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孙雯
青杨决定搬家。
那是7年前,儿子洋洋三岁的时候。
她的旧居,位于杭州闹市中的闹市,即使老旧的二手房,目前的挂牌单价已达七八万元。居于此间的新老杭州人,无一不享受着它带来的便捷生活。
青杨曾经也是如此。
青杨一家三口
只是,看着日益长大的儿子,她对自己发起了一个追问:孩子应该过怎样的生活?他们难道也要像大人一样,每天从外面返回,就被关进方方正正的公寓大门,与四邻无交往,更谈不上接触大自然的鸟鸣花香。
这种追问并未维持多久,青杨就义无反顾地搬到了龙坞。
说起现在的居住地,她时常以“村里”代指。
村里的好,在于“有生命力”——有树有草有虫,有一个完整的生态链。青杨觉得,这才是小孩子应该生活的环境。
洋洋在草丛中找虫子
【1】
一只蝉被“种”了起来
洋洋今年10岁了,他没有和同龄人一样,在各种培训班中切换时间,他的课余只有一件事:快乐地玩。
如果这个“玩”被描述地再具体一点,就是看虫、抓虫。
于是,很自然地,我和青杨的见面地点,约在了八卦田。
她带上了她的洋洋,我带上我的洋洋。说起来很巧合,两个孩子同龄,小名竟然都叫洋洋。除了聊天,我们的见面还有一个共同的小目标:说不准能看到几只虫子。
杭州蝉鸣的季节刚刚过去,每到这个节点,青杨总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蝉。
在很多地方,蝉(尤其是它的幼虫)是一种易得的野味,她在上海城郊的老家也是如此。
抓蝉的幼虫,有两种方法:一是用铲子在树根周围将土层铲起,总有收获;二是守株待“蝉”,成熟的幼虫总在傍晚时分爬出窝洞然后爬树,找到它最喜欢的枝条,以待金蝉脱壳,这时,它变得触手可及。
那一次,青杨是用铲子铲起一只尚未成熟的蝉,这时,它不是常规的土金色,而是有些泛白的软体,那种手感与观感,大概像未饱满的花生中剥出的花生仁。
怎么办——青杨不想它死去,也不舍得将它吃掉。于是,她模拟了一个蝉的生存环境,将它“种”了起来。
她模糊记得那是一个装饼干的铁皮盒子,里面放了很多土,为了让土不至于变得过于瓷实,土里还拌了点米糠。
蝉的幼虫以吸食树根的汁液为生,要想喂养它其实是一件艰难的事。青杨记得好像也并未喂它,只是从书上看来,得经常喷点水,保持土壤湿润,并时常松松土即可。
这只蝉真的让青杨“种”活了。
第二年夏天的某一天,它从土里爬出来,蜕成一只蝉,飞走,汇入那个喧闹的夏天。
【2】
吃荤的虎甲,带虫的“新鞋”
那些记忆中的夏夜,好像没有如今这么炎热,童年的青杨拿一张凉席铺在院子里,“噗”的一声,一只天牛不知道从哪里落到凉席上。
她喜欢拎起天牛长长的、如雉鸡翎般的触角,听它“嗖嗖嗖嗖”的叫声。
这样的记忆,恰好我也有。在我的老家山东,天牛被称为“戏子”,因为它的嘶鸣听起来像一种特别的歌声。
同样,那只天牛也被青杨装在小盒里养起来,喂它白菜帮子,天牛撕咬白菜帮子的样子很带劲,青杨看得好过瘾,又觉得天牛这时的样子,就像幼时贪吃的自己。
这种与昆虫的相处,一直持续到今天。
最近一段时间,青杨和儿子洋洋养过一只虎甲。
美丽的虎甲
说起它,洋洋来了兴趣。
“妈妈就跟发了疯似的,天天抓蚊子,抓苍蝇!”
