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杀游戏进行中
两天一夜沉浸式剧场《大锦酒肆》游戏图
经典剧本《年轮》《北国之春》《我们偷走星空的理由》
吴亦铮 摄
本报记者 吴亦铮 文 除署名外均为本报资料图片
编前
从泡茶馆、看川剧,打麻将,到后来的卡拉OK、农家乐、广场舞,成都人的玩法一直在花样翻新。近年来,一种新兴的复合型娱乐方式——剧本杀,凭借其激烈的心理博弈性、充足的文化娱乐性、广泛的社交性,迅速成为成都年轻人的新宠。
相关数据显示,国内目前经营剧本杀的门店今年会突破70000家,已形成百亿市场,而在“很会玩”的成都,剧本杀产业呈井喷式增长,线下门店数量排名全国第一,已逾千家,遍布写字楼、小区、高校附近,俨然已是“剧本杀第一城”。
剧本杀的游戏形式,已从单纯的桌游开始与文旅融合,出现了景区版、民宿版、古镇版等多线发展模式,据悉,去青城山玩剧本杀,有的火爆店家已经需要提前数月预订。
今天,资深桌游经营者、剧本杀编剧王思才为我们讲述他与剧本杀这些年在成都的生长故事。
嘉宾
王思才,笔名铁窗,资深桌游经营者,剧本杀编剧。现任成都钰泓天勤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三人行剧本设计平台总监制,大型全程解谜游戏《侦探之夜》《阴阳镇魂》设计总监,玄幻桌面游戏《阴阳镇魂》设计总监,国内领先实体游戏公司盒中闪电游戏设计顾问,大型两天一夜沉浸式剧场《大锦酒肆》游戏总监,桌面剧本杀《暗棋》制作人。
对话
剧本杀 从1.0到3.5
记者(以下简称记):在成都桌游和剧本杀领域,你算是正儿八经的资深人士了,能否解释一下这些年轻的游戏呢?
王思才(以下简称王):广义的桌游概念其实很广泛,比如传统的围棋、象棋、麻将、扑克,小朋友爱玩的飞行棋、斗兽棋等,甚至可以说,人类绝大部分的室内娱乐都是桌游。狭义的桌游则指有特定指示物,在特定规则下进行的一种游戏,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大富翁。
随着时代发展,桌游的种类、玩法、规则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进而产生了现代桌游概念。21世纪初,现代桌游开始进入国内。我2002年开始接触桌游, 2009年开了现在这家桌游店,在成都,知道王思才的人可能不多,但提起“铁窗”,基本上玩桌游的人还是比较熟悉的。
记:你是如何与剧本杀结缘的?
王:国内的线下桌游经历了两次大的发展。一次是“三国杀”,一次是“狼人杀”。这两类游戏的发展是一种迭代关系,大概是三国杀先兴起,然后被狼人杀逐渐取代。2016年左右,狼人杀开始走下坡路,基于狼人杀玩法的一种新的游戏形式逐渐出现,这就是剧本杀的雏形。最早的剧本杀和狼人杀在玩法上非常类似,区别是游戏背景不太一样。
那时的剧本杀,玩法大概就是一个死者和N个玩家,每个玩家都与死者有“仇”,通过心理博弈,最终找出谁是凶手。这时的剧本杀我们将其称为1.0阶段。2016年我开始接触剧本杀,可能出于一个资深桌游玩家的独到眼光吧,我敏锐地发现这种玩法有趣味,有内涵,有潜力,能火!
于是,2017年,我们店较早在成都引入了剧本杀的玩法,当时整个成都能玩剧本杀的地方非常少,我们因此吸引了一大批核心玩家,这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记:那剧本杀还有2.0、3.0……
王:那当然,剧本杀最大的魅力在于它的开放性和几乎无限的升级潜力,只要有好的剧本,就能赋予游戏全新的生命。
如果说2017年是剧本杀1.0的话,那么2018年到2019年就是百花齐放的2.0时代,涌现出许多经典作品,甚至可以说,现在玩的经典剧本杀都是这段时间出来的,比如《豪门惊情》系列、《三千鸦杀》《蛊魂灵》《年轮》《鸢飞戾天》《苏荷》等。在这个阶段,剧本杀不仅剧情丰富,玩法也有突破,各种新规则、新套路让玩家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到了2019年底、2020年,剧本杀进入3.0阶段。2.0阶段太多优秀的作品,太复杂的游戏玩法,让玩家大呼过瘾,也无比头疼,因为,你玩一个新剧本,就必须接受一整套的游戏规则和理念,这对忙碌的都市年轻人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白天工作,晚上还要研究剧本!这客观上限制了剧本杀的发展。于是,3.0阶段的剧本杀最大特点就是“程式化”,将几套成熟的游戏类型和规则固化,再在这个基础上填入不同剧情,降低游戏难度,也增加了玩家的体验感。
到了今年,剧本杀应该说进入了3.5阶段,玩法依然是3.0玩法,但加入了大量沉浸式体验,比如我们在崇州开展的“大锦酒肆”剧本,将剧本杀与文旅产业结合,突破了桌游束缚,进入到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但这种尝试只能说为剧本杀的体验发展出了新的分支,还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升级。
剧本杀为啥在成都这么火
记:剧本杀现在已形成一个现象级的产业,它这么火,您怎么看?
