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西安铁杆粉丝提到何云锦、小女、李锡兰、赵小兰、肖玉玲、李淑芳、李清林、季芳、王素媛、韩寒等百年戏剧社三医就可以了。
她们像数十朵绽开的花朵,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在西安戏曲百花园中,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不同凡响,各领风骚。其中国家一级演员、师姐李夕岚就是秦腔导演、父亲姚鼎铭费尽心血,亲手培育出的一朵绚丽夺目的奇葩。师姐原名“芝兰”,夕岚艺名是知名剧作家袁多寿先生所起。她是位有着50余年党龄的老党员,秦腔艺术表演造诣很深,且尊师重教,自奉菲薄,被称为三意社上世纪50年代的“一号坤伶”。多年来,除获得表演奖项外,曾多次被评为西安市先进分子、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她工青衣兼老旦,嗓音洪亮高亢,韵味十足,行腔高低有致,念白吐字清晰,扮相稳重大方,富有激情,最擅长演出悲情戏。
作为梨园子弟,生在骡马市,长在三意社。从记事起,师姐李夕岚所演出的每出戏,几乎场场不落。有时,父亲在剧场排戏,我躲在后边偷偷的先睹为快。如今我已年过花甲,但她所塑造的各类戏曲人物形象,兀然地在眼前浮现……
(一)《铡美案》唱红西安
癸已年深秋,在秦腔网友“彪形大汉”家与其闲聊秦腔戏曲。他拿出珍藏多年的老唱片秦腔折戏《放饭》,我俩一同欣赏品味。师姐李夕岚充满悲情感人的唱腔,仿佛穿越时空似的,又在我耳边这回荡。
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师姐李夕岚在西安剧坛已小有名气。她先后在《娄昭君》、《苏武牧羊》、《白玉楼》等古典剧中饰演主要角色,深受广大观众戏迷的青睐。一九五三年三月,著名剧作家王绍猷先生将他改编的新《铡美案》交给师叔苏育民。为繁荣秦腔戏曲舞台,推新人,演好戏,三意社艺委会决定,由父亲姚鼎铭执导,排演新《铡美案》,让师姐李夕岚担当秦香莲这个主要角色。
《铡美案》这本戏演员阵容强大,由周辅国、冯裕成饰演包拯,苏育民饰演韩琪,严辅中饰演陈世美,李正华饰演国太,李淑芳饰演公主。师姐李夕岚深知众多名流参演,为烘托秦香莲这个重要角色,甘当绿叶扶红花的演员,深感肩上千斤重担,她不负众望,首先熟悉剧情,细心揣摩剧中人物性格与内心世界。自己出身农民家庭,有着朴素的阶级感情,心理上非常同情秦香莲的悲惨遭遇,要充满真情地将秦香莲这个具有反抗精神的妇女形象,真实的展现在观众面前。
如在“杀庙”一场戏中,秦香莲认亲遭拒,带着一双儿女逃奔出场,她心怀悲愤与仇恨,使足浑身解数,向观众展示了一大段如泣如诉的唱腔。引起台下观众的共鸣。
秦香莲(唱)[苦音拦头]母子们三人出宫院,
[三锤拦头]不由人黑血往上翻。
强盗今日为宫宦,
[转苦音二六]贫图富贵无心肝。
母子们好比失群雁,
猛然想起事一端。
昔日里孤雁心瞀乱,
一心要奔极乐天。
整飞了七日并七晚,
两膀无力落沙滩。
落在沙滩遇恶犬,
弱肉强食树林间。
早知晓丧命恶犬口,
悔不该远路把佛参。
和我孤雁一般样, [转快]悔不该上京找夫男。
为寻强盗进宫院,谁料他无情无义把脸翻。
患难的夫妻弱儿幼女全不念,拳打足踢赶外面。
含泪悲痛回庙院,
娘儿们上了无底的船,
每当她演唱完这段唱腔后,台下观众总会报以热烈的掌声。特别是秦香莲与韩琪的一大段对唱,面对着饰演韩琪的秦腔大师苏育民,她也毫不怯场,一门心思进入角色和他配合默契,板眼清晰,合理衔接,严丝合缝,相连如扣,将这段对唱表演发挥得酣畅淋漓,扣人心弦。使观众听后不仅能报以雷鸣般的掌声,而且能收到余者绕梁的效果。
当国太、公主到公堂给包拯施加压力,包拯无奈,命王朝取俸银三百两交与秦香莲时,师姐李夕岚更加深入体会角色,这才感到天下官员都一样,难道人称铁面无私的包青天,也会徇私枉法!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要尽量用悲情去演唱,去打动观众。秦香莲接遇俸银,残酷的现实,感到希望瞬间变成绝望。为此气从胆边生,完成长达18名长声叫板的“滚板”唱段,渲泄心中的悲愤。
秦香莲(唱)[苦音跺板]听罢言来心冷淡,
怀抱顽冰满腹寒。
人说包公是铁面,
谁知竟是哄人言。
三百两银子摔当面,
放声大哭叫苍天。
[滚白]我叫叫一声天那啊天啊!
你看我民妇人冤枉甚大,
州县衙门管它不下。
闻听包相爷执法如山,不畏权贵,
与民伸冤,为国除害!
是我不顾生死,前来一纸托天,哀哀上告。
谁知他官官相卫。
我叫叫一声包相爷,包相爷,
事到如今,我也不要你的银两,
但求包相爷将我一刀两断,
也免得叫相爷为难了,啊!
师姐李夕岚声情并茂,如泣如诉,将这段唱腔表现的强弱适度,快慢结合,恰到好处。在音乐板路无限延长中,将它一气呵成,尽而深化了角色的内心世界,使台下观众都声泪俱下。
一出《铡美案》演出数月,且场场爆满。师姐李夕岚饰演的秦香莲,从而一炮走红,名噪古城。不仅得到专家与同行的赞赏,广大观众戏迷奔走相告,纷纷前来观看欣赏,盛况空前。
1955年春节前夕,天气异常寒冷,下着大雪,西安市政府慰问社会各界人士。大家都点名要看师叔苏育民与师姐李夕岚联袂在《铡美案》中演出的“杀庙”一折戏,而且,同一天要在多个剧场进行演出。怎么办,市文化局只能用吉普车带四位演员、穿上行头,连续赶场子。他们先驱车前往民主剧院,又赶至五四剧院,最后赶到中心会场人民剧院演出。时任西安副市长的张锋伯还专门在幕前讲了苏育民、李夕岚同志为了让三个剧场观众都能看到演出,乘车连续赶场,且分文不取的事情,在场各界人士纷纷起立,热烈鼓掌,表示欢迎和钦佩。
(二)《罗汉钱》满城争看
一九五三年四月,父亲姚鼎铭从剧作家王槐蔚先生处得到新改编的秦腔剧本《罗汉钱》,爱不释手。为贯彻执行新《婚姻法》,教育广大青年冲破封建包办婚姻约束,提倡婚姻自由,三意社艺委会决定排演该剧,并由父亲担任导演。
剧中人物小飞娥由李夕岚饰演,张木匠由姚裕国饰演,村长由赵振华饰演,艾艾由畅玉芳饰演,燕燕由赵晓岚饰演,李小晚由胡辅胜饰演,燕燕娘由李淑芳饰演,媒婆五婶由王辅生饰演。该剧演员行当齐全,阵容较为强大。
《罗汉钱》剧情梗概为:建国初期,张家庄青年李小晚和张艾艾相恋,互赠罗汉钱和小方戒为爱情信物。他们的婚姻遭到有封建思想的村长反对。艾艾的母亲小飞娥发一现女儿藏有罗汉钱,回忆起自己20年前与宝安相爱,被父母强迫嫁给张木匠的辛酸往事。为了避免女儿遭到人们指责,在媒婆五婶的撮合下,与张木匠同去王老太太家相亲,不料听到五婶等人在背后议论她的冷言恶语,小飞娥愤然回家,又经艾艾女友燕燕的劝说,乃与张木匠商定将艾艾许配小晚。
演出现代戏,彻底改变过去舞台上出现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之类的老戏,摒弃“提袍甩袖亮靴底”等程式化的动作,这是摆在戏曲改革者面前的新课题。怎样才能演好剧中人物小飞娥,对从未演过现代戏的师姐李夕岚来说,似乎成为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她曾回忆;“导演姚鼎铭先生给我说戏:古典剧有严格的程式,像形体、身段、台步等均有固定的格式,可现代戏演的就是现实生活中的鲜活人物。如何演好角色,除导演用理论去指导、启发外,主要靠你自己去体会,去揣摩,去创造,走出自己的路子来,要演什么,像什么,包括反而角色。”,“因本人个子较低,姚导演为拔高我在台上下面人物形象,让我在表演时抬起脚后跟。后来,我专门给自己制作了厚鞋底”。
本着农村家庭出身,凭着朴素的阶级感情,师姐李夕岚悟性极好,深入角色,将一个受着封建婚姻压迫的小飞娥活脱脱地展现在舞台上,表现的真实贴切,让观众深受教育。
剧中当小飞娥发现女儿艾艾藏有罗汉钱,面对睡在床上的艾艾时,回忆起自己20年前曾与宝安相爱,被父母强迫嫁给张木匠的辛酸往事,没想到20年后亲生女儿又重蹈覆辙,再走这条路。她心烦意乱,格外难过,演唱时声音行腔幽咽凄婉,如泣如诉,充满悲情,将一段由“苦音二导板转二六板”的唱腔表现的悲恐交集,情真意切,且琅琅上口,令人叫绝。
小飞娥(唱)提起了这个罗汉钱,
酸辣苦甜都尝完。
二十年把我的心疼烂,
我与宝安有牵连。
媒人把我父母骗,
强迫我嫁给张家男。
我和宝安丝未断,
一来二往有牵连。
我送他戒指表心愿,
他赠我一枚罗汉钱。
风吹草动露破绽,
眼泪时常擦不完。
我把苦处都受遍,
不觉已过二十年。
母女俩一对小方戒,
换来两枚罗汉钱。
为娘走的这条路,
过的日子苦黄连。
回头我把艾艾看,
只见她睡得香又甜。
《罗汉钱》与西安市观众见面,不管在西安古城内,还是郊县、农村,这出戏连演100余场,产生了满城争看,场场叫好的轰动效应,也得到省、市文化界领导的赞扬。一九五四年十二月,《罗汉钱》还参加了西安市现代戏汇报演出,连获剧本、导演、音乐、舞美4个一等奖。以师姐李夕岚为首的剧中所有演员分别获得表演一、二、三等奖。《罗汉钱》成功的演出,也给师姐李夕岚以后演出现代剧人物打下了坚实的艺术基础。像后来在《白毛女》中饰演喜儿,《两个女红军》中饰演张大婶,《杜鹃山》中饰演杜妈妈,塑造了一系列贫苦百姓,受压迫的妇女形象。而演坏女人,像《夺印》中的蓝采花,《红珊瑚》中的七奶奶,《社长的女儿》中的老狐狸,通过其娴熟的演技,表演了地主、渔霸的丑恶面目;尤其是在《小女婿》中,她把说媒骗钱的落后人物陈快腿表演的活灵活现。每当谢幕时,观众便将椅子上的坐垫扔向舞台,让她滚下去,此情景令我至今难忘。
三年前,为完成传记作品《秦腔情结》,曾多次采访师姐李夕岚。她满怀深情的回忆:“在恩师姚鼎铭先生的启发、诱导下,又有姚裕国、赵振华、王辅生、胡辅胜等名角通力合作,我充满苦情的表演较为成功的塑造了《小飞娥》这一艺术形象,得到专家和观众的好评。同时,也使这段抒情唱腔成为秦腔经典,至今在戏曲舞台上传唱。从那以后,恩师所说“清清白白的做人,老老实实的演戏”的艺术教诲,一直伴随我走完戏剧人生”。
(三)《杜鹃山》誉满秦川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三意社一出现代剧《杜鹃山》轰动西安剧坛。古城观众戏迷争相观看,场场爆满,有时竞一票难求。就连郊县的蓝田、长安、周至、户县等地的农村戏迷们,他们扶老携幼坐着大卡车纷纷前来看戏。每天傍晚,剧场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杜》剧不管是到工厂、下部队还是去农村演出,深受解放军指战员和广大观众戏迷的热烈欢迎。毫不夸张的说,该剧唱红西安古城,誉满三秦大地。
该剧剧中角色柯湘由韩彩玲、肖玉玲、王玉琴、周毓华饰演,雷刚由周辅国、康盛富饰演,李石坚由陈西秦、郭五俊饰演,田大江由陈民贤、徐盛华、刘君相饰演,郑老万由惠坤华、姚峰饰演,杜小山由韩印锁、张所前饰演,温其久由王维纪饰演,毒蛇胆由杜永泉饰演。一个强有力的演员阵容展现在观众面前,既有多位名角鼎力相助,又有剧坛新秀勇挑大梁,新老联袂,各显其能,同台献艺,大展风采。师姐李夕岚在剧中饰演杜妈妈的精彩表演,深受观众戏迷的称赞。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由于嗓音年龄等条件的原因,师姐李夕岚弃青衣行当改演老旦。先后在现代剧《洪湖赤卫队》饰演韩母,《红灯记》饰演李奶奶等角色。她深知戏曲界“千金白口四两唱”的说法,就在念白、做工上狠下功夫。表演时,运用声腔高、低、宽、细各音于轻重疾徐、迟急顿挫变化中,吐字清晰,迭宕起伏,铿锵有力,如此去刻画人物性格,揭示内心世界,形成自己表演的独特风格。
如在《杜》剧第六场“长夜待晓”中,当得知儿子杜山英勇牺牲的噩耗时,她挺起身板强忍泪水,向雷刚念白:“孩子!砍不尽的南山竹,烧不死的芭蕉叶,我丈夫死了有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把他交给你为咱穷人报仇雪恨!”。说语中带着无比的愤恨。当雷刚下山要抡***时,她将一把钢刀郑重地递给雷刚,斩钉截铁大声念白:“雷刚儿,拿去吧!”。雷刚手持钢刀,面向苍天念白:“苍天保佑”!即与李石坚、杜妈妈等角色组成一个漂亮的集体造型。大幕落下,台下观众骤然掌声一片,叫好不已。
再如《杜》剧第六场“铁窗训子”。这是行当中老旦杜妈妈与铜锤花脸雷刚的一场重头戏,充分显现秦腔名角李夕岚、周辅国二人精湛的表演功力。舞台上,他俩的所有念白,节奏明快利落,字字珠玑,声声有力,情真意切,一气呵成。大幕在音乐伴奏中拉开,崇山峻岭,乌云压顶,三官镇杜家祠堂牢房内,阴森昏暗,满头白发,衣袖蓝褛,她手扶铁栏,忐忑不安唱:
(苦音散板)恨白匪残暴阴险设下陷阱,
怕只怕雷刚儿莽撞下山一意孤行。
她茫然若失,坐在牢内大石锁上。
紧接着,幕内传来“带囚犯”的喊声,在打击乐急急风的伴奏下,雷刚披枷带锁,被四名团丁押上场,强推进牢房。他猛然见到杜妈妈,悔恨不已,母子相逢诉说。得知雷刚不听指挥身陷囹圄;反而埋怨党代表柯湘与毒蛇胆并无切骨之恨的话语时,她为说明真情与雷刚一段精采的对话,合辙押韵,丝丝入扣,无不吸引观众的视听。
杜妈妈情不自禁念白:“什么?并无有切骨之恨!你那里晚得真情啊!(雷刚不解,扶妈妈坐在大石锁上,他单腿跪地)可记得,半月前井冈山派来几人?”
雷刚念白:“一男一女二个人”
杜妈妈念白:女的是柯湘,
雷刚念白:男的叫赵辛。
杜妈妈念白:柯湘受伤被捕,
雷刚念白:赵辛不幸牺牲。
杜妈妈念白:你可知,那赵辛是柯湘的什么人?
雷刚念白:什么人?
杜妈妈念白:结婚三载的贴心人哪!(哭泣)
雷刚念白:啊!丈夫,呀,如此深仇恨,却从未吐露半分。
杜妈妈念白:她,党的嘱托记在心里,
个人仇恨咽在肚里,天下大事看在眼里。
可你,一时任性,不顾大局,连累大家,害了自己,你怎能对得起杜鹃山父老兄弟!
每当这段琅琅上口的对白完结后,台下观众必然掌声雷动,赞叹不已。
此时,舞台上电闪雷鸣,暴风雨即来临。杜妈妈与雷刚“杜鹃山举义旗三起三落,一把火眼见得柴尽烟销”的精彩唱段,一下子将该剧推向高潮。此唱段多达20句唱词;且由“苦音拦头”转“慢板”,再转“摇板”到“留板”多种板式结构组成,没有过硬的嗓音唱功是难完成的。师姐李夕岚嗓音高亢宽亮,韵味醇美,苍劲雄厚,情感充沛,艺术感染力强。师兄周辅国嗓音洪亮、饱满,唱腔韵味绵长,激情奔放,声震云天,极具穿透力。他俩在舞台上,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念唱俱佳,余音绕梁。悦耳动听的精美唱段,场场都会赢得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随着岁月的流逝,这脍炙人口的唱段,永远印记在广大观众及老戏迷的脑海,久久难以褪去。
2013年4月22日,由陕西省文化厅主办,陕西省振兴秦腔办公室承办,西安秦腔剧院有限责任公司和《大秦腔》杂志联合协办的“秦腔艺术家苏育民诞辰96周年暨艺术研讨会”在西安召开。我与数月不见的师姐李夕岚相会,她虽已杖朝之年,但身板却十分硬朗,举止轻松洒脱。发言中,她深切缅怀秦腔大师苏育民先生,并对秦腔艺术的传承与发展充满希望。
散会后,望着她那矍铄稳健、远去的身影,我暗暗思忖,目前地方戏曲趋向滑坡,名家经典剧目无人传承,演出剧场所剩无几,而师姐李夕岚退休后,仍旧热爱、支持秦腔艺术,经常给业余演员耐心排戏竟分文不取,在当今金钱至上的商品社会里,这样的人已不多见了。使人兀然想起唐代王维“瀑布杉松常带雨,夕阳彩翠忽成岚”的诗句,不正是对师姐李夕岚这高尚的人格和艺德的赞美嘛!