐过大牢,还有份档案证明1963年他同情过抗议者,侥幸躲过一劫。习惯了美式生活的纳菲西本人,则被人强制戴上面纱,虽然妇女的抗议迫使新政府撤回了法令,但街上的治安队随时可能向不戴面纱的妇女泼硫酸、动剪刀和匕首。
与此同时,妇女婚龄从18岁又回到9岁,一夫多妻制和“临时婚姻”也合法化了,女法官的职务解除了,通奸罪、卖淫罪统统恢复到野蛮的石刑。
刚回国的霍梅尼,跟过去一样,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临时政府的首相是巴扎尔甘,他躲在幕后。但就在成立临时政府的同时,他建立了专属的武装组织:革命委员会和革命卫队。
革命委员会的公开目的,是为了抓“反革命分子”,但很快就发展为道德纠察队,连饮酒和听西方音乐的人也会抓起来。它还四处捕杀上百名旧政府官员,每抓住一个,就拉到大街上草草处决,没有任何审判程序。
纳菲西家侥幸躲过灾难,可他们家许多经常走动的朋友,比如杂志首席编辑、银行行长、前校长、将军,却一个个被残忍杀害。普通人也无法幸免于难,中伤过霍梅尼或伊斯兰教的人、同性恋、少数族群,比如巴哈伊教徒,都可能莫名其妙拉出去处决。
1979年6月,身患淋巴癌的国王流亡至墨西哥,10月,他飞到美国纽约医院接受外科手术。他和家人发表病情公报,声称罹患癌症6年之久,为了国家最高利益,一直隐瞒至今。手术后两天,是国王60岁生日,他的病房被鲜花包围,仿佛一间花店。
不过在伊朗国内,新政府和群情激愤的伊斯兰教徒,却责备美国人给国王提供庇护所,屡次要求交出身体赢弱的病人。美国政府并不想招惹麻烦,治疗期间,没有任何官员与国王接触,卡特总统也没打一个电话,国王能来美国治疗,纯粹出于人道主义关怀。
但新政权不管这些,11月4日,大约4000名德黑兰学生占领了美国大使馆,扣押了52名外交官当人质,试图逼迫美国交出国王。这就是震惊世界的德黑兰人质事件。
德黑兰人质事件
反西方情绪一浪高过一浪。纳菲西回国后,原本在一所大学教书,但因为大学是“西方帝国主义代理人”被迫关闭。除了大学,当时一切跟西方沾边的事物,包括可口可乐、肯德基、麦当劳、酒吧、咖啡馆、电影院,都被砸个稀碎。
卡特政府迅速采取行动,冻结伊朗在美资产,实施经济制裁,1980年4月甚至派遣“蓝光”突击队员突袭德黑兰,试图救出人质。但8架执行任务的直升机,3架在沙漠遭遇恶劣天气无法飞行,其中两架发生碰撞,造成8名美国军人死亡。这次失败的营救,直接导致卡特在当年11月的大选中落败。
在营救行动3个月后的7月27日,带着遗恨的国王永远离开了人世,又过了1个多月,两伊战争爆发。多种因素叠加,扣押美国人质已无益处,伊朗于次年1月19日将人质交还美国,历经444天。
失业在家养花,被怀疑是“西方间谍”的纳菲西如梦初醒,与当年被她骂成渣的国王相比,无数人称之为神的霍梅尼,才是最恐怖最不讲人道的暴君。
尾声:幸福终点
纳菲西终究算万幸,凭借家族雄厚的财力外加一点点运气,成功躲过了8年两伊战争,避开了革命卫队的骚扰,90年代中和丈夫移民美国,就职于知名高校,后来依据特殊经历,写出了畅销书《在德黑兰读<洛丽塔>》、《我所缄默的事》,成了世界知名的作家。
伊斯兰革命后,萨达姆不爽伊朗什叶派将革命火种传播至伊拉克,于是趁乱发动了战争。长达8年的两伊战争,让伊朗损失了35万年轻生命,仅德黑兰就有20万妇女失去丈夫,经济损失高达3000亿,国家建设延误20-30年。这是伊朗人选择霍梅尼后,所付出的第一笔惨重代价。
两伊战争没有赢家,但成就了一个叫卡西姆·苏莱曼尼的年轻人。此人出生底层,1979年加入革命卫队,在两伊战争中表现神勇,凭借赫赫战功,迅速成长为伊朗数一数二的人物。2020年1月3日,伊朗宿敌美国,发射了三枚导弹,精准击毙卡西姆·苏莱曼尼。成千上万的伊朗人涌上街头,扬言报复,但报复未成,倒先把56名同胞踩死了,尔后伊朗革命卫队又误击了一架乌克兰客机,造成176条生命无辜枉死。
1979年后的伊朗军政体制,混乱而低效,是公认的事实。最近新冠病毒在全球肆虐,伊朗已有近600例感染,其中死亡43例,死亡率超过7%,远超一般水平。这还是伊朗官方自己公布的数据。BBC最近通过逐一询问伊朗医院,发现死亡人数已经超过200人。这说明,伊朗官方可能存在瞒报。
一个捂不住的事实是,目前包括副总统鲁哈尼在内的多位高官也感染了病毒,从侧面印证了其严重程度,可能远超官方目前承认的水平。
苏莱曼尼
伊斯兰革命距今40年,直到今天,还在给伊朗人制造无尽的厄运。清醒过来的人忍不住怒吼:敌人不在境外,在境内。
国家由每一个国民组成,国民什么样,国家就怎么样,自己选的路,含着泪也要走完。