王:剧本杀目前在国内和世界上的华人聚集区都很火,它为什么会火,我个人认为有三点原因:
第一,知识补全。今天的社会,因为微博、抖音这些平台,我们接受的知识信息呈现碎片化特征,最大的缺点就是对一件事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剧本杀却不一样,基于一个事件设计出的剧本,你必须要深入了解,深入思考,才能够将游戏进行下去,乃至成为最后的赢家。在这个过程中玩家对信息的接受是系统化、连续化、深入化的,参与者不仅收获了游戏体验,也通过一个特殊渠道将碎片化知识点进行补全和巩固,收获双份快乐。
第二,心理博弈属性。竞争意识从人类诞生那一刻起就有了,到今天,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朋友圈步数,为了争个第一,宅男宅女都自觉自愿地每天走两三万步。这种竞争意识融入剧本杀,就变成了一种心理博弈,最后获胜的时候,玩家会产生一种智力碾压他人的成就感和快感,人们很难抵抗其吸引力。
第三,强社交属性。衣食住行外,人类普遍具有第五大刚需,那就是社交。关于社交,成都人很有发言权咯,以前是泡茶馆、看川剧,后来是打麻将,再后来是农家乐、卡拉OK、广场舞,成都人一直都很会玩。现在成都的年轻人更倾向于剧本杀这种既能收获知识,又能收获快感,还能和朋友相聚的复合型娱乐方式。这其实也可以看成是一种娱乐升级。
剧本杀编剧:门槛低要求高
记:现在剧本杀编剧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新职业?
王:2017年,我就对引进的剧本杀剧情进行编辑加工和升级,2018年左右也写了一些剧本。目前我们成立了一个集编写、编辑、发行于一体的剧本杀文创平台,叫“三人行剧本设计”,有20多个工作人员,30余名固定作者,每年约产生原创剧本3个。
其实这个职业不算是新职业,顶多算是文学创作中的一个新方向,它的从业者主要由三部分组成:第一,剧本杀爱好者;第二,网文作家;第三,传统影视剧的编剧。所以你看,编剧基本上还是以前吃文字饭的那些人。
记:剧本杀的编剧门槛和要求如何?
王:门槛是真的低,甚至可以说没有门槛,只要你有好的idea(创意),你就可以写,文笔都是次要的,只要你写的故事剧情好,逻辑通顺严谨,具备基本常识,那就可以进入后期制作流程,甚至发行上市。
但要求是真的高。比如传统的电视剧电影以及网络文学,一个故事的主角是固定的,故事的发展大多是单线,也有少数双线和三线,但剧本杀是参与者有多少人,那就有多少条线。比如常见的6人剧本杀,那创作者就要以6个人为主角,分别从不同视角来参与一个故事,参与者之间要有联系,有互动,有区别,有矛盾,有斗争,逻辑链必须严谨,可推敲,每个角色之间的戏份必须分配均衡,不能一个游戏下来,有些人忙得累死,有些人闲得睡着。还有剧情要有起伏,必须要有反转等。
因此,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剧本杀编剧,真的非常不容易。
记:我……很关心编剧的收入。
王:目前一个上市的剧本,卖掉1000套属于比较主流的情况,总收入在50万元左右,作为作者,收入分成在10%-50%区间,具体视作者在整个流程中的参与度来决定。剧本的创作周期在3个月左右。以这个标准来看,一部作品如果上市发行,作者可收入5万-25万元。对绝大多数草根创作者来说,算高薪了。当然,如果创作出了爆款剧本,那年入百万也不是梦。目前在剧本杀编剧圈,头部作者基本都是这个水平,不过这毕竟是极少数。
良性竞争,多线发展
记:剧本杀已进入竞争激烈的“红海”区,作为一家经营了十多年的老店,有什么能够“活”下去的秘诀?
王:其实我这个店,生意一直都不温不火,桌游最火爆的时候,我的生意“秋”,桌游走下坡路了,我的生意反而好起来,也许是因为桌游火的时候,玩家都去新店尝鲜了,而下行期,新店开始大规模关门,玩家又回来了。所以大家感叹,还是我这里坚挺。
剧本杀现在这么火,据我了解成都已经开了一千多家门店,而且还在快速增加。以现在玩家数量来推算的话,是无法支撑这么庞大数量的门店生存的,那么接下来必然有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核心玩家和优势资源,会向着更多的头部门店汇聚,而这些门店也会因为资源整合,有更多拓展空间来发展这个产业。我认为这是一个良性竞争的过程,且不可逆。
至于“活下去”的秘诀,我觉得有四点。第一,要让顾客来玩,让玩家会玩爱玩,这就要求经营者要有足够的游戏理解和积累,也要有良好的沟通技巧。第二,永远不能跟风。剧本杀现在处于风口浪尖,能火能赚钱是必然的,但未来呢?经营者必须要有前瞻性。第三,要有足够的原创作品,剧本杀这种一次性消费的游戏,你必须要有足够的储备来支撑消耗,如果有一天玩家把你这个店的剧本都玩完了,你又没有更新,那这个店也就真的“玩完”了。第四,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很多被淘汰的门店,最大问题就是经营太过依赖单一项目,项目一旦萎缩,那就可能无以为继。因此我们现在除了门店外,还有剧本创作,还有“大锦酒肆”这样与文旅结合的项目,多线发展总比单线多一些选择。
蔡尚伟,四川大学教授,博导,任四川大学文化产业研究中心主任、四川大学广播电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国家文化产业研究中心研究员等职。
成都就是一部
延绵数千年的超大剧本
记:剧本杀这样一个新兴的文化产业,为何会在成都蓬勃发展?