从洋洋的讲述,我知道了这只如宝石般亮丽的小小甲虫,拥有一颗异常威猛的心。而且,它是吃荤的。
这只虎甲算是家里养得比较久的虫子,可是,洋洋说:“有一天,妈妈抓了一只大苍蝇给它,它就撑死了。”
准确地说,这只虎甲不算撑死的。青杨说,它只是到了一个生命周期的尽头。她的手机里,还保留着那只虎甲“吃饭”的视频:它捧着一只绿头大苍蝇,很迅速地嚼嚼嚼,还能把硬的骨架吐出来。
一只甲虫吃得如此聪明,这是她以前不知道的。
生活中,这样的瞬间比比皆是。
洋洋和我分享了一双“新鞋”故事。
洋洋发现一只黑锹甲
那是2020年8月29日,洋洋一家去烧烤店吃烧烤。吃到半途,洋洋口渴了,妈妈就叫他去柜台拿椰汁。返回饭桌时,他突然看到一只黑色的锹甲,“妈妈也过来了,把锹甲放在我的鞋上,从此我有了一双新鞋。”
一双独一无二的新鞋诞生了
我很喜欢洋洋的形容,那种童年该有的欢乐,很自然地贯穿在他的句子中,有些俏皮的诗意。
这只锹甲被洋洋带回了家,只是,它不太吃东西。青杨知道,和那只虎甲一样,锹甲也是“时间差不多了”,因为正好是八月末九月初,对一只虫子而言,秋天是真的来了。
【3】
有个性的大自然设计师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一双能发现昆虫的眼睛。但是青杨是个例外。
今年四五月份,正是覆盆子成熟的季节。有一天,在摘野果的路上,坐在车里的她一打眼就发现了草叶上的一只步甲。
家里养的步甲
“妈妈坐在车上,不知道她是有透视眼,还是什么,那么小一只甲虫,她一眼就能看见,真的特别小!”提起这一段,洋洋又忍不住惊呼起妈妈的超能力。
步甲的花纹富有光泽,乍一看,如同一只微型的西瓜。在青杨看来,不单是一只步甲,每一种昆虫,每一种植物,都有其天然的美好。
这让她深信,大自然一定是有设计师的。
“不然那荷叶为什么就长成这样呢?荷花为什么是那样,莲蓬为什么又是另外的样子,它们的背后,应该有一双看不见的手。”
一只甲虫的华丽
此时,我们正坐在八卦田北门的荷塘边。
其实在见面之前,我对青杨一无了解,我想她应该从事创造美的职业吧。果然,她是一位设计师。
这只甲虫可以当个美丽的戒指
“作为一个设计师,你的灵感应该来自于大自然。”青杨说。但是,过于密实的城市生活,让人难以感受四季分明和万物变化,“我们在村里就很明白,尤其是春天来了,你马上抬头,就看见檫树花开了。”
是的,檫树的一树明黄,是杭州春天的信使。我也常常去寻,看它高大明丽地站在山坡上。
与我看花不同,青杨知道一棵檫树一年四季的样子——它春天早早开花,秋天晚晚落叶。那由黄及红的变化过程,是青杨想让孩子知道的。
“让孩子知道黄色是从哪里来,红色是从哪里来,即使身处工业染色的时代,色彩依旧源自于大自然,我觉得,人的心里要看到万物的存在。”
所以,青杨坚持孩子应该参与到动植物的世界,他们应该知道虎甲是吃荤的,步甲是吃素的,锹甲和天牛也是吃素的。
熟知了昆虫的生活,你就会生出一种想象——
“大自然让一群孩子在一条长桌旁作画,画虎甲的是一个长得可精神的小伙子,他对颜色非常敏感,挥洒自如;画金龟子的是个胖胖乎乎的小孩儿,有点呆萌;而画螳螂的,可能是调皮的小恶魔……我觉得每一种昆虫都有一种脾气,而造物主有一群助手,每一种性格的‘助手’画就一种昆虫,并对应着一类人群。”
大自然的设计师,也影响着青杨的作品。
她给我看了一个酒店大堂的设计,深24米的空间,吊顶是一朵荷花,花瓣伸展在顶部,花蕊垂下,配合一些智能化的设备,变化万端,后期通过灯光的设计,它还可以变幻出雨天,烟花绽放,以及荷花盛开等场景。
这朵被抽象化的荷花,来自青杨某一天的随手一拍。
随手拍荷花
她特意让我留意花瓣之间的那些缝隙,它的弧度仿照了湖泊干涸时,那些淤泥龟裂的纹理——也来自青杨的随手一拍。
大自然最本真的状态,就这样走入了生活。
在青杨的手中,正在盛开的紫薇花成为地毯设计的灵感来源;
一片放大的树皮,在她的想象中,可以化为地毯,也是一幅巨型的抽象油画。