像纳菲西这样的人,有能力承担国家开倒车的后果,大不了一走了之呗,但有的人却承担不起,而且一辈子也没机会移民,即使侥幸走出去了,还是背着国破家亡的沉重负累。比如,被母亲赶出家门,失去经济来源的留学生——纳赛里。
1978年早期,纳赛里从监狱出来,又去了英国,幸运地躲过了后来伊朗一系列动荡,反而恰是政局动荡,帮他在国外成功申请到难民身份。那是1981年,连续3年向7个国家申请难民身份失败后,比利时给了他难民资格,让他定居布鲁塞尔。
在布鲁塞尔,纳赛里攒了一笔钱后,再次前往英国。对纳赛里而言,自从被妈妈赶出伊朗,就再不想把自己视为伊朗人,做梦都想找生母,然后做个英国人。
他买了一张前往英国的船票,刚登上船,就乐观地以为自己就是个英国人了,因此把难民身份证明文件邮回了布鲁塞尔难民署。可当他在英国下船后,因为没有身份文件,被英国遣送回了比利时。回到比利时,人家也不认他了,又把他人送回英国。就这样,他被踢了N次皮球。英国人为了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麻烦”,把他送到了法国布洛涅。法国人可没那么客气,以非法入境的罪名,逼他坐了四个月大牢。刑满释放,法国要他84小时内离境,他狼狈地再次飞回英国。可抵达英国伦敦后,他又被拘留,又被送回了法国……
来回折腾,纳赛里已身无分文,所以只能在“国与国的中转站”住下,也就是戴高乐机场一号航站楼,向旅客乞讨过日子。航站楼成了他唯一安全的居所,就这样,一待就是两年。两年后,他还没死心,再一次买了机票飞英国,可惜又又又被遣送回法国,再次被捕,判了6个月监禁。
纳赛里最后一次出狱,已是1988年,两伊战争都快打完了。他再次住到了戴高乐机场,四顾茫茫,两眼摸黑,忘记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这一次,他再也没打算走了,准备将后半辈子就交待在这儿。于是一年又一年,这一住就住了18个春秋,直到2006年,因为健康原因,才搬出机场。
纳赛里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机场的一道“风景”。2004年,大导演斯皮尔伯格,将他的悲剧故事改编成了喜剧电影《幸福终点站》,由汤姆·汉克斯主演。
纳赛里和《幸福终点站》
有意思的是,早在1996年,纳赛里其实就重新拿到了难民身份,法国已允许他离开,但他始终没走。无邦可居的恐惧,早就令他的精神出了问题,再无勇气离开机场半步。都说吾心安处是吾乡,一个人但凡有个让他骄傲的祖国,不至于把一个离别之地当成永久居所。
在《幸福终点站》中:有人建议主人公维克多申请美国政府庇护,但条件是必须表现出对自己国家相当恐惧,维克多拒绝了,并且骄傲地说道:“那是我的家,我不害怕我的家。”
家国相依,有国才有家。拥有一个让人心安的祖国,是多少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无所谓,又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大奢望。
END
本文作者:左页,血钻故事研究员,前媒体主笔,公众号左页乱翻书(zuoyebook)的主人。重点研究方向:东南亚,日韩。
部分参考书目:
1《我所缄默的事——一位叛逆女儿的回忆》,作者:阿扎尔·纳菲西,外国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霍梅尼》,作者:海因茨·努斯鲍姆,世界知识出版社
3《巴列维王朝的兴衰》,作者:侯赛因·法尔都斯特,新华出版社
4《巴列维回忆录:对历史的回答》,作者: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5 The 15 Year Layover,author:Michael Paterniti,GQ
6 William Knox D’Arcy in hinstory of Iran,author:Albert Boghoziyan
7 Revolutionary Arson, 19th August 1978: 470 Burnt Alive,author:Potkin Azarmehr
8《伊朗与西方》,纪录片,BBC
9《影子司令:伊朗军事大师苏莱曼尼》,纪录片,B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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