蔡尚伟(以下简称蔡):这和成都的城市气质,特别是它的文化取向、娱乐基因有着密切关系。三千年前成都就有金沙太鸟神鸟金箔,充分反映了古代成都人惊人的创造力、文艺范儿和审美力。从古至今成都人的娱乐活动都非常丰富,比如宋代成都,由太守主持和参与的游宴几乎贯穿全年,说明爱玩会玩的基因深入到了成都人的骨子里。到现在,成都的茶馆文化以及率先诞生于成都的农家乐,都能看到成都人真的会“玩”。
成都的包容并蓄,成都人的开朗乐观促成了积极的时尚文化。剧本杀作为一种新兴娱乐文化,综合了影视剧本、角色扮演、心理博弈、沉浸体验等元素,交织出了一个新的文旅娱乐业态,不仅与成都人爱玩会玩的气场契合,也与成都文化产业的发展契合,所以剧本杀在成都有着如此令人惊叹的发展速度。
记:它对成都的经济文化有着怎样的推动?
蔡:剧本杀作为一个增长迅速的体验经济新形态,在全国已形成百亿级的消费市场,全国线下剧本杀门店今年可能突破70000家。在这种背景下,很难不注意到这一新兴产业对城市文化产业发展的重要性。我曾经建议成都打造世界级的新娱乐策源地,目前剧本杀的蓬勃发展,使成都已具备成为全国性新娱乐策源地的客观条件。
记:成都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沉淀,对这一新兴文化产业又有着怎样的反哺?
蔡:剧本杀最重要的构成元素之一,就是剧情,而成都的城市历史就是一部延绵数千年的超大剧本,中间有很多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三国、唐明皇、花蕊夫人等,还有蜀山剑侠传等,构成了成都璀璨深厚的城市文化IP,从这些跌宕起伏的故事中寻找灵感,架构故事,本身就是一件事半功倍的事。
记:对于剧本杀的未来发展,您有着怎样的看法?
蔡:目前成都剧本杀线下门店的数量在全国居前列,但将来要在这方面进一步发展还需在质量上下大功夫,比如说原创剧本的数量质量、版权保护、服务升级、宣传升级等。另外,政府还需进行有效监管,去芜存菁,有计划地对一些优势企业进行资源倾斜和政策扶持,促进健康向上的产业发展,使其辐射面更广、影响力更大,让剧本杀产业成为成都面向全球市场的一个拳头产品,这对成都打造世界文创名城,无疑是一个强有力的产业支撑。
手记
2021年8月24日 成都
从最早的桌游,到后来的密室逃脱、三国杀、狼人杀,曾经的我在朋友圈里也算一个桌游达人。年岁既长,桌游慢慢退出我的生活。2017年前后,剧本杀流行,很多朋友都在玩,常听他们讨论什么本什么本,甚至有人打“飞的”来成都开团,据说,去青城山玩剧本杀,火到了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的地步。但看到这些消息,我这个中年“奶爸”已经能够波澜不兴地转身走进厨房,给女儿准备晚饭了。
走进王思才经营的线下桌游门店——捉游季的时候,我一时间还是有些不能自已。王思才领着我坐下,又转回去处理事情了。环顾四周,我发现这家店从装修到结构,与我曾经常去的桌游店没什么两样。
王思才见到我的疑惑表情,说,“现在剧本杀这么火,这里已经容纳不下啦!我们在楼上专门租了场地,这里还是主打传统的桌游。”
事实上,像王思才这样的传统桌游经营者,因为剧本杀的风靡而扩充店面的情况极为常见,而新开的门店,则基本主打剧本杀,很少带有桌游属性。
王思才年纪不大,但经营桌游店已有12年。在成都桌游界,“铁窗”这个名字在同行里是公认的资深前辈。如今,在王思才的工作结构中,桌游经营已很有限,更多精力是放到了剧本杀的行业链前端,公司旗下有一个专业的剧本杀编剧团队,进行原创剧本的编辑发行,同时也与门户网站合作,开发线上剧本杀。在王思才看来,要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关键的一环就是要有更丰富优质的资源。
谈及剧本杀未来的发展,王思才说:“任何一个新兴事物的发展都会迎来大浪淘沙的过程,剧本杀也不例外,经历大浪淘沙,很多店会倒下,但产业也会在这个过程中得到锻炼与优化。”
来源: 成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