面对一块树皮,你有多少种想象
昆虫也是如此,青杨在意它们与生活的关系。
当人与自然不可分割,看似周而复始的生命,才有乐趣。就如青杨一样,将所爱作为素材,植入工作之中,她享受到了创意的乐趣。
【4】
把孩子“放归”自然
因为青杨的坚持,洋洋的童年注定和多数城市孩子不一样。
这个暑假,“双减”政策落地,不论学与不学,对很多家长而言,都是一件焦虑的事。
但在洋洋这里,这些从未在考虑范围之内。
洋洋游玩过的水库(我也去过,此处应该有偷笑:))
“我们放假就是玩,到附近山上去走一圈吧,到哪个水库去转一下吧,到富春江边上捞个小鱼吧……反正就是走到大自然中去。”青杨说,常常是大中午12点,洋洋还会拉她出门找虫子。
遇到一只巨大的蜗牛
而那些周末的“野游”,爸爸都是全程陪伴。虽然,在洋洋眼里,爸爸抓虫子没有妈妈那么厉害,但他觉得可以用温柔、搞笑、大度、节约、耐心、高大,还有胖,来形容爸爸——“爸爸很爱我们,支持我们的一切决定。”正因如此,爸爸是洋洋长大后想成为的人。
“我的观点是人本来就是万物中的一员,那你就应该离地近一点,离天地近一点,不应该一直在‘盒子里’把自己跟自然隔离开来。”
为了将洋洋尽可能的“放归”自然,青杨还是折腾了一下。
在爸爸的提议下,洋洋晚读了一年小学。进入小学后,他先在杭州市区就读,后来转到了龙游读了三个月,现在是在诸暨的一所小学。
我没有打听目前洋洋就读的学校,但听得出那是离自然很近且符合青杨教育理念的地方。因为,洋洋提起学校很开心,尤其开心的是,他会在体育馆看到从学校后山爬过来的大虫子。
带着虫子出去溜达一圈
青杨的家中,从未有因辅导作业而起的大呼小叫。有时候,她也会想,孩子长大了是不是会觉得父母没有逼自己一把,而作为母亲的她,会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
她后来的答案很笃定:不会。
“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青杨觉得,还是不能将孩子太早地困起来,童年只有一次,那些趋向山野的天性,如果没有自由舒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可能长大了就没有兴趣再去亲近大自然了”。
青杨坚信,一个人对幸福的感知能力来自于童年,以此可以抵御长大后的诸多挫折。所以,爱与自由,在童年的时候一定要给足。
洋洋收获的小鱼虾
最近,洋洋在水塘捞来的小草虾有宝宝了。
就是那种最普通的草虾,虾小,虾米更小,洋洋在我的笔记本上点了一个点来示意他的虾宝宝。
一只水塘里的虾,住进了家里的小鱼缸,产卵、孵化,如今,虾妈妈带着一群孩子们游来游去。对于孩子而言,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生命过程。青杨说,这就是孩子的收获,而且是全班其他二十几个同学不会有的生活体验。
【5】
看看虫子再走
八卦田是洋洋常来的地方,因为这里虫子多。
这一次,也不能不看看虫子就走。
我们聊着聊着,就从荷塘边转到了树丛间。
林间阴湿,眼前的虫子不多,但地上的马陆很多。青杨说,快看香烟虫(马陆);洋洋说,它摸起来肯定十分光滑凉爽。树枝之间,一只蝽被蛛网困住,两个洋洋孩想象出了不久之前的一次蝽蛛大战。
虫子去世后,好好地保留他们
在这片城市的山野中,我想,那些虎甲的“舞蹈”,天牛的“戏剧”,蝴蝶的“伪装”……到底在表达什么?
也许,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但是,只有如青杨这样的母亲和如洋洋这般的孩子,才能给出最美